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酋长们是来求民主的,因为按规则,契丹可汗三年一选举。算起来,阿保机同志在这个位置不辞辛苦,到今年已经连干三届,而且大有再接再厉再干五百年的架势。
吃独食是不受欢迎的,七位舵主强烈要求立刻召开部落大会,选举产生新的可汗,按一族一票计,阿保机能得一票。
望着有备而来的七位酋长,阿保机马上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退位。然后,他提了一个要求。
这些年,我招来不少汉人,现在他们都在汉城居住,请允许我以这些汉人自为一部。
放弃了可汗的位子,阿保机只要求保留一个汉城。况且这汉城确是人家阿保机修建起来的,七位长老觉得这是一个公平的和解方案。
于是,一场内讧就此平息,皆大欢喜,尤其是七位分舵主,他们现在急需要内部再沟通,定下新的可汗人选。高兴之余,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阿保机同志的嘴角已经浮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退让,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况且阿保机退后时已经把重要的利器抓在手里,汉城不仅仅是汉人聚居区,里面有掌握先进技术的汉人,还生产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盐。
没多久,阿保机给七位部落首领发了一个公文。
各位老大,你们只知道吃盐,却不知道这盐是我的汉城产的,这也太不地道了,请各位拿些牛羊到此一聚,以谢我这位契丹盐厂厂长。
健康专家说,盐这种东西不能吃得太多,不然影响健康,这些酋长可能没受过个教育。
七位酋长经过商议,决定按时参加,毕竟不去的后果很严重,要是阿保机搞一个食盐禁运,烤羊排上就会没有盐,没有盐,啃羊排跟嚼羊毛差不多。
当然,这些首领接受中原文化有限,不了解在中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请客吃饭却可能也叫革命。阿保机同志久经考验,明显是听过这个东西的。
算起来的,他的授业恩师是已经作古的刘守光同学。
接下来的故事不用多说,在汉城盐池之会上,所有鸿门宴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等宴会结束之后,七位酋长组团西天游,从此,再没有人跟阿保机争夺可汗之位。
阿保机勉强又做了一年可汗,第二年,公元九一六年,阿保机不叫可汗了,他叫大圣大明天皇帝,简称天皇王。不知道吴承恩先生写孙猴子时有没有借鉴阿保机的尊号。
九年以前,阿保机向李克用请教称霸之道,李克用教他政治上要自主,军事上要独立,胆子可以大一点,步子可以快一点。
李克用不是一个言传身教的好老师,他自己没走的一步,他的义弟,他的学生,他的三个敌人之一阿保机真正达成了这一步。
现在,用李克用的霸王主义,刘守光的腹黑艺术,中原文人的治国思想武装起来的大圣大明天皇帝阿保机已经脱胎换骨。
中原农耕文明的大敌产生了。
在阿保机的计划里,修两座汉城成为房地产开发商或者办一家盐厂做实业家肯定不是他的理想,就是成立契丹帝国,当上齐天大圣也算不上最终目标。
我要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在我的马蹄之下,东至沧海,西至天山,北达雪国,都将是我的疆土。
而南面,将是阿保机最渴望的地方,在他的心中,契丹帝国南界线是黄河。
当然,到了黄河,等他见过淮南的肥沃,江南的美景,长江的壮丽,也许,只有广东的蚊子与酷暑可能阻止他更进一步。
现在,草已黄,马已肥,刀呜弦惊,狼牙棒已经调到震动模式。
是时候南下了,而且上天为了配合阿保机的行动,还送来了一个向导兼军事指导员。
公元九一七年的春天,李存勖还在魏州与梁兵周旋,打仗这种事,其实就是综合国力的较量,以前太原最穷的时候只剩一座孤城,现在李存勖的战争资料明显要丰富多了,黄河以北的军镇差不多都可以调动。在这里面,幽州是抽丁的重点对象。
幽并游侠儿,论兵员素质,幽州并不比太原差。
在幽州的一条官道上,就行进着一队新鲜血液,这支队伍由五百匹军马,近千名士兵组成,他们将赴魏州前线与梁兵作战。
领军的是新州防御使李存矩,李存勖的弟弟。
带兵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要让他们马上进入状态,视死如归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除了个别光棍混混喜欢打打杀杀外,大家都愿意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一辈子。
于是,为了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李存矩还找了一个帮手:卢文进。
卢文进,字大用,范阳人氏,以前是刘守光的骑将,自从刘守光去了太原没回来后,卢文进就成了晋军的将领。
在李存矩看来,卢大用先生是可以派大用场的,让幽州人率领幽州人,大家都是老乡,自然事情就好办了。
卢文进确是个合格的军人,至少听话。听到调令后,他没有怨言,出了这一趟苦差。
算起来,卢文进先生还是李存矩的泰山大人,在太原接管幽州后,李存矩进一步收编了卢文进的小女儿。
这看上去是好事,卢文进攀上了一门好亲戚。可事实并非如此,原因有二:卢文进家的姑娘还没有年满十六。第二,卢姑娘嫁到李家是做妾。人家年纪小,并不代表着只能做小。
卢文进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喝住哭泣着不肯松开女儿手的老婆,然后悄悄地用一顶轿子就把未成年的女儿送到了李府。
为了不得罪上司,他选择抛弃了女儿,可这一切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因为命运向来喜欢捉弄怯懦的人,它会不留情面的挤压你,直到把你变成两种结局,一种是消亡,另一种是疯狂。
部队接着前进,可一种悲观的情绪已经不可遏止的在队伍中传开。
此去,离家千里,就算不死在沙场上,也会死在路上。
李存矩同志并没有注意到队伍的情绪变动,当然也没有进行细致的思想工作,更没有拿出点福利鼓舞一下士气。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长途奔波的人群是最不稳定的组织,要是李存矩像他哥那样读过历史就会知道,陈胜吴广,刘邦大帝都是走着走着就造反了。
在一天的早上,李存矩同志没有起床洗脸刷牙,他以后也不用这么干了,因为在梦中,他的头就被很不开心的大兵给斩了下来。
乱兵们一击成功后,就发现国不可一日无君,匪不可一日无首,他们马上找到了卢文进。在场的论感情,卢文进是幽州本土本乡人,信得过。论资历,卢文进以前就是幽州的将领。
“卢将军,我们杀回新州,关起城门,量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些大兵虽然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文化水平也不高,但却懂一点武装割据的思想。
望着身上还沾着鲜血的大兵,卢文进马上做出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上贼船。
好吧,我们现在回新州。
这对卢文进也许并不是一个坏的结局,甚至在内心深处,他可能还有些痛快,毕竟这位死鬼李存矩强要了他未成年的女儿,按中国刑法,可以判处死刑。按江湖规则,这是报仇雪恨。
事情扯平了?
当然不是!世界有很多状态,但就是没有扯平这一说,因为恨者只记得他们的恨。
杀掉了太原李家的少爷,这个梁子结大了。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但凡这种级别的犯罪活动,一般要经过精心策划,谁动手,谁策应,最重要的是成功之后,下一步怎么走。
显然,这伙乱兵是激情犯罪,并没有经过充分的谋划,这种临时性犯罪顶多只能算二步,比如,先杀李存矩,再逼卢文进上梁山。
但梁山不是那么容易上的。
他们的下一站新州就进不去了。来到城下后,守城的已经听说了他们的光辉事迹,连忙关上城门,盛情款待以箭雨。
情况在接着恶化,抓捕大队已经出来了,要将他们这伙流窜犯绳之以法。
刑侦大队长是周德威,在自己的辖区发生如此恶劣的刑事案件,而且当事人还是老大的亲弟弟,不抓住杀人凶手怎么交代?
幽州地界,到处都是抓卢文进的,现在,留给他们的路只有一条:出塞。
领着这帮乱兵,卢文进逃进了草原,那里,刚成立的契丹国很需要这种有中原背景的军将。
事情到了现在,似乎可以结束了,人也杀了,仇也报了,逃也逃了,反正契丹也没跟太原签什么罪犯引渡协议。卢文进跟着阿保机武装打打劫,在他乡度过余生就算了。
但仇恨并没有就此打住。
在出关的那时,卢文进回头望去,那是他的故乡,从今天开始,他已经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人,家人不用多说,早就被抓了起来,什么时候问斩只是排期的问题。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不用多想,卢文进就找到了造成他悲剧命运的源头:太原李家。
夺我骨肉在先,引发兵祸在后,自己什么都没干,却落得这步田地。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什么都干。
卢文进已经被逼疯了。
如果说韩延徽被定为汉奸有失公平的话,卢文进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汉奸,投奔到契丹后,他领着自己的兵马充当南牧先锋,凭着对幽州每个山头,每个关卡,每个属镇的熟悉,这位幽州之子成了幽州的噩梦。
只要能打击太原李家的,无论是否伤害到自己的乡亲,无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无论自己的新主子阿保机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仇恨是恶魔,卢文进无疑被仇恨同化,在投奔阿保机后,他提的最多的合理化建议是:夺取幽州。
卢文进向阿保机保证,幽州不再是以前那个幽州,此去必能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