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漫朔,一朵雪花打着旋擦过剑刃,落进夜阑的衣领内。两人在雪中对峙,周边稀疏的行人竟一无所觉,脚步匆匆。
夜阑思绪翻腾,之前与艾萨克的对话全都回想了起来:
“我是来找人,她还不知道我来了。“
“不能说网恋的,她……我们还不是很熟。”
那些好似绵绵情话的羞涩言语,竟然在这一刻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面目!
“我有个女朋友?”夜阑用下巴碰了碰袖剑冰凉的剑身,“你搞错了吧?我怎么不知道?”
艾萨克水蓝色的眸子看着他:“夜先生,人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比如说,我删除了你出门忘了上锁的记忆,你回想起来,只会有‘锁了’或者‘没锁’两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是你的大脑自动填补的。”
“您有女朋友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艾萨克歉然地点头致意,“因为相关记忆正是我亲手删除的。”
夜阑凝眉道:“我这几天常常不自觉的前往某个十字路口,也是这个原因?”
艾萨克对上了他的视线,颔首道:“你常常在那个时间段接她下班。”
夜阑一时间有些惘然。
他这些时日固然疼的撕心裂肺,但是找到原因后反而无所适从了。
怪不得……以前我常常摊成大字躺在双人床中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一侧睡觉了;今天收藏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想分享给别人,逗笑了那么多人却总感觉差些什么;点外卖下意识点了南瓜粥,但我并不爱喝……
看着夜阑恍惚的表情,艾萨克温声道:“夜先生,删除您的记忆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对此深表歉意。”
夜阑回过神来,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剑刃:“在你杀我之前,尽可能的多告诉我一些吧……她在哪?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要找她?”
艾萨克微作沉默,低声道:“抱歉。”
夜阑听到这声道歉,心下了然,今天是断然活不了了。
艾萨克又道:“您刚刚应该是给‘九重天阙’的超凡者打电话吧?那对超凡界应该是有所了解的。超凡者不惟有破灭之力,也有创生之能,甚至有人能预见未来。”
夜阑道:“他们被称为卦师、先知、预言家……”
“没错,”艾萨克的袖剑抵住夜阑的喉咙,顿时生出一道血痕,“我认识一位先知大人,他告诉我,安泰市的一位女子将在三年内牵动世界风云,务必要收为己用。”
“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夜阑感觉喉咙的伤口微微发热,血液从那里缓缓渗出,一点点带走身体的温度。
“是啊。”艾萨克袖剑再压进一分,“大人以预知之力画了一张素描画,画的是那个女子站在你常去的街头,与你牵手微笑。几经周转,我终于找到了两位,却不成想在跟踪那女子时失了目标,苦寻无果,只好对你催眠询问,”
“看来询问的结果并不能让你满意。”夜阑不能大声说话了,只用声带发出微弱的声音,因为刃口就压在气管上,动作稍微大一些,都会殒命。
“没错。”艾萨克有些不忍地侧过脸,手上动作依旧缓慢而坚定,“你与她相恋两年,却从未发现她有甚神异之处,我便删除了你的相关记忆,想让你平平淡淡度过此生。”
“但是你发现,纵然删除了记忆,我还是有特异之处,比如常常去那个道口。”夜阑的声音微不可闻,“你按捺不住,今日便来试探了,却被我发现破绽,告诉了九重天阙。为了保密,你要……杀我。”
艾萨克垂下眼睑,表示默认。
“但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请讲。”
“为什么……你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和我扯皮?”夜阑的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眼前一阵阵发黑,“九重天阙的人就在路上,他们还猜出了你的身份,这种紧要关头,你居然好整以暇地和我聊天?”
艾萨克抿嘴道:“可能是怜悯心吧,我不能让您死得不明不白。”
夜阑脖子向后仰,伤口迅速扩大,血液不要钱般哗哗流下,但也暂时摆脱了喉管上的压迫:“我猜,还有一个原因。”
他居然笑了起来:“我啊,是个普通人,要不是发小觉醒的时候恰巧在身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超凡界的存在;虽然对超凡界内一应事宜不甚了解,但我还长了个脑子。”
夜阑费力抬起左臂,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九重天阙的人听到你穿白袍以后,直接猜到你模仿的是艾萨克。而你甚至自称名字就是艾萨克。”
艾萨克叹气:“您快失血死去了,何必鼓舌摇唇,垂死挣扎呢?”
夜阑又道:“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个形象不是任务所需,而是你平时就这么打扮。你的兵器是袖剑,路人会有意无意的忽略你,监控录像拍不下你的身影,这一切都符合游戏《杀手纸条》的主角设定——你把艾萨克的能力具现到了现实对不对?”
艾萨克无奈一笑,不做争辩。
夜阑冷笑道:“游戏里的艾萨克出身贵族,说话动辄是敬语和贵族语,你动不动就用‘您’来称呼别人,是为了维持艾萨克的人设吧?也就是说,得到艾萨克能力的同时,你也受到了游戏人物设定的限制……你和我消磨时间聊天,根本不是为了告诉我真相,而是在说服你自己!”
夜阑眼前已经彻底黑下来,发出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但他仍自顾自的说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只是一个被牵扯进来的普通人,你必须说服自己,我不是一个无辜之人,因为设定——艾萨克不杀平民!”
艾萨克一愣,故作淡然道:“夜先生,您猜测的很对,我……”
夜阑努力睁开双眼,他的视野内是暗红的底色:“我反复强调无辜之人这个概念,你已经不好下手了吧?”
艾萨克看了看袖剑,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就此离去,却不料想夜阑一挺身,用脖子袭击了剑刃!
艾萨克脸上翻腾起殷红之色,他惊愕地将袖剑机关收起,双手扶住了夜阑的肩膀:“夜先生?”
夜阑喉咙被割开,脸上竟然强行焕发了光彩,他有气无力地长嘶道:“人设被破……你也不好受吧?这是……咳……玩弄我记忆的代价!”
看着夜阑垂头死去,艾萨克不语,他将夜阑平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罐黑色液体,尽数倾倒在尸体上,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夜阑的衣角,旋即转身而去。
他的眼里,一片迷茫。
“夜先生,愿您的灵在天上得以永恒。”
雪地里,只能听见火焰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