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伯,你老是让小子被嘲笑。”
“你要让叔伯们看的起,就不要在做这些撵狗斗鸡的破事,过些日子,给你把家伙带几个人下山,带些东西回来给爷们儿们瞧一瞧。”
“当真?”
“这是涂山大当家的话!”
笑声渐细,大家掸掸身上的土,收拾了盆盆罐罐,又围坐在长桌等着当家的说话。
“弟兄们,昨儿个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兴也尽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不少。都还记得吗?”大当家的陈彪一脸横肉,说话的声音也是洪亮如钟。
沉重的气势压得别人不敢吱声,又道,“昨晚说了,西城的买卖以后不做了,钱老头那家是最后一单了,官府追的紧,以后少不了要被寻到行踪。就是昨天那只兔子,也是有强人搭线才敢干的,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会赌上兄弟们的命来做勾当吗?”
“大哥说的是,这样的买卖以后不好干了,昨天和三哥出城遇到盘查,又严了许多。”赵不文把拘着的腰,直了直,又看了看胡大海,期待着。
“是啊,兄弟们,这事大哥说的对。”胡大海向陈彪抱了抱拳,“不过大家放心好了,昨天的兔子太肥,今年过冬都可以用它熬油,只这一只就能让大家过个好年。”
“老三说的对,考虑了大家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昨天让老三别着脑袋做着一单的。大家还有谁不明白?”
“都明白,大当家的。”
陈彪大手一挥,转身离去,围在桌前的人也都化作三三两两散去。
“狗娃,过来。”胡大海向狗娃招手。
“三叔叫我。”狗娃蹦蹦的走来。
“昨天的兔子肥,不好叫他跑喽,明白吗?你亲自去看着他,一直等到今天申时一会不能离开,听到没?”
“我听到了,三叔。”
涂山的寨子不大,本就是深山老林,野兽也极多,宜居的地方不多。大当家的陈彪来到一间侧房里,房里的床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色有些虚白,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了大当家的脚步,抬头,不曾下床。
“老二呀,又在读书,你说你读这么多的破书有啥用,不如好好休养身体。”大当家的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林贤安。
“大哥不知道,我这身体再休养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就这样活着吧。但是,这读书是一日不可弃呀,世界上的学问门道都在这里。”林贤安把书放在一旁,抚平放好,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怎么不叫狗娃跟着你学一点?”
“在山里活,不好叫他读书的,识几个字便是他的极限了,书读多了容易心大,心若大了,这里变容不下他了,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他是我儿子,恐怕招致杀身之祸。”林贤安把茶杯放下,面色凝重地说道。
“老二,我几次询问,你却始终不肯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呀?为何会让你这么害怕?”陈彪瞪着牛眼,想发怒却又无法释放,像是要奋力一击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大哥,我知你脾性,若是告诉你,你便会不顾一切去报复,只是这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大哥,以后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林贤安边说着边回忆,他的对头直到今日也仍能让他在被窝里颤栗。而后便一脸决然,刹住了回忆的思绪,又问到:“大哥昨日又做了买卖?”
陈彪知道林贤安一向对绑架这事不快,但是林贤安却也不曾公然顶撞他这个涂山大当家的,是以陈彪做起绑架一事也是顺风顺水,在山头内部没有阻碍。
据此时唐风唐律,异心叛唐(弑君)子逆父命(弑父)为最恶;杀无辜者次之;强违妇女意愿将其奸污者再次,也当斩刑,且永不改判。绑架孩童勒索财物为二等罪,如若被捕断手断足,暴力拒捕,害死性命,可当即砍杀。
“涂山上下百余口人,多是年轻力壮的,还有哪些刚刚胃口大开的孩子,若是不做买卖,靠着这山上的劣土顽石养不活这一大邦人呐,难不成让他们跟着我吃草根啃树皮?”陈彪越说也越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反倒是义愤填膺起来。
林贤安身子微微向下滑了滑,他知道,这样的买卖属实是丧尽天良,违背了昊天道义,但是确实是眼前让这一大家子在这乱世乱地,苟活下去的办法。
“大哥对我等兄弟最讲义气,我本是不该如此忤逆,可是大哥行的是万万险,走的是悬崖边,官府的刀时时刻刻在咱们的头上悬着,不得不提醒大哥脱手为好。”林贤安语气轻微,又是看向大哥,反而是更加坚定了。
陈彪何尝不知,人涉水而行,履湿为必然。
“二弟是读过书的人,有见识,我知道你的担心,今天早上我便与做买卖的兄弟们说了,这事到此为止,等到手头上的孩子都脱了手,我们就再也不做这趟买卖了。”陈彪说完,眉目反倒有些舒展,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林贤安轻吐了一口浊气,用目光送走了陈彪。
陈彪出门便唤来胡大海,在他耳旁吩咐了些什么,胡大海抱拳称是,迅速离开。
柴房里一堆堆干草里,冒出了一个个小脑袋,狗娃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伙伴踢开了大门。
“都醒醒,别他娘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子来给你们送食儿来了,赶紧吃。”狗娃和他的小伙伴一人拎着一桶,一桶里边是馒头干膜,另一桶是水。
张友生被吵醒,哆哆嗦嗦地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脑袋顶上是一头的草屑。仅一夜,昨天才换上的体面衣裳就被老鼠咬坏了好几处,衣服里也是灌满草秸。
他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来一个干馍馍,却被狗娃一把推到一边:“你就是钱老头家的吧,看你这么瘦,你家老头都舍不得喂你些好吃的?”说完又从桶里捞出一块巴掌大的干馍馍,“你这样的富人家,怕是不肯吃这样的猪食吧。”
话毕,将手里的干馍馍丢向了另一群孩子,饼子还没落到地上,几个孩子便扭打起来,伸长了手去够。狗娃看见他们为了一块馍馍争抢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的伙伴也将水桶放下,跟着笑起来。
“我不是富人家的孩子,我也是穷人,很穷很穷的人。”张友生很久没有吃到没有发霉的干馍馍了,他咽了咽口水,“也给我一个吧。很久没吃饭了。”
狗娃回过神来看他,眼睛里透出穷酸的鄙夷:“滚,今天就不给你吃。你最好赶紧祈祷一下让你那有钱的老子赶紧来赎你吧,也好让你那金子堆起来的小身板免受了这遭痛苦。”
张友生想再次站起来,尝试了几次之后便不再有力气了,只管将身体往后挪,将自己的背靠在墙上,艰难的抬起眼皮看着狗娃他们给其他孩子分饼子和水。
“他娘的,抢个什么劲,都有,别抢了。”狗娃分了食儿之后,掸了掸身上的草灰,一人拎着一个空木桶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