汪东回忆:“先生晚年居吴,余寒暑假归,必侍侧。一日,戏言余门下当赐四王。问其人,曰:季刚常节老子语’天大,地大,道亦大‘。丐余作书,是其所自命也,宜为天王;汝为东王,吴承仕为北王,钱玄同为翼王。余问钱何以独为翼王?先生笑曰:’以其尝造反耳。‘(钱本受章太炎文字学,后参加文学革命,主张废弃汉字,章太炎大骂’反了,反了!‘)越半载,先生忽言,以朱逖先(朱希祖)为西王……今先生与诸子,先后殂谢,一时诙嘲,思之腹痛!斋(吴承仕)久居此地,逖先为浙西人,故名号从之。”
据薛慧山记载,1906年,章太炎从西牢出狱时,还不忘说句笑话:“现在就要出去了吗?在这里读书也很不错呀。”
章太炎娶妻时,两位大麻子刘成禺和李根源前往祝贺,章邀二人合影留念,两人都争着要站在章的左面,因左为尊。李对刘说:“我较你年长,当以齿等。”刘却说:“你不过是李麻子,天下人都叫我刘麻哥,当然要让我站上位。”章太炎听罢哈哈大笑说:“我这里可不是麻花大学啊,还是不要在这里争行辈吧!”
章太炎六十八岁生日之际,冯自由等人前往祝寿。酒后,章忽在礼堂昏厥,众人忙从后面抱住他,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回头看着众人说:“我非孙凤鸣,尔非张溥泉(张继),又无汪精卫在前,何故抱我弗释耶?”(指孙凤鸣刺杀汪精卫一事,时张继从后抱住孙,将其制服)众人闻言大笑。
逸事
章太炎初名学乘,后改名炳麟,因他仰慕顾炎武,而顾炎武名绛,便易名绛,字太炎。章的曾祖为余杭巨富,祖父为乡村医生。父亲曾官至河南按察使,后任杭州诂经精舍监院多年。章太炎幼承家学,从外祖父、父兄治经书和训诂之学。
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曾描述过章太炎晚年的容貌:“不客气地说,他的相貌,实在不漂亮,皮肤差不多是黄色的,鬓髯稀少得可怜,那突兀峥嵘的额,看去几乎像生了疣。只有那丝一般的细眼——在上品的无边眼镜背后,常是冷然微笑着的那细眼,确有些与众不同。”
章太炎自幼聪慧,六岁时,一日下雨,父亲章浚邀请十余位亲友在家聚谈,边饮酒边吟诗词。一位与章浚同宗的章老先生酒兴上来,便令小太炎应景诵诗一首。小太炎略作思考吟道:“天上雷阵阵,地下雨倾盆;笼中鸡闭户,室外犬管门。”顿时四座皆惊,章老先生即令人拿来宣纸笔墨,挥毫录下了章太炎这首“六龄童诗”。该诗现珍藏于章太炎纪念馆。
少时,章太炎喜欢到舅舅朱子春家中玩耍。朱子春嗜饮,但因家贫而难得有醉。一次,章太炎见朱子春向小贩买蟹沽酒时,因身无分文,当场解下裤子准备换酒。朱子春擅画仕女,此时正好有人前来求画,朱便进屋取了一幅价值四两黄金的古画,以五百钱的价格让给来人,终于可以买蟹沽酒,痛饮一番。许多人认为,章太炎狂放不羁的性格,多少受其舅朱子春的影响。
居沪时,章太炎偕数友往命相家谈相,命相家初以为平庸无所异,后揣骨则大惊曰:“君人仙骨,欲富则富,欲贵则贵,好自为之,前途未可限量。”因问章姓氏里居,章不以实告,然未尝不叹命相家之神技不可及也。
章太炎先生早岁游学日本,一日,到浴室洗澡,忽见一女郎裸其皓体前来同浴,章羞窘,未浴竟即遁去,女郎大笑。盖在日本,男女同浴,固司空见惯者也。
在日本时,一日,章太炎带着长女、三女以及弟子,龚未生一起去饭馆共进便餐。餐后,章只携三女回寓。三女奇怪地问:“为什么大姊不一起回来?”章说:“大姊随未生去了。”三女始知这顿饭就是大姊与龚未生成亲之婚宴,如此简陋,实出意外。
章士钊说:“吾弱冠涉世,交友遍天下,认为最难交者有三人:陈独秀、章太炎、李根源。”
章太炎狂傲,但唯独对陈三立尊敬有加。他在为吴宗慈的《庐山志》题词中尊称陈为“义宁陈翁”。吴宗慈说:“太炎文集中,如此尊称,殊不多见。”
章太炎初到湖北,张之洞对章很是器重,因当时章已主张革命,张之洞只能将他藏在钱恂(钱玄同长兄)的内室中,到深夜才屏退左右,与章太炎畅谈到天亮,对其极为佩服。
章太炎畏梁鼎芬,亦畏廖平。章入川时,廖在成都,扬言章若至,必面折之,章遂不敢至成都。
章太炎幽居时,夜间常梦见自己到地府帮助阎王断案,章为此还写信请教乌目山僧该如何是好。章恢复自由后,冯自由去看望他,问及此事,章告诉他说:“有一夜朦胧间,忽然被官差强迎上马车,到了一间衙署,群拥我升公堂,接着便有判官模样的人拿着多件公文,让我在文件的下面署名,这些公文和世间的普通公文略同。审完案,仍用马车把我送回来。以后每晚都是这样。我在梦中问判官怎么回事,判官说是地府请我替阎罗王断案。这样已经持续了半年,我日久生厌,决意不去,但到了晚上身不由己,常常被官差挟持而去。直到我恢复自由南下,才不做此梦。”
一次,吴承仕去探望幽禁中的章太炎,归来后与夫人开玩笑说:“章太炎先生说如今阴曹地府也有星期日了。”夫人问其故,原来是那天吴去龙泉寺,门禁刁难说,今天是星期日,无论何事一概不管。章知道后,气愤之下便有此说。四十年后的1953年冬,某个很冷的早晨,一位老妇人在院里升煤炉,准备用一本破书引火。吴承仕之子吴鸿迈捡起来翻了翻,书名为“玉历至宝钞”,书中插图,有故事,说神道鬼,是一本劝人烧香念佛的书。翻到某一页,上用仿宋体铅字排印的一段话赫然入目:“司法部佥事吴承仕说:’章太炎先生说如今阴曹地府也有了星期日了‘。可见鬼神之论决非子虚,奉劝善男信女,烧香念佛,修修来世,要紧要紧。”
章太炎与曹亚伯友善,皆有“疯子”之称。一日,章对曹说:“我两人虽未出家,但颇似唐代的寒山、拾得两疯僧,他日把臂云游四海,亦一乐也。”言罢大笑不已。民国三年,曹逃亡英国,章仍留国内,被袁世凯囚禁。消息传到伦敦,曹叹道:“太炎昔日曾谓他和我类似寒山、拾得,我脱离袁氏魔掌,拾得了一条性命,应验了’拾得‘之名,太炎当然是寒山了,那一个名字真非吉兆,在袁氏压迫之下,恐怕他一如伯夷、叔齐,要饿死首阳山的了。”言毕,掩面流涕。后章恢复自由,次年曹回上海,与章见面时,一把搂住不放,大叫道:“吾以汝死矣!”章立即回答道:“子在,吾何敢死!”旁观者闻之,皆大笑。
张竞生曾在《京报》上征求他人性史,并且出版了一本《性史》,上海书商出版该书后,日销一两万本,上海的青年男女,几乎人手一册,男性公开讨论,女性则在深夜窥看。章太炎的学生陈存仁告知章此事后,章很是好奇,让陈去买一本给他看看。看过后,章说:“现代白话文的描写技术,远不如文言文,要是改用文言文来写,要超过金瓶梅,这本《性史》瞠乎后矣。”接着他又担忧地说:“这个白话文的妖风一起,势必会弄到白话文宣告变质。”
在日本时,一次,章太炎无钱度日,便写一张纸条给汪允宗:“今已不名一钱,乞借银元两枚,以购香烟。”同室的蒋维乔说:“既已向人借钱,曷勿多借几元?”章答道:“此君只有两元之交情。”
章太炎曾为蒋维乔改《沈竹礽先生传》,修改前,章征询蒋的意见,蒋说:“太炎改,无意见。”文章刊出后,蒋说:“这已不是我的文笔,应改署太炎。”
黄侃常将其师章太炎比作苏格拉底,将自己比作柏拉图,他认为老师的学问如苏格拉底一样博大而散漫,唯自己能整理之;且认为章太炎像苏格拉底一样不懂何为美,而自己却如柏拉图般关心并懂得欣赏美。一次,章太炎问黄侃:“妇人身上何处最美?”黄侃反问:“老师您以为呢?”章太炎说:“以我观之,妇人之美,实在双目。”黄侃笑道:“都说先生痴,据此来看,先生哪里痴呢!”
山东某太夫人民国初年倡导男女平等,与章太炎相识。这位太夫人六十大寿时,一定要请章为其作寿序。章太炎此时已经不赞成男女平等,便在寿序的结尾写道:“诘朝登芝罘(山东某山名)之巅,东望日出,回顾落月,其平如引绳,斯盖饮觞称寿之时也。”其中虽有“其平如引绳”之语,但实将男女比作日月,不能平等。
章太炎参加护法运动,汤国梨带着孩子独自在家,夜间常听见有人来家中翻箱倒柜,她很是惶恐。护法运动失败,章回到家中,一日谭人凤来访,他便对谭说起家中失窃之事。几日后,一名仪表轩昂、衣冠楚楚之人,前来拜访章太炎,自称龙在田,住在章家晒台对面。他坦率地对章说:“以前你家楼上失窃,是我所为,当时不知是你的府上,现在知道后,觉得非常抱歉,因为大家知道你太炎先生靠写文章过活,一心为国,所积的钱来之非易,我不应该来窃取。但窃去的东西早已变卖,目下手头拮据,现以公债票200元及文房四宝四件作为赔偿,聊表歉意。”章见这龙在田不是寻常的窃贼,高兴地接受了这批退赔的东西,并嘱不必介意。
章太炎笑词人作词,颠倒往返不出二三百字。汤国梨反驳道:“二三百字颠倒往返,而无不达之情,宁非即其胜处?”章无言以对。
陈存仁回忆,章太炎晚年在上海的收入,主要靠卖字。但因他不登广告,且性情古怪,所以平时来求字的人很少。当时上海“朵云轩”笺扇庄的老板,时常带了纸张来求他写字,每次都有小件大件百数十宗;取件时不论件数多少,每次总是留下润笔50元。如是朋友求墨宝,向来不收费。每隔三两个月偶有人来请他写寿序或墓志铭等,则由夫人汤国梨出面与人协商,每件收100元。但有时钱已经收下了,章却因不喜其人而不愿写,常把事情弄得很僵。
章太炎的书件落款,往往只写“某某属”或“某某嘱书”,绝不称“仁兄”或“先生”。求字的人为此常不高兴,而且他写喜欢写小篆,亦不受当时的富商巨公欢迎,故常门庭冷落车马稀。吴铁声偶于古玩市场购得章太炎所书楹帖,上款为“书赠铁公”,为之大喜。一次,有人以“楚公”款备润金求书,章太炎以为此人名“楚公”,径书“楚公”上款,岂知这是商人黄楚九所玩的把戏。黄得书后,夸炫于众,谓:“太炎虽傲慢,却称我为公,足见我的声望,足以压倒太炎。”
为人撰写对联题上款时,章太炎从不肯称人先生,但写墓志铭,却不管对方是市井大猾歹徒之流,总是要刻意颂赞几句。薛慧山有次忍不住向章叩问何故?章答道:“此中大有道理,你要骂人,总得先要捧他几句才好。你要帮他的忙,也就不妨闹些小别扭再说。所以,好人固要你捧,坏人也不可骂他到底。否则,坏人的心一横就会更坏了……”
章太炎次子章奇七八岁时,常见有人上门向父亲求字,也制作了润例,贴于楼下墙壁上,上书:“七言联一幅,皮球一个;单条一幅,火车头(玩具)一个。”
章太炎写字时,常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便作为废纸存放起来。谁知仆役竟串通一家装裱店,将这些废弃作品,盖上章的图章,装裱后高价卖与他人。章太炎得知后,就是废弃的作品一律撦破,塞在字纸篓中,图章也从侍役手中收回,以为这样便稳妥了。谁料,仆役竟将破纸贴补整齐,重新装裱,至于图章,则在章交给他清洗的时候,统一盖上,仍拿去出售。
陈存仁回忆,章太炎原先用一个锡夜壶,又重又臭,陈存仁拜在章门下后,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要帮章倒夜壶。一日,有一位清朝陆姓官员的后人请章太炎为陆写墓表,章对于清朝官员素无好感,故迟迟不动笔。陆家人来催了好几次,陈存仁得知陆家有一个明朝青花瓷的夜壶后,便让陆家人送来。果然,章太炎对于这个青花瓷夜壶爱不释手,陈存仁便乘机进言,章当即挥笔写就。
杜月笙家祠落成时,想找章太炎求墨宝。杜找到一位曾与章太炎同狱甚久的游侠徐福生,去找章求字。章对徐很是客气,但一听为杜求字,便断然拒绝。杜便请陈存仁出面。陈对章说,太史公在《史记》上作过一篇《游侠列传》,老师应该对杜先生的祠堂落成作一篇文章。章便问陈杜月笙的故事,陈一一道来,章越听越高兴。陈乘机拿出宣纸说:“老师的文字应该写成一幅横披,作为杜氏家祠的镇宅之宝。”章太炎不出一言,也不起稿,就一边抽烟,一边写字,不过四十分钟,已经写成。杜月笙得文后,送给章士钊看,章士钊边看边赞:“真是传世之作。”
陈存仁回忆,一次,在上海法租界居住的章太炎之侄,与一位颇有势力的人发生房屋纠纷,相持不下,其侄请章太炎帮忙。章想到了杜月笙,便致信杜,请其帮忙。杜月笙见信后,马上帮章侄摆平了纠纷,之后,借口向章报告房屋纠纷的解决经过,专程到苏州拜访章。章、杜二人相见甚欢。杜月笙告辞前,将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悄悄压于章宅茶几上的一只茶杯底下,却不说破。杜月笙走后,章才发现了庄票,不好推谢只能收下。经过此事,章对杜既感激又敬佩,认为杜月笙讲义气,重礼节,有古豪侠之风,二人始订交。此后,杜月笙每月都派人给章太炎送钱,接济章;章对杜也另眼相看,常常为杜说好话,甚至还为其修订了家谱(按:章氏后人对此事存疑,称章太炎之侄未在上海居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