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岑乔会在干什么?哄孩子吗?许君羡想,她哄孩子的样子,肯定特别温柔。不对,她哄的可是别人家的孩子。
要不给她打个电话吧?
上次吃饭吃到一半不了了之。许君羡每次想起都觉得郁结于胸。
然而电话那头嘟嘟嘟地响,像是无人接听。
许君羡不死心,直到无人接听的电子提示音响起,然后成为忙音才挂断电话。
他不死心,又打了一个,依然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平时岑乔因为要和家长联系,手机一直24小时开机不离身的。
许君羡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刚脱下白大褂值完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穿着一件单衣在更衣室一直打电话。
周诚刚从急诊室过来,看见许君羡额头都出汗了,就打趣道:“刚才不就是帮一个住院患者拔了颗智齿吗?这是用了你多少力气啊?”
“不是。”许君羡难得严肃道,“我给岑乔打电话,她一直没接。”
“岑乔?哦,上次那个小姑娘啊。”周诚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女朋友是她同事,我让我女朋友和她联系一下。”
周诚看许君羡是真着急了,便也不开玩笑,和陈愉沟通一番之后,陈愉告诉他们,她也联系不上岑乔。
许君羡依然不放弃,继续打电话,直到——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口齿不清。
许君羡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问道:“你是谁?”
对方不再言语,便挂断了电话。
许君羡疯了一般地跑出医院。岑乔去了她姐夫的家里,那么最有可能知道她在哪里的也只有她姐夫了。
许君羡的车内还保留着行车记录,那天的路线他还记得。她姐夫家的地址他记得。
他开着车沿路找过去。夜里人少,车也不多。在一座天桥上面,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像岑乔。于是把车停在路边,人立刻追到天桥上。
走近以后才发现并不是。他有些失望地走下来,刚要开车门,忽然看见有个人从不远处慢慢地走过来。
是岑乔!
她还穿着那天见面时的那件格子卫衣,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脆弱。
“岑乔,大半夜的,你怎么回事?”许君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嘴上责备着,心里却十分心疼。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单薄的身躯,谁知岑乔在他的手碰到她的时候,十分戒备地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了?”许君羡感觉岑乔的状态不太对劲,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整个人都在发抖。许君羡比她高一个头,往下望着的时候,发现她的嘴唇也在轻微地颤动。
“岑乔,你没事吧?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许君羡帮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伸出手在她头上挡了一下,防止她撞到车门。
等到他也坐进车里,却听到岑乔气若游丝道:“把我送到陈愉老师家吧,学校公寓大门这个点进不去了。我去陈老师家凑合一晚。”
“你去我那里吧,离你学校也近。”许君羡说着,便发动了汽车。岑乔也没有再说话,低着头默许了。
等回到许君羡的家,进了门,许君羡便问道:“岑乔,你今晚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岑乔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还给他,说道:“谢谢你,许医生,没什么。”
她的脸色异样地苍白,整个人仿佛风中的落叶一样畏缩着,像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似的,但是却咬着下嘴唇,什么都不肯说。
“到底怎么了?”看着她这般模样,却像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许君羡急切地询问:“你的手机是不是丢了?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今晚打扰你了,我先去休息了。”她说着要往她之前住的那间客房走。
经过许君羡身边时,却被他伸出手臂整个人捞住,兜在怀里。
许君羡离她的脸特别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渐渐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睫毛,他说:“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咱谁也别睡了。”
“说什么?”岑乔的声音也在颤抖,她的心像放在高处的玻璃容器,仿佛随时都可能因为蝴蝶翅膀的抖动就从高处落下,摔个粉碎。但她依然想要故作坚强,把自己的狼狈藏起来。
偏偏许君羡不依不饶地攻城略地,像是洞悉了她心里的秘密。
岑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像是喘不过气似的,慢慢地哭出了声。
“别逼我了。”她哽咽道。
“好好好,不说了。”看见她的眼泪,许君羡的心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岑乔,先坐下。我去倒点水给你。”许君羡慢慢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沙发对面就是他的“私人收藏架”。一排排阴森森的牙齿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别怕,先喝点水吧。”许君羡捧着那杯水,几乎凑到了岑乔唇边,目光里满是心疼。
岑乔一甩手,把杯子甩到了地下,随着一声巨响,杯身四分五裂,那杯滚烫的水也有不少溅到了许君羡手上。可是他像没事人似的,从桌上拿起另一个杯子,先用开水烫了一下,又倒了一杯,捧到岑乔面前。
“对不起。”刚刚那巨大的声响让岑乔稍稍恢复了理智,看着他被烫得通红的手掌,难过得难以自抑,咬着唇,低下头。
许君羡的手轻抬起岑乔的下巴,让她的目光与他平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出卖了所有的悲伤,只能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却听他轻轻说:“别怕,我在这,没事的。”
岑乔点点头。
许君羡说着,轻轻纳岑乔入怀,宽厚的双手拍着岑乔的背,极尽温柔的安抚。
靠在他怀里,岑乔像找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闭上眼,又一行泪水滚滚而下。
“岑乔别怕,我陪着你。”许君羡的声息缭绕耳畔,仿佛在提醒岑乔,不要忘了他的存在。
他今晚跟她说的最多的两个词,就是“别怕”和“没事”。
岑乔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寻找到了一根浮木,于是攀着他慢慢上岸。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告诉他:“我姐夫喝醉了,他把我当成了姐姐,差点……”
听了这话,许君羡像是被一道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一时视若珍宝的宝贝,亲眼看见她被别人打碎在地一般,心里疼得无法呼吸。能让一个女孩子怕成那样,大半夜里丢下手机和东西跑出来,在街上游荡,许君羡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他看了看她身上,急切地问道:“那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我及时挣脱了。”她没有想到姐夫会那样做。
许君羡心里所有的温柔和疼惜像是洪水决堤般地将他淹没,他把岑乔抱在怀里,跟她说:“岑乔,别怕,我会守护你。”
岑乔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是脑海中依然保留着一丝清明,她从许君羡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守护你。给我一个机会吧。”许君羡没有想到自己的表白会是在此情此景。多年以后想想总觉得自己有点趁人之危。
谁料岑乔说得比他想的还严重,她的脸因为哭泣而显得红彤彤的,显出一种呆愣的天真来,但是人却不傻:“你这是趁火打劫。”
许君羡抱着岑乔,和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说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四年前开始。”
“四年前?”岑乔疑惑道,“我们四年前就见过面?”
“是啊。就只有你不记得而已。”许君羡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就只因为四年前见过你一眼,从此我就瞎了眼。我一直在找你在等你,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没有感应术。”岑乔的脸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要找我的人多了去了,每天那么多学生和学生家长要找我呢。”
许君羡往沙发旁边挪了挪,让她坐得更宽敞一些,然后伸出手臂绕过她的双肩,把她整个人圈起来,跟她娓娓道来:“四年前,我坐飞机遇到了隔壁座位的一个傻姑娘,全程一直在哭。问她怎么了,说是头晕。末了我还帮她拿行李,从此她消失在人海中,但却经常在我心头魂牵梦绕。然后我就等啊等啊,不管中间出现了多少人,都不能减灭我对这个傻姑娘的相思。大概是老天爷看我等得太辛苦了,我终于和这个姑娘再次相遇了。可是这个傻姑娘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原来那个在飞机上帮我抬行李箱的人是你。”岑乔终于想了起来,飞机上那模糊却善良的面目和此刻眼前之人让她将相隔两个时空的温暖重叠了起来,记忆在一点一点渐渐明晰。她问:“那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呀?”
“不仅是一见钟情,还是情之所钟啊。后来我再遇到这个傻姑娘,但是我不确定她的情感状态,所以我只能慢慢等待慢慢试探。可是这个姑娘呀,她像是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好像没有心。我迟迟不敢开口,怕打扰她,又怕错付心意。而且这个小姑娘还跟我说,有些人擦肩而过之后不会再相遇。”
她想起那次她意外受伤,许君羡陪着她去急诊室,在那里她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他却回道: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有些人擦肩而过之后不会再相遇。
原来当初的意有所指是情之所钟呀。岑乔靠在他怀里,刚刚所经历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她说:“四年前,我坐飞机,是为了回家给我姐姐奔丧。我当时真的很难过,自然不会留意身边坐的人是谁。”
“那你连那个也忘记了吗?”许君羡指了指沙发对面那个收藏架问道。
“你指着那些牙齿作什么?”
许君羡就站起身来,把一个天鹅绒盒子从架子上拿下来。他说道:“我说的是这个呀。”
“你不是你读本科时在专业实验课上面雕的第一颗牙吗?”岑乔不解地问道。
但是许君羡打开盒子后,里面却静静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耳钉。
那正是她丢失的那枚耳钉!也是姐姐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岑乔将那枚耳钉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手心里,她的眼泪再次一涌而出:“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之一,大概是双变成了单。这是我姐姐送给我最后的礼物,我一度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下飞机以后,我还坐着,发现你把耳钉落在了座位上。然后我就把它捡了回来。我没有想到这颗耳钉对你的意义这么大。”许君羡替她轻轻擦去眼泪,接着说道:“那你反过来想,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单变成了双。”
说完他拿起那颗耳钉替她戴上。末了,还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柔道:“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岑乔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心里也跟着汪洋恣意,一塌糊涂。她原本以为她珍视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谁知道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伸出双手回抱着许君羡,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然后慢慢吻了上去。
像是烈火燃烧了荒原,像是流星点亮了天边,像是沉积多年的熔岩寻找到释放的平原。许君羡将岑乔的手紧紧抓住,但是她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想要抽回,然而已经晚了。许君羡稳稳地抱着她回到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岑乔眼前像是出现了许多如电似火的野花,热热烈烈地烧到了身上来。
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那像海浪般温柔而潮湿的吮吸,干柴烈火般热烈的触碰让她一下子像是从云端跌入谷底,又仿佛从谷底直上云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暗黑的天空,时而划过的流星,深一下,浅一下,连静寂的秋夜也变得浪漫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