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南下上海,接着乘船由沪抵港。行程中,梁蛰伏舱底,不敢以貌示舟中之人。抵达香港后,巡捕大肆搜查轮船及各旅馆。梁本准备经广州到梧州,同仁见搜查严密,极力阻止,梁遂取道越南。进入越南须有护照,护照上须贴相片,梁无法办理护照,但又不得不取道此途。最后梁孤身一人,盘桓于万山之中,露宿槁饿,千方百计到达了梧州。
护国战争中,梁启超为了取得广东军阀龙济光的支持,只身赴龙济光处,此前梁派去的汤觉顿、谭学燮等人被龙济光部下枪杀,此行着实与赴鸿门宴无异。晚宴间,龙的部下胡令萱大放厥词,辱骂护国军、蔡锷等,并向梁横眉冷对。梁意气横厉,痛斥对方,边说边大拍桌子,满座的玻璃杯叮铛作响。胡令萱被梁的气势吓住,悄悄离席,其余众人,颇受感动,散席后都来与梁握手道歉。
护国战争胜利后,梁启超开出一个祸首名单,包括杨度、孙毓钧、严复、刘师培、段芝贵、梁士诒等十三人,要求对他们明正典刑以谢天下。这道惩办帝制祸首令颁发以后,由于当事人均已事先闻得风声,躲进天津或上海的租界,所以一个也没有拿住。
民国再造后的第一个国庆日,黎元洪下令援照民国元年进行国庆大典,并对民国创建以来的有功之士,包括此次再造民国的功臣授以勋位奖章。大总统黎元洪下令:“特授孙文大勋位,黄兴勋一位。蔡锷、唐继尧、梁启超、岑春煊、陆荣廷,再造民国各授勋一位。”
1917年,梁启超与段祺瑞一起反对张勋复辟,后出任段祺瑞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兼盐务总署督办。就任财政总长时,梁启超希冀建立一套现代国家的财政体系,试图利用缓付的庚子赔款和币值借款来彻底改革币制和整理金融,第一步彻底改革币制,第二步再统一纸币,从银本位引入虚金本位。后来国民党时期的法币政策与梁启超的财政主张基本一致。
但周善培认为梁启超只有政治理论,没有一点政治方法,尤其没有政治家的魄力。周善培之弟周竺君任镇江海关兼扬由常关监督,当时镇江关收入每月只有一千元,而扬由关每年却号称月入十万。周竺君到任后,查出扬由关的收入全是中饱私囊取得的,他一面严行拒绝,不私取一文;一面严禁中饱私囊。但靠中饱吃饭的扬由关官吏,与上下游的税局勾结,禁不胜禁,防不胜防。周竺君便向财政部提出他只任镇江海关监督,请财政部另派扬由关监督。时任财政总长的梁启超,派人问周竺君何以辞十万而就千,周竺君气急,写信责备梁道:“你当部长怎么可以对部属说这种话?你是公开劝部属中饱吗?”同时又拟就一篇改革全国常关的办法,并拟订几十条严禁中饱的奖惩办法,寄给梁,请他进行改革。周善培也几次从旁激励,梁却左顾右盼,此事也就一直搁置了。
梁启超的弟子四川督军戴戡被刘存厚的川军击毙后,梁在北京四处为戴讨说法,一定要段祺瑞严惩刘存厚,段只是敷衍了事。蔡锷病死后,戴戡统领的驻川黔军,是梁启超及进步党仅存的政治资本。戴戡之死,标志着梁启超从此淡出政坛。是年11月,段内阁被迫下台,梁也随之辞职,梁启超的政治迷梦最终破灭。
1918年底,梁启超到欧洲各国考察,目睹了西方社会的许多问题和弊端。回国后,梁宣扬西方文明已经破产,主张光大传统文化,用东方的“固有文明”来“拯救世界”。
据钱基博记载,梁启超以私人身份到欧洲考察。某次宴会中,以治战争史著称的美国记者赛蒙问梁道:“汝回国将何以?岂欲携西洋之所谓科学文明以归饷贵国人耶?”梁答:“然。”赛蒙叹息道:“汝勿然,西洋竞富强,中国尚仁义。富强者科学之所致也,仁义者经典之所遗也,然而争民施夺,末日将至!西洋文明则破产矣!”梁愕然问道:“然则公将何以?”赛蒙答曰:“我归杜门不事事,静俟公之输中国文明以相救拔尔!”梁为之怃然。归国后,梁的学问文章为之一变。
五四运动以后,梁启超重新主张改良,在科学与玄学中寻找折中主义,在国共两党之外寻求“第三党”。
梁启超一度将墨子与马克思相提并论,但他认为中国只可有社会主义的精神,而不能真正实行社会主义。
张君劢认为,中国现代政治,如果孙中山与梁启超之间能变龃龉仇恨为精诚合作,必然会使中国现状大有改观。
荣归
以梁启超为精神领袖的立宪派在辛亥革命中起了关键作用:此前半年,他一面奋笔疾书,声援四川保路运动、声讨清廷“违法借债之罪”;一面参预谋划宫廷政变及“国会请愿”,逼迫清廷兑现承诺。1912年,民国成立后,梁启超在日本著文反对民国,袁世凯闻言,对宋教仁说道:“只要卓如一条腿踏了民国地方,即无反对余地矣。”后梁启超应袁世凯之邀回国,京城轰动,欢迎盛况空前。
1912年10月,梁启超自日本回国。黄兴迎至天津码头,颇有修好提携之意。然而梁乘坐的轮船因大浪未能及时进港,黄空等一天后离去。黄兴认为梁是有意避不见面,双方又增加了一层误会。
此次梁启超流亡回国,欢迎盛况空前。在北京居留的十二日是他一生最极尽风光的时光。梁启超在给长女的信中春风得意,兴奋不已:“此十二日间,吾一身实为北京之中心,个人皆环绕吾旁,如众星之拱北辰。”
梁启超回国前,袁世凯本欲准备前清军警官所得官舍为其行馆,但袁听说梁对人言“曾文正、李文忠入京皆住贤良寺”,即“饬人铺设贤良寺”,梁大叹:“此公之联络人,真无所不用其极也!”
梁启超抵京之日,袁世凯的代表、政府各部次长、参议院议员、各政党代表一行数百人,在正阳门车站迎接,交通为之一滞。
梁启超曾自得地描述其荣归时的情形:
“都人士之欢迎,几于举国若狂……吾除总统处,概不先施,国务员至赵总理以下至各总长,皆已至,吾亦只能以二十分谈话为约,得罪人(架子似乎太大)甚多,然亦无办法也。每日必有演说,在民主党演说时,喉几为哑。
此次欢迎,视孙、黄来京时过之十倍,夏穗卿丈引《左传》云:谓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
孙、黄来时,每演说皆被人嘲笑(此来最合时,孙、黄到后,极惹人厌,吾乃一扫其秽气),吾则每演说令人感动,其欢迎会之多,亦远非孙、黄之所及。
民主党、共和党、统一党、国民党,其他如同学会、同乡会、直隶公民会、八旗会、报界、大学校工、商会、军警俱乐部等,尤奇者则佛教会、及山西票庄、蒙古王公等都排队等候。
昨日吾自开一茶会于湖广会馆,答谢各团,此会无以名之,只能名之曰’李鸿章杂碎‘而已。
每夜非两点钟客不散,每晨七点钟客已麇集,在被窝中强拉起来,循例应酬,转瞬又不能记其名姓,不知得罪几许人矣。
袁世凯月馈三千元,已受之。一则以安反侧,免彼猜忌,二则费用亦实浩繁,非此不给也。”
此时,梁启超发表了长文《中国立国大方针》,希望袁世凯“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为民族立丰碑,为万世开太平”。
袁世凯在总统府为梁启超召开欢迎会,让全体内阁成员作陪,袁在欢迎词中说:“值用贤之际,高才驾临,实乃国家之福!”梁答谢道:“今我受此盛名盛情,当摈弃一切杂念,唯临时大总统马首是瞻,以诸位贤达做楷模,为了国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游
1903年,梁启超应美洲保皇会之邀赴美。在美期间,梁启超拜会了美国总统罗斯福,广泛接触了各界人士,参观走访了许多地方。他发现,美国的种族歧视、贫富悬殊等弊端很明显,“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纽约,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纽约”。他将美国与日本、英国对比后,认为民主共和不如君主立宪好。他认为美国式的三权分立“惟美国人能应用之,而他国人绝不能应用。我国若贸然而效之,非惟不能致治,而必致于酿乱”。梁启超离美时,华人与美国白人热情相送,“爆声巾影,绵亘一里余”。
美国之行使梁启超坚定了拥护君主立宪的理念与决心。他在《新大陆游记》中写道:“自由云,立宪云,共和云,如冬之葛,如夏之裘,美非不美,其如于我不适何!”他甚至说:“今日中国国民,只可以受****,不可以享共和。”
一战后,因梁启超推动对徳宣战有功,北京政府让梁组织“欧洲考察团”,赴欧考察,与各国重要人士联络,加强交流,进行巴黎和会会外活动。“欧洲考察团”的成员除梁启超外,还有蒋百里、张君劢、丁文江等人,都是中国当时年青一代的知识精英。
梁启超称赴欧考察的目的:“第一件事是想自己求一点学问,而且看看这空前绝后历史剧怎样收场,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为正在做正义人道的外交梦,以为这次和会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国际关系根本改造,立个永久和平的基础,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怨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也算尽一二分国民责任。”
游历欧洲多国,梁启超目睹了科学万能迷梦的破产,也接触了大批的杰出人士,其中生命哲学家柏格森及著名外交家笛尔加莎最令梁称许,他称二人是自己“十年来梦寐愿见之人”。
此次欧洲之行,梁启超也看到了西方社会的许多问题和弊端,他写道:“但觉得四周色是死的,声是死的,天是死的,地是死的。”梁认为,科学的发展破坏了支撑人们精神世界的宗教和哲学的威力,使人们过分追求物质生活而导致精神空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无情争斗。他回国之后即宣扬西方文明已经破产,主张光大中国传统文化,用东方的“固有文明”来“拯救世界”。
1919年8月,梁启超应邀到荷兰来丁大学藏书楼(今荷兰莱顿大学图书馆)参观,他在该藏书楼发现了《天条书》、《太平条规》、《太平礼制》等5种太平天国印书。梁遂委托随其参观的中国驻荷兰公使唐在复派人将5种印书缮录归国,以使其“不至长作来丁藏书楼之玩品”,而“补吾国历史上之缺撼”。
立场
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受清廷通缉,日本政府出面相救,日本公使林权助将梁长发剪掉,穿上和服,化装成打猎的样子,一路惊险逃亡至日本。在日本居留十年间,梁也多赖日本政府与日本友人常年相助,他对日本颇有好感,“觉日人之可爱可敬”。但到护国战争后,他惊讶地发现“日人之可畏可怖而可恨”,此后始终强调要警惕日本。
面对日本人忘恩负义的指责,梁启超回答说:“凡以正义待我者,无论何国,吾皆友之;凡以无礼加我者,无论何国,吾皆敌之。”
梁启超与革命党人论战时说,中国人“非有可以为共和国国民之资格”,因此,“与其共和,不如君主立宪;与其君主立宪,又不如开明****”。清政府预备立宪时,梁对康有为说:“今者我党与政府死战,犹是第二义,与革党死战,乃是第一义;有彼则无我,有我则无彼。”
1908年冬,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撰文批评革命党领袖们:“徒骗人于死,己则安享高楼华屋,不过’远距离革命家‘而已。”梁文在海外华人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掀起了一股批评革命党领袖的风潮。
杨度组织筹安会,拥护袁世凯称帝。他派蹇念益、汤学顿前去拉拢梁启超,期望梁能为己所用。徐佛苏、袁思亮和蔡锷颇为担忧,三人暗地里商量道:“任公眼高于顶,耻为牛后。不如另树一帜,以任公为首,可与杨皙子殊途同归。”不料徐等计议未善,蹇、汤已懊丧而返。原来二人与梁见面后,尚未开口劝说,梁便拿出抨击袁世凯复辟的文章《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示之。蹇、汤二人无奈,只能力劝梁删除一些太过激烈的词句。梁致函杨度曰:“吾人虽见歧,私交弥笃。今后各行其是,不敢以私废公,亦不必以公害私也!”
康有为拥戴张勋复辟,梁启超则与段祺瑞一起讨伐张勋。有人问梁启超:“吾子投笔从戎,壮则壮矣。昔庾公之斯于子濯孺子,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今者令师长素先生佐命新朝,吾子痛斥复辟党人罪恶,不留余地,不知令师作何感想。”梁启超答道:“师弟之谊虽存,政治主张早异,我不能与吾师同陷泥淖中也。”
孙中山逝世后,梁启超对北京《晨报》说,孙中山“为目的而不择手段”,因而“无从判断他的真正价值”。
1925年“******”,清华定于10月9日举行纪念会,会议上安排梁启超发言,但梁却记错了纪念会的召开时间。到会议举行这日,他不在校内,校方只好取消了他的演讲。后他将演讲稿发表在《清华周刊》上,在这份共计一万三千多字的讲稿中,他将国民党、孙中山、共产党挨个骂了一遍,并痛贬中华民国为“不满十四周岁的小祖宗”。
1927年1月2日,梁启超致信长女梁思顺,批驳北伐道:“现在汉口、九江大大小小铺子十有九不能开张,车夫要和主人同桌吃饭,结果闹到中产阶级不能自存,而正当的工人也全部失业,防火容易救火难,党人们正在不知何以善其后也。”
同年5月11日,梁启超在给长女梁思顺的信中谈及时局问题时,提到了对共产党的恐惧:“北京局面现在当可苟安,但隐忧四伏,最多也不过保持年把命运罢了。……南方党军已到潮落的时候,其力不能侵北,却是共产党的毒菌在社会传播已深,全国只有一天一天趋到混乱,举国中无一可以戡定大难之人……再过两礼拜,我便离开学校,仍到北戴河去,你们来信寄天津或北戴河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