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毒龙巢穴
放下摄影机,我揉揉眼打开窗户,窗外正下着雨。一阵风涌进来,将回忆吹散了。
“如果不曾有那些经历,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至少夜里睡觉会踏实许多。”
正因如此,自与张潮分别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可不知怎么,今天却翻出了摄影机,勾起了回忆。
我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脑子里的雾气化开了,我清醒了许多。
“他博士应该已经毕业了吧——研究西藏史能找到什么工作?当大学老师?”一想到张潮穿着正装站在讲台上,正经严肃,给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学生讲课,我忍不住笑了。
随着时间流逝,记忆像是颜色逐渐晕染开的图画,杂色会变淡,融汇到主色调中。现在想起那段奇遇,不愿触碰的回忆像杂色一样淡了,反倒是张潮和我相处的片段越来越清晰。
“要不打个电话?”这个念头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我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张潮的名字,看着那串号码,却停住了。
“但愿没有换号吧。”我吸了最后一口烟,在窗台上摁灭,扔到罐头里,轻轻点下了呼叫键。
“嘟——嘟——”
响了几声,无人接听。
我如释重负,好久未联系的人,突然联系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好似都被雨水充满了,让我有种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我紧紧抓住窗台的边沿,闭上眼,仿佛眼前出现了一片水面,正朝我飞速靠近。
耳中传来一声巨响,体内血气翻涌,头晕目眩。我扑腾了几下,露出水面,忙吸了几口气。口中呛了水,十分清凉,竟有些甘甜,我就咽了下去。
还没从冲击中恢复,已顺水飘出几米。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出这是一条地下暗河。石洞上有几条血管似的荧光,闪着青色。
“‘葡萄美酒夜光杯’,用的就是河西走廊盛产的萤石,这大概是萤石矿脉。”我心想。
“张潮呢?”我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
“张潮!”我每喊一声,四下岩石便产生了回音,空谷传响一般,渐渐远去。
“我——在——这——”张潮声音从上游飘来,我心中稍安
“咚”地一下,头顶撞到了石头。我顾不得疼,在水中一翻身,见不远处有个石壁上凹进一块,是个平台,忙逆流游了过去。石壁上一片滑腻,无法借力。我扒着石壁,脚下摸索,在水下踩到条石缝,这才爬了上去。
“张潮。”我又喊了几声,紧盯水面,以免他从我眼前漂过。
我等了一会儿,还未听到张潮回话,心中有些慌乱。此时,忽瞥见水中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幽暗之中似有精光。
“陈塘。”那人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原来张潮也扒住了石壁。我连忙伸出手把他从水中拉了上来。
张潮一上来,翻了个身就在这石头上摊开了躺着,浑身湿透,喘着粗气,口中骂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我说:“博士怎么也说‘他妈’呢?”
张潮一听,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石壁上,说:“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在一旁盘腿坐着,一声不吭。片刻后,张潮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跟复读机说话。”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张潮拍了下大腿说道。
我说:“那怎么办,在这等人救援么?俗话说得好啊,‘人类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这是俗话么。”
“你就说这话俗不俗吧。”
张潮的眼睛在半暗的洞穴中闪着光,直直地看着我。当下我们二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脑子里想着办法。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体力总算缓了过来,便问道:“你怎么样,还能走么?”
张潮说:“不能走,能游。”说着便站了起来,四处望了望,问我:“咱们是从哪边来的。”
我说:“上游来的。”
“那咱们一会儿游上去,是不是就能到掉下来的地方了?”说着就想下水。
我忙站起来拉住他说:“你先别急,咱们刚漂了那么久,游回去中途要是没地方上岸休息,你觉得照咱俩这样子能坚持下来么。而且跳楼容易爬楼难,一会儿怎么上去?”
张潮一听,也没了主意,就问我:“那你说怎么办?”
“我先想想。”说着我又问道:“刚才咱们是从哪掉下来的?”
“灵均台啊。”张潮说,“好像是个井。”
“灵均台……井……”我口中默念道,突然脑海中一个闪念,说:“你说的那个什么《凉州佛寺志》怎么说的?萨迦班智达降服的毒龙住哪来着?”
“灵均——”张潮也是一惊,说道:“你是说这就是毒龙巢穴?”
张潮当初和我讲的那个萨迦班智达降服毒龙的传说的时候,我也就是随便一听,并没有当真,但是现在,在这阴森岑寂的地下,却不由得让我感到有些恐慌。
我说:“行了,别吓自己了,龙什么的谁见过,没影的事,咱们先看怎么出去要紧。”
张潮点点头,说:“那你说怎么办?”
“话说百川东入海,这地下暗河也总得流到地上,我看要不就顺流而下,总能漂到——”
“漂到大海么?”张潮没好气地说。
“你要不愿意,你往上走,我往下走。”我也有点生气。不过张潮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对我说:“那要是漂不到地上,那再往回返。”
我说:“就这么着了。”但是心中暗想:“选了什么路就走到黑,到时候漂远了,想回头也回不了。”
于是我们二人重新顺着石壁下到水下,我教张潮尽量仰头躺在水上,双手护住头,身体尽量放松。等他在水上浮起后,我一松手,他就往下游漂去了,我也如此这般,闭上眼睛往后一趟,身体也被水带着漂走了。
中途我听到张潮在喊我的名字,我也喊了声:“在。”过了不知多久,又听他喊了我一声,我心想:“他估计是怕了。”便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谁知前一声“陈塘”的余音未平,后一声又传来,接连几声越来越惊恐,我也不好再装没听见了,就喊了声:“听着呢。”那边张潮才不喊了。
又过了不久,只感觉背后蹭到了河床上的石头,我稍稍一动,就触到了水底。我连忙坐起来,看见张潮已经到了岸上,原来这水越来越浅,浮不住人了,从现在起只好靠走。
我站起来,水刚漫上脚背。我借着岩壁中一条条萤石的微光,看见张潮正背对着我蹲在不远处。我朝张潮那边走去,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我,手中捧着什么东西。
我凑过去一看,竟是一枚牙齿,像是野猪的獠牙一般,有十几公分长,上面还有些凹凸的纹路。我心中一凉,这山洞中难道真有什么古怪的生物?即便萨迦班智达降服毒龙只是一个传说,但是在地下暗河中发现一根獠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什么动物的牙?”我问道。
张潮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说:“奇怪。这像是一种早已灭绝的古生物的牙齿,但是这一颗年代却不远,几百年吧。”
“你怎么认出来的?”我问道。
“我修过两学期海洋古生物的课。”
“你一搞历史的,学这玩意儿干嘛?”
张潮说:“前几年我参加了个西藏科考团,队里就有我们学历史的和学古生物的,我们去看古迹,他们就挖化石,我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难怪呢。”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张潮果真上当,问道:“怎么了?”
“难怪到处说新时代要培养交叉学科人才,你这交叉得可以啊,是不是因为喜马拉雅山在古代是一片海洋,所以西藏人类文明史就成了古海洋生物社会发展学的新分支了。”
张潮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我看张潮表情十分严肃,也不再说笑,而是朝那颗獠牙看去。那牙上虽然已经有些被侵蚀的痕迹,但还能看出表层的釉质,我想起我曾在甘肃修高速公路的时候挖到的几十万年前的化石,骨骼和石头已经几乎分辨不出区别了,所以这颗牙的历史不会太久。
“别多想了,反正这牙的主人早死了。”我说道:“还是先出去要紧。”
张潮点了点头,将那颗牙扔在了一旁,指着那边的一个山洞说道:“眼下只有哪一条路了。”
那颗獠牙在空中抛了个弧线,只听得“扑通”一声,就落入了浅水中,水底的细沙慢慢地覆盖在上面,眼瞅着就要被埋没了。我赶紧去把那獠牙捡起,在水中洗了洗上面的细沙,大拇指在牙尖上试了试,心下一惊:“还挺利,可以当匕首使。”于是我趁张潮不注意,将那根獠牙装在了裤兜里。
张潮已经走到了洞口,我赶忙跟了上去。那山洞就像是一个怪兽的嗓子眼,里面黑黢黢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似的。我定了定神,忙从脑海中将这些念头驱散。
“不就是一根獠牙么。”我心中暗自打气道:“要是真遇到了,跟它斗。”心中便随之一振。
“我先进去,你跟着我。”我对张潮说道,而后边俯下身,钻入那幽暗的山洞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