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技·相杀……”
少女染血的樱唇微微张合,声音细若羽蝶振翼,仿佛并非说出一句话语,而是吐出一口严冬的冷气。
这一瞬间,吴天京眼中的世界发生了某种变化。
是重力突然增加了吗?
并非如此,但他的身体确实变得沉重起来。
是温度骤然下降了吗?
并非如此,但他的皮肤确实感觉到了如同赤身站立于冰雪中的冷冽。
是白昼消失,提早迎来黑夜了吗?
并非如此,但在他的视野中,周围的环境确实愈发昏暗无光。
那是只有他才能切身体会到的现象,就好像只有他被囚禁到了另一个独立的世界,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自己以外的一切仿佛都想对他图谋不轨!
在那世界中,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就连空气都像是由千万根细针组成的一般,光是呼吸就会让肺部、喉咙感受到刺痛。
眼前的那东西是什么?
他甚至不敢去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嚣张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后,又和恐惧、战栗混在一起,逐渐变得滑稽。
不该是这样的——吴天京在心中如此咆哮,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没有激烈的交锋,没有灵气的碰撞,仅仅一开始的一个眼神,便让所有幻想崩碎破灭。
事到如今这真的还能算作是比试吗?感受着周围如同泥潭般,像是要将他吞入黑暗中的杀意,吴天京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想砍下他的脑袋。
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少女,就这样随手将他的一切,包括计划、名声、威严、还有本应属于他的地位,全都搅得乱七八糟。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他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求饶!然后活下去!
但就在他刚想要开口的时候,眼前的少女仅仅一个动作,便封住了他的行动。
嗒——嗒——
她只是在走路,朝着吴天京的方向缓缓移步,脚下如青莲绽放,媚态万千,漆黑如深夜倒影般的长发随风摇曳,似鬼魅横生。
在吴天京看来,那着实与噩梦无异。
……
在与吴天京还有卯花相处的世界不同的外界,擂台下的众人正在对着台上的情况议论纷纷,场面乱哄哄的。
“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啊,那两人怎么都不动啊?”
在卯花轻轻念出那四个字后,场上保持了数秒的静止,观众所看到的景象和吴天京眼中的天差地别。
在他们看来,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移动位置,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少女的眼神忽然一变,然后对面的吴天京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冷峻的表情在迅速崩溃。
但奇怪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感觉到。
不管是那令人嗅到死亡气息的压迫感,亦或是这连声音都被禁锢的无边黑暗,全都是只属于吴天京一人的痛苦而已。
比起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弟子们,高塔上的一众长老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
“徐老,您看这莫非是……”
“嗯,错不了了,难怪那女娃子在面对老夫的威压时也能那样浑不在意。”
简单地说,如今卯花所释放的既不是武技也不是灵技,只是和先前大长老相似的威压而已。
那本来并不是什么具有真实杀伤力的东西,就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威吓,就好像女孩子在看到鬼怪可怕的外形时会走不动道,人在森林里面对野兽的咆哮时会吓得腿脚发软、小孩子在受到父母的训斥时全身一动都不敢动……引起这些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那些外界因素恰到好处地勾动了人内心深处名为恐惧的感情。
当然,并不是说卯花释放的威压会比大长老更强,毕竟通脉境巅峰和御灵境的差距摆在那里。
之所以吴天京先前明明能在大长老的威压中勉强站住,而面对卯花的威压却吓得战意丧失,原因在于卯花的威压那不可思议的指向性。
那股威压完完全全地集中在吴天京一人身上,周围的其他人没有任何感觉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那并不单纯只是威压,其中恐怕还混杂着某些十分尖锐,极具攻击性的东西。”
大长老无法感觉到卯花释放的威压,所以只能根据经验大致猜测,不过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他转过头去,将这个话题引给了坐在他旁边的高离歌。
“高师弟,这个应该是你比较熟悉吧?如果我没猜错,那女娃子放出来的威压中,还混杂着剑意!”
听到大长老的发言后,其他长老此时都看向了高离歌,如果大长老所言不虚,那么高离歌此时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要说玄清宗内在剑道上的权威,毫无疑问就是这一位。
然而,此时高离歌正一反平日里的冷静沉稳,双手攀着座椅的扶手,屁股离开位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一双剑目却牢牢盯在卯花身上。
只听见他嘴里快速念动着什么。
“不,不对,剑意?有哪里不对……但从之前的表现来看,这姑娘的剑术确实不凡,应该就是剑意没错,但是……”
“怎么了?高师弟?难道有什么问题?”
“抱歉,诸位,在下失态了……只是这姑娘混在威压中那种感觉,和在下熟悉的剑意不太一样,应该说是本质的地方有所区别。”
“这,莫非连你都看不准吗?”
“除非一会儿比试结束,我亲自上去试她一试……至于现在,在下还不敢妄下结论。”
无疑,高离歌的这个结论,让长老们也是一阵愕然。
而在外围处,和其他人一样满脸不解的花若雨,也正在向李误道请教擂台上的情况。
而她得到的答案是——
“杀意?”
“对,就是杀意。”李误道十分笃定。
少年一脸轻松地倚着树干,怀里抱着兔子,为花若雨说明道。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所有的杀意完全集中于一点,封锁目标的行动和思考能力。”
“用杀气来封锁行动?”
“不是杀气,是杀意。”
“呃……有什么不一样的?”
“区别大了,杀意就是类似对杀戮的渴望、执着一类的强烈的负面感情,就只是吓人的玩意,再可怕也伤不了人;但一旦将杀意混入灵气……不,用“污染”这个词更好吧,灵气就会发生变质,就成为了杀气,那样才真正具有攻击性。”
停了一下,看着花若雨茫然的表情,李误道叹了口气,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用你也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杀意只能用来吓人,而杀气是真的能用来杀人的。”
“这,这样啊……那个叫卯花的女孩子居然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嘛,用杀意来震慑对手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凡杀过人的家伙身上多少都会有点令人胆颤的肃杀感,她难得的地方在于居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是限于单纯的干扰,而是将其开发成一种招数,如果精神不够强韧,中了这招就只能任人宰割,不过这是仅限于单挑战的绝技。”
李误道露出兴趣满满的表情,不过比起少女那独特的杀意用法,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会创造出这样的招数。
但就在他想得起劲的时候,衣服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一把,他转过头去,发现是花若雨在看着他。
“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个……”
花若雨面露忧色,犹豫了一下后,问道。
“误道,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难道那女孩……卯花她杀过人吗?”
让花若雨没想到的是,李误道居然因为这个问题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花若雨,然后又莫名其妙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最后竟然还伸手抚摸她的脑袋。
“你,你干什么!?”
“放心吧,怎么说呢,那姑娘的杀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你看下去就知道了,正好她也开始动起来了。”
李误道话音刚落,擂台上卯花正好开始移动。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吴天京,每一步都在铁心石的擂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吴天京也有了反应,但他只是将上半身后倾,像是要逃跑一样,除此之外再无抵抗,但令众人不解的是,他的脚却如同生根了一般没有移动半寸。
卯花来到了吴天京的跟前,两人之间只隔了半臂之距。
少女抬起右手,手掌并拢呈手刀状,然后照着吴天京的脖子的高度,横着在他面前划过。
那是斩首的演示,如果此刻划过的并非手刀而是真剑,吴天京定然人头落地,少女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的眼神很冷,手刀的速度很慢,像是处理一件毫无价值的废弃物,似乎在她眼里,与吴天京的比试连半点的感情投入都显得多余,所以她的心情才会这么糟糕吧。
当手刀一直划到最右边,卯花的右臂完全展开,对准吴天京的杀气顿时消散,他像是得到许可了一样,两条腿当即一软,跪在地上。
“这样就行了吧,老爷子。”
卯花看向高台,眼神冷淡得与她刚来时完全变了个人。
他并没有等大长老发话,直接转身,因为此地已无任何留恋。
“那我走了,等到了那什么御灵境我会再来的……”
“喂!等等!”
突然,一道给众人以既视感的喊声从人群外围处传来。
“小若雨,帮我抱一下兔子。”
“都说了别加小字,还有你要干嘛?”
“嘛,去去就来,和人家稍微聊两句。”
一位身穿宗门练功服,相貌周正,乍一看只能用普通来形容的少年映入眼帘,只见他向身边的女伴嘱咐了几句话,然后挤过人群,爬上擂台,站在了卯花的面前。
“我说,接下来和我打一场吧。”
李误道压制住忍不住要上翘的嘴角,对面前危险的少女发出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