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已经不多了。李存勖已经奇袭大梁,成功结束数十年的梁晋争霸,这对全国人民都是一件好事,但对孔谦除外。
道理很简单,孔谦的价值就是为李存勖的大军筹备军粮,现在战争已经告一段落,虽然李存勖还不至于卸磨杀驴,但让这位运粮官歇菜还是有可能的。
再也不能等,趁大家还在吃我运的粮时,必须马上行动。
没等李存勖下旨,孔谦直接翘班,从魏州出发,直奔汴州。到达汴州后,他找到了郭崇韬。
孔谦找对了人,现在的郭崇韬声望如日中天,除了掌管枢密院,还代行相权(宰相都在魏州)。可问题是这个话很不好说,总不能直接跑到郭崇韬面前请将张宪撤下来,让自己干正的。
怎么转正,这是一个历史性难题,多少副职奋斗一辈子,却只能就那么副着退休。
现在,孔谦同志要为自己坐正租庸院做第一次努力。他已经找到了方法。这个方法不新鲜的,正是跟眼前的郭崇韬学的。
见到郭崇韬之后,孔兄认真汇报了粮食征收工作,然后郑重表示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在张宪的领导下取得的,并对顶头上司的行政水平给予了高度的赞赏。
当然,上面这些都是场面话,俗称废话。下面的才是重要的。
孔谦用一种真诚的声音说道:现在陛下平定天下,肯定要定都洛阳,那魏州这个大藩镇就必须需要一位有能力的人坐镇。
要是张宪在魏州,就一切妥当了。
这句话堂而皇之,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跟郭崇韬举荐李存审是一个道理。
虽然郭崇韬自己干过这等事,但因为孔谦同志的表情非常到位,言词非常恳切,郭崇韬本人被感动了,不禁对孔谦同志刮目相看。
以前瞧不上这人,看来是自己走眼了,此人除了会征粮还是有些见识的。
郭崇韬表示会郑重考虑这个建议,然后跟皇上打报告。
孔谦心满意足的告退了,至此,大功告成,张宪留在魏州,自然就不能兼任租庸使,那正的租庸使……
第二天,孔谦就收到了消息,张宪改任为东京副留守(李存勖称帝后,以魏州为东京)。而租庸使一职由……宰相豆卢革兼任。
孔谦同志再接再厉,甘当绿叶,仍为副使。
这个消息对于孔谦同志不亚于晴天霹雳,请走了张大爷,又来了一个豆大爷。
但深究一下,这并不是郭崇韬故意找他麻烦,只能怪他自己表演太真诚,郭崇韬完全没体会到其要求进步的决心,而任命宰相兼管全国财政是惯例。
在纠结了数天之后,孔谦同志不得不接受现实,但经常盘算,他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上司从张宪变成了豆卢革。
区别是张宪比较精明,豆卢革相当不精明。
相比张宪,豆卢革的家世更为显赫,爷爷父亲都当过刺史,因为是名门之后,所以被李存勖请来装点他的大唐皇朝。据史料记载,这位豆兄除了会写点诗之外,最大的专长是应用化学,也就是练仙丹。至于政务,抱歉,实在懂得不多,当然,这也是他能通过郭崇韬这一关,成功当上宰相的关键。毕竟朝中有什么事,郭枢密早就想妥当了,豆宰相只要盖个章,举个手表个决就行了。
在摸清新任上司的来头后,孔谦重新振作起来,连张宪都能请得走,何况一个豆卢革。
孔谦又重新回到了租庸院,据观察,他的情绪很正常,工作很负责,经常日夜加班,顶着熊猫眼查看账目。
事实将证明,具有专业技能的官吏孔谦,要在不学无术,靠祖宗牌坊混饭吃的豆卢革身上找到错误是很容易的。
有一天,孔谦发现了一张支条。上面的款项很大,数十万,而支条的落款人为豆卢革,无章。
好了,众里寻你千百度,你原来就在账目深处。
成功抓住上司小辫子的孔谦兄兴奋地抽出这张条子,小心收进袖内,然后急冲冲地来到枢密院,找到了郭崇韬。
郭公请看,豆相搞了这个便条支走了这么多钱,这可如此是好?
一般来讲,每笔出纳都需要领付双方签字,并作成账目,以备审计。豆卢革同志用便笺纸就领走数十万的钱,往好了说是带头违反财务制度。往坏了说这可能是严重的经济犯罪:挪用公款(款项巨大)。
郭崇韬马上到中书省找到了豆卢革,向他出示那张便条,要求他解释一下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据记载,豆卢革同志也犯过财务错误,比如在管理财政局期间,公然给自己以及同样在朝廷当官的儿子发全额工资,这显然是不太公平的,因为大家都是拿打折工资。但除此之外,倒没有见豆相犯过其他的经济错误,更没有挪用这么一大笔款项。之所以用便条,实在是财务知识匮乏造成的手误。
没文化,真要命,在郭崇韬的质问下,豆相总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承认错误,并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愿意将租庸使的位置让出来。这个东西现在叫引咎辞职。
这是第二位被孔谦搞走的上司,不幸的是,这不是最后一位。
第二天,郭崇韬向李存勖建议,租庸使这个事情太重要,把孔谦提上来,怕是镇不住,还是将张宪从魏州调回来,主持租庸事务。
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张宪的手上。
听到这个消息后,孔副官差点昏倒,但在自我抢救之后,他又重拾旧日大心脏,从头开始判断自己的处境。
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妙。
从事态的进展来看,自己积极主动,要求进步的心态已经被郭崇韬摸得一清两楚,而结果也已经证实,这位大红人虽然对自己工作持肯定态度,但暗地里却在下黑脚。
现在,老实易对付的豆相被自己乱枪扫倒,却迎回来难搞的张宪,自己的政治野心还暴露了。这大概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不排除孔谦兄有想死的心,但我们不要忽视了一颗老二想变老大的心。
在失望中,孔谦又顽强地站了起来,重新投入到坑人不倦,努力向上的工作当中。
鉴于已经被郭崇韬看穿,再去他老人家面前耍花招只会自取其辱,孔谦变换工作对象,找上了首相豆卢革。
没错,正是刚被他黑过的豆卢革,做这个决定需要极厚的脸皮与极黑的腹部,孔兄别的没有,这两样不比别人差。
见到豆相后,孔谦同志对租庸院支条事件表示遗憾,顺便也骂了一下院里的内鬼,竟然把那份文件捅到了郭公面前。
说完,孔谦望了望豆领导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终于放下心来。
郭公啊,郭公,看来,你还是比较够意思的。
自然,郭崇韬虽然也是权力战线上的一员猛将,但还比较厚道,没有把孔谦告状的事透露给豆卢革。
摸清了自己还没有暴露后,孔谦马上把话题转移到新一任租庸使上。
我看,租庸不过是小事,而且在天子眼前,叫一个小吏去办就可以了,何以要劳动张宪大架,张宪要走了,东都那摊子事怎么办?
总的来说,豆卢革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还算谦虚,一听果然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情,我堂堂宰相应该想到啊,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问。
你看怎么办?
让兴唐尹王正言代替张宪来管理租庸事务!
兴唐尹,相当于魏州市长,从级别上属于张宪的下级。而王正言就不多做介绍了,唯一特别的经历是这位市长曾经做过和尚。孔谦可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毕竟,曾经出过家的人淡泊名利,就算当了租庸使也不会跟自己争班夺权。
孔谦提的建议素来一心为公,有理有据,连郭崇韬都上过当,何况脑子里全是豆浆的豆卢革。
豆卢革对这个建议大加赞赏。然后说声兄弟先坐着,我有事出去一趟。
出门后,豆相拐了一个弯,直奔枢密院。
找到郭崇韬后,豆相将这个合理化建议提了出来。因为豆卢革同志一年都难得提一个有价值的提案,而且又有挽回政治形象的需要,就怀着内疚的心情隐去了原著作人孔谦的名字。
经过豆相的努力,新一任租庸使的位子终于落到了王正言同志的头上。
孔谦的判断基本准确,王正言是个好相处的人,上班之后,要么闭目养神,重新回到当和尚那个状态,要么一开口就露出财务知识的贫乏,屡屡出洋相,搞了几次后,王正言决定还是将事务交给得力的孔谦。
孔谦成功了?当然没有,就像没有扶正的姨太太,尽管老爷夜夜点他的灯,可仍然改变不了卑微的地位。
望着王上司安详的背影,孔谦的内心充满了郁闷,愤怒。
干事的人不得其位,得其位的人不干事,这算什么事!
那个位置应该属于我的!
在后面,孔老兄又做了很多工作,包括给王正言挑点毛病,但同一个招数是没办法忽悠郭崇韬的。
经过数次无果的揭发检举,顽强的孔谦兄也心灰意冷了。
算了,老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