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素和清梵只觉心头大乱,竟然无法说出话来,只是握着他妹妹的手腕,怔怔出神——怎么会这样?
她母亲,就是死于奇毒。
现在是落在妹妹身上了么?
清珞中毒了!是谁?
他只是没有好好盯着,不过短短片刻,谁竟然毫无觉察地蛰伏在这里,猝及不妨的下了毒!
上前缓缓抚摸着阿暖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恍惚而又怜爱,但阿暖那双已然不在澄澈的眼睛,叹息般地忍受着疼痛。
阿暖微弱地呼吸着,张开嘴,喃喃似乎想说什么。
清梵的手指在她颊边轻轻抚动,她的声音越来越衰弱了。
无穷无尽的血从她要说话的口中流出来,脸色迅速变成了死灰色。
就知道她今日回来这一趟没什么好事,不过她回来的事情没人知道,就连他和清霁都是看见了才有所察觉,是什么人会算的那么准?
怕是有人很早就图谋了。
众人皆慌忙的围住阿暖,裕帝捷声令太医此刻前来查看情况,只有缱云不慌不忙的走到阿暖的身边。
看着一群人围着她,透过人群的空隙看到她惨白的脸,缱云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笑意。
她恨阿暖,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么?
“锦烈谋害公主,来人,拿下!”
娄归忽的再高台上厉声呵斥着,她看了看缱云的动作便朝着外围的侍卫声令。锦烈是阿暖的贴身暗卫,在阿暖出事的前一秒也是她在身边,就连阿暖杯里的酒也是锦烈倒得,难保不会让外人怀疑。
但是锦烈的忠心,阿暖必然是了解的。
可外人怎么又看得出来呢?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无非是要找个靶子而已。
而锦烈,就是这个事情,最好的靶子。
锦烈诧异,但这毕竟时皇宫,她虽是江湖人,但是为了阿暖想必还是要朝谁低下头的。她缓身放下了拉着阿暖的手,退出了那包围的人群行列,顿时便被禁军所困。
面不改色,是她们一直以来的尊严。
素和清梵也是无暇顾及锦烈,只是顷刻,阿暖的意识便已经消失无殆了。
——满眼的悲哀,隐隐愤怒。此时此刻,阿暖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虚空的人影,心里便是一跳。
都说人在死的时候回在短短的时间回顾自己的一声,阿暖的眼前貌似出现了傅庭兰的影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的执念,算不算是回顾呢?
还是说,她真的要死了?
心念电转之时,他觉得袖子忽然被轻轻拉住。低下头,便看到阿暖轻轻睁开了眼睛,微弱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昏死。
清梵侧耳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听清......
诸人议论之下,清梵起身便横抱起了阿暖,朝着殿外走去。
这皇宫,毕竟也是她的家,也是一个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管是受了伤,还是受了欺负,就算是没有母亲的庇护,她也还有她的哥哥。
抬起眼,看着墨枢上空清冷的上弦月,而怀里的妹妹,却因为剧毒的侵蚀而微微颤抖,手指冰凉。
岁朝前除了这样的乱子,怕是每个人都逃不脱震怒吧,更何况是一个好不容易愿意回来的五公主,这样的大事出了,若真的被查出真相,那人怕是不得好死。
但现在,娄归却极力指认锦烈的罪责。
“清珞,你坚持一下,别睡,别睡过去......听得到我说话吗?......清珞,坚持一下,不能睡啊......”
清梵抱着阿暖正在急速的往着华梨苑赶去,口中一直念叨着她熟悉的话语让她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不能就此睡过去。
这一睡,怕是真的就醒不过来了。
“哥......哥哥...我,我好冷...好...冷......”
话说的细细微微,要凑近才能听得清楚。她已经虚弱至极了,脑海意识中还记得她的哥哥,她童年所在的血色光影,依旧还是存在的么?
……这个大胤朝终于显露出了它最狰狞的一面,要将阿暖也吞噬进去!
这样的事情,她势必会经历,只是没想过会来的这么快。当初的轮番因果,现在终究是抱负在身了么?她用自己对抗这个大胤朝的命运,怕是终究要输给命运了。
一旦踏入,谁都逃不过。
徐徐有人进出华梨苑,关心阿暖的人自然是在其中,但那些表面的人却不知如何自处了,不好上前护问,也不好就此离去。
缨宁见太医把脉,忽的站起身,点燃了一炉宁神香。
清心明目的香气充斥在昏黄的房里,安定着狂躁不安的人。
五公主在岁朝国宴上遇到毒杀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外面去,只是在宫内有着极少数人的流传,毕竟出席国宴的都是素和氏自己的人。但要说议论纷纷的,除了那些下人们喜欢背后嚼人口舌,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
然而,无论是裕帝、皇后,还是诸位皇子王爷,都对这件事表明了极大的震惊。
就连素和亦岚,都想不明白。
——如此缜密的计划,竟然还能被人算计至此。
太医诊断之后消息,却让在场的人皆为之一振。
那是因为五公主所中之毒与当初先皇后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溱羽之毒,怕是无解。
这种罕见的毒,是由极远处雾露河里的野生碧蚕之卵配成,剧毒无比,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在中原。由于它的地域特殊性,几乎每个人都能隐约嗅到它背后隐藏的诸多暗示。
先皇后当初为何会逃不出火海,原因想必可想而知了。
“若能寻回龙舌百芜,或许能救公主一命。”老太医忽然在一边沉沉道。只是这天下之打,又要上哪儿去寻龙舌百芜呢?“不过这百芜花究竟在哪儿,却不得而知。老臣也只是在一本医术上看见过,记载着的是老祖先的偏方,能不能找得到还......”
清梵忽的不顾身份的朝着太医而去,揪着他的衣领子,厉声呵斥,“若她出事,你太医院,便陪她一起死!”
这样的毒,哪怕是施针,也都只能短短的压制几天,毒素深入经脉肺腑,阿暖就算不死也会成为废人。
他们都知道溱羽之毒的事情,都替阿暖揪着心。
当初傅庭兰身上的错,可不能再发生在阿暖的身上了。就算是一点微弱的生机,他也要亲自帮妹妹抓住,哪怕要付出一切的代价。
这素和王室的命运,终究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很多事情,多做不到,事尽人意。
八年前,清梵没有拉住母亲的手,八年后,他却快要丢了妹妹的命。
夜,已经很沉了。
沉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东西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像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事情已出,重要解决便好,华梨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在,众人皆随即散离,除了华梨苑的宫侍和阿暖的暗卫,就剩下清梵和清霁两个人了。
虽说清霁往梁渝七年,但是毕竟从小就疼爱这个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亲缘之情也还是在的,他也不比清梵爱护的少。
“这件事,不会那么凑巧。”华梨苑的外庭,清霁忽的低声喃喃道,“她回来的事情,你我都不知,还有谁会知道?”
对啊,阿暖回来的事情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就算是缱云知道了,那又怎么能这么凑巧的认定那壶酒会到阿暖的桌上,还那般无顾忌的喝了下去。
不像是临时之事,倒像是一早的图谋。
素和清梵的眼神陡然凝聚,双手握紧,“当初母后,也是这般过身的,只是没想到,过了八年了,清珞还是没逃过。”
这些年,阿暖出临百霜阁,一直在查傅庭兰溱羽之毒和椒房大火的事情。当初被桓风羽所控制,了解了是九王放的这把火,但是溱羽之毒,又是谁呢?
怕是她早就猜到了,只是这么多年,找到没有证据罢了——
清霁的手指轻轻叩击着书卷,喃喃:“锦烈,必然只是个靶子。”
听到清霁提起锦烈,清梵才恍惚的想起来,锦烈被皇后以“谋害公主”罪论,关进了大理寺。怕是有心之人原本就是有备而来,想把阿暖身边的人一网打尽。或者说,他们是真正的想要的,是把阿暖给扳倒。
只是这个时候,事情没有真相,又怎么证明锦烈无罪呢!
已经沉夜了,华梨苑外庭貌似传来了打斗声。
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还敢闯华梨苑?
远远的便见到一黑衣鹤纹的男子在与裕帝播来的禁卫军周旋,那人武功高强,这些禁军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一直纠缠这么久,是因为他没有动杀机。
寸寸入肉三分,只是伤了那些人的皮肉罢了。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从他的一招一式看得出,来人并无恶意,为了不招来别的人,清霁便下令停手。
禁卫军听了皇子的命令,退出了华梨苑,并将大门紧紧的关上了。
那人转过身来,竟然是,辞渊——
也是,阿暖出了事情,辞渊必然也是担心至极的。只是刚出的事情,他就这么快能接到消息并赶往宫内,百霜阁的暗探密报,怕是已经遍布整个大胤了吧。
蹙眉,心事重重,半晌,只道:“你怎么来了?”
辞渊收了剑,朝着二位皇子行礼,虽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说话的语气。不由叹息,“百霜阁的暗探,皇子应该有所耳闻。”
百霜阁的暗探可不是吹嘘,当初在清霁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他与梁渝皇子一起回来、这么多年,每每的刺杀任务,朝廷官员毫无征兆的死亡或者失踪,都是百霜阁的手笔。
这样的势力,怕是要连裕帝都要为之一振了。
傅后当初设下这样的地方,一开始只是为了能够巩固大胤的王权,巩固素和东墨的帝位。
但是自从她离世,阿暖接手了之后,百霜阁的格局,就变了很多。
不再是帮助朝廷的势力,甚至能说是站在了对立面,暗探密报的能力,恐怕大内都没有这样的高手。
“听说她出事了,我便马上赶来了。果然,还是没能防住。”
辞渊这话,另有深意,很难有人听的明白。
毕竟他一直跟在阿暖身边,什么人想要对她下手,现在想想,一目了然。
“她,怎么样了?”
素和清霁沉默许久,忽然看着辞渊,似是字斟句酌地道,“溱羽之毒......太医说,只有龙舌百芜花能救她一命,你是江湖中人,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龙舌百芜花,生长在十二天堑的崖壁之中,一茎九叶,花生似莲,呈猩红之色。
但这样的花,不管是在江湖人还是医者的眼里,都只是个传说而已。毕竟没有人真正的看到过这样的花,生长奇异,寻到的机会渺茫。
透过屏风,辞渊看到床榻上的女子安详淡然,只是那死灰色的脸让人很是担心。
他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暖当时想要混在舞姬当中进入皇宫,想着给娄归一记教训。但是辞渊知道后却竭力的阻止她,素和缱云在她这里耀武扬威不止一次了,很明显她已经不再是朋友。那想必百霜阁和公主府很多秘密都已经被娄归知晓,在这么简简单单的回去,为了给娄归一记教训,怕是不值得。
如今外人们都传言,今年岁朝阿暖会回宫赴宴,他们势必会在国宴上动手脚。
可阿暖偏偏不信,她还坚信缱云只是一时糊涂。
可她又怎么会知道,素和缱云已经恨她入骨了?娄归的挑拨、曾经的事情、白鸣筝的背叛、自己的不帮助,无疑是让缱云一步步走向深渊,恨意愈发加重了。
“龙舌百芜花,有所耳闻,我即刻出发去寻。”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屏风后的阿暖身上,久久没有转移。
清梵无声地凑近,久久地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然而辞渊的眼神空茫寂静,根本没有丝毫的喜怒。
毕竟,他是爱阿暖的。
或许真的如阿暖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要好过这宫廷的深深束缚。
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为了她,赴汤蹈火。
“锦烈如何?”辞渊正要走,却想到锦烈的事情,被娄归冤枉打入大理寺,怕是没什么好事情。
“我会尽快查明真相,还她一个清白。她的性命,我一个皇子还是保得住的,只是进了大理寺,难保会吃些苦头。”
他唇间吐出的气息仿佛还在萦绕,站在黑暗里。
想着他最后的话,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抚摩着自己的手腕。
眼神渐渐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