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第一次大考如期举行。监考时,每每离考试结束还有10分钟,5分钟,1分钟,看到自己班学生作文从还写不完到终于写完,岑乔心里不自觉出鞘了的剑,这才收回来!
收了卷子,回到办公室,她才有时间打开手机看一眼。
微信收到许医生的消息,约她下午下班后先去看看房子,他来学校接她。
岑乔简单地回复了“好”。
这时看见姐夫的一条未读微信,原来是姐夫又在和她说搬房子的事情。
其实岑乔何尝想把姐夫当做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的各种帮助。只是他们家和姐夫家经济上太过悬殊。谭母又总是一副岑家高攀谭家的神气,姐姐在世时就不止一次因为谭母看不起自己家而黯然神伤。姐姐不在了,乐乐还小,两家的情分和往来就随着姐姐的逝去而渐渐淡薄了。别说是一套房子,就是姐夫逢年过节送来岳父岳母家的一点小礼物,岑父岑母也总让岑乔以差不多的价格的礼物还回去。最夸张的是,有一次,谭晖送了岑母一只缅甸天然玉镯,岑乔哭丧着脸说实在还不起了。岑母思考了一番,便把玉镯卖了,给乐乐投了一份教育基金。他们岑家从来不会因为这门亲事而多拿一分不属于自己的殊荣,岑遇在时是这样,岑遇不在了,也依然如此。
有时候岑母也会垂着泪,对岑乔说:“你姐姐性子外柔内刚,从小好强,偏偏遇到你姐夫,愿意为了他,在谭家委曲求全,受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你是不知道亲家母那个样子,跟咱们要夺他们的家产似的,整天防着你姐跟防家贼似的,在家也从没有给你姐好脸色看,难怪你姐姐会得那个病,最后想不开……豪门的媳妇难当,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姐姐嫁过去……”
所以岑乔才不愿和姐夫家有太多物质上的纠葛。
谁知下午放学时,姐夫竟然带着乐乐来学校门口找她了。
乐乐看见她,小脸蛋笑开了花似的,伸出手要她抱。
“乐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下来自己走。”谭晖在一旁说道,神色严厉。
乐乐听了爸爸的话,只好从车上自己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小姨走去。岑乔张开双臂,把他纳进怀里,贴着他的小脸,笑道:“我们乐乐还小呢,没关系的。”
“男孩子要独立,不能整天要小姨抱。乐乐下来。”
谭晖伸出手指了指地面,示意乐乐自己站着。
乐乐撅着小嘴,虽然不太情愿从小姨温暖又舒适的怀里离开,但又不敢不听爸爸的话,只好挥着小手,恋恋不舍地离开小姨的臂弯。岑乔便知道,姐夫平时一定对乐乐很严格。可是乐乐毕竟还是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他需要严厉的父亲对他进行人格教育,也需要一个温柔的母亲给予他关怀。现在乐乐基本都是谭母在带,可是想想谭母那嫌贫爱富的神气,她能给乐乐好的教育吗?
岑乔看着乐乐稚气的小脸,心里更加怜爱这个孩子了。
谭晖知道,也只有在见到乐乐的时候,岑乔才会在他面前展露出灿烂真实的笑颜,两人单独相处时,岑乔的那双大眼,总是带着一种戒备。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更何况岑乔心思单纯,有什么情绪全都表现在脸上,他很容易一下子就读出她的心事。
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举动触犯了岑乔的底线,这才特意带着乐乐来跟岑乔道歉。
“岑乔,房子的事情我很抱歉。”谭晖说道,“但是你相信我并没有什么恶意,身为姐夫,我也只是想让你的生活品质好一些才出此下策。”
“我的生活品质我自己会保障,姐夫不用费心。”岑乔冷着脸说道,姐夫打着关心她的名义,背地里却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她离开。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姐夫早就想好,只要她租一处,姐夫就会以更高的租价让她租不成,然后再退租,直到她同意住到他名下的公寓为止。不过是因为对姐姐心存愧疚,才想用物质性的补偿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他们谭家何时用平等的眼光对待过他们?
就连姐姐的葬礼,也闹得鸡飞狗跳……罢了,岑乔不愿意再回想过往那些不开心的事,只好说道:“房子的事情再讨论就没意思了。我已经找好住处了,心意已决,姐夫也不用再多说。”
岑乔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简直像极了岑遇。他当年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和岑遇结婚,也是被她身上这种独特的气质吸引。
物是人非,眼前的人像她,但是并不是她。谭晖心里很清楚。
他便不再勉强,就说:“下周末我休假带乐乐回B城看看爸妈,你要不要一起回去?我来接你。”
岑乔一听,心下一动,爸妈也很久没看见乐乐了,要是见到乐乐,他们肯定会很高兴。想想自己也很久没回家了,便同意了。
谭晖原本心里忐忑,生怕她不同意,看见她答应了,眉宇间才舒展开来。
不远处,许君羡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校门口的花树下,落花满地,阳光批离,那个娇小玲珑又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笑得灿若星辰,细细一看,那男孩的眉目清秀,和她有几分相似。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高大威仪,却看着那个女孩笑得温柔。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但是都化作无关紧要的背景似的,将这一幕衬托得越加温馨。
许君羡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目光竟难以从岑乔身上挪开。
这时于昂也在他身边,他刚才下了课,正好在门口遇见舅舅说是在等人,就和他聊了几句,看见舅舅心不在焉地,目光望着不远处。于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是在看岑老师。
于昂嬉皮笑脸就问道:“舅舅,你等的人不会就是我们岑老师吧?我们岑老师好看吗?”“我问你,你们岑老师已经结婚生子了吗?那个男人和那个孩子是谁?”许君羡突然问道。
于昂奇怪地看了许君羡一眼,舅舅的嘴唇紧抿,脸上的表情比他早上做不出题时还显得紧张。
于昂解释道:“岑老师还没有结婚呢,听说还是母胎单身哦。那边那两个人是岑老师的姐夫和小侄子。”之前岑老师的姐夫也来过几次,于昂见过,还缠着岑老师问那人的身份。岑老师被他纠缠烦了,才告诉他那是自己的姐夫。于昂本来以为能听到什么八卦,知道以后意兴阑珊的。
许君羡心里如释重负,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才发现手心竟紧张得出了一层汗。他意识过来,刚才是多么怕听到她已经结婚生子的消息,又想到自己对她实在太不了解了,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舅舅?”于昂又喊了他一句,才见舅舅回过神来。
“舅舅,你对我们岑老师……”
“不许胡说。你妈最近忙,她把你的零花钱都交给了我,现在你的零花钱掌控权在我手上你知道吗?”许君羡得意洋洋地笑道,并且成功地把话题导向了别处。
于昂急了:“舅舅你又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你这个月要是能进步五十名,零花钱双倍。”许君羡说。
于昂爽快道:“我最近学习可认真了,别说五十名,五百名都没问题。”
“话别说太大。你们年级所有人加起来也就五百多个吧。你想考第一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于昂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舅舅我先走了,回家晚了我妈又得说我。”
“知道了,路上小心点。”
送走乐乐和谭晖,岑乔才看到许君羡早已经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等着她了。
“岑老师,你很不守时。”许君羡皱眉道。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情。”岑乔一边说一边坐进他的车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车修好啦?”
“嗯,没什么大碍,喷喷漆就行。”
“账单呢?多少钱我还给你。”
许君羡想了想,递给她薄薄的一张纸。
岑乔看见单子上的数字时,脑子都快炸开了。
“这么……贵吗?”她修自己的车已经花了一笔钱了,再让她出这笔钱,她这个月就要吃土了,不,土都吃不起了,她只能去吃!垃!圾!
看着她脸上闪烁着复杂的神色,许君羡乐了:“不着急还全款,你也可以分期。”
“真的吗?不会又有什么条件吧?”
“有条件。”
“什么?”
“你得答应我做件事情。”
“做什么?”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岑乔斜睨他一眼:“幼稚!”
许君羡却心情大好,还哼起了歌。车开没过多久,就到了许君羡的房子。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安保极为严格,小区环境也很好,关键是离学校近。岑乔粗略计算了一下,从学校开车到这里,也只要十分钟左右,是她理想中的住所了。
许君羡的房子在十楼,一进去便是客厅,映入眼帘的是客厅中间简洁大方的吊灯。米白色的壁纸使整间屋子显得现代简约,家具基本都是灰色、原木色为主,正中间对着电视墙的墙上挂着一幅黄蓝交织抽象画,给原本简单的主色调添上一抹具有人间烟火气的热烈。
但是……
岑乔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客厅的某处,只见在客厅幽微的北欧风吊灯照射下,黄楠木雕琢的陈列架上竟躺着一排阴森森的牙齿!
岑乔被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几步。一旁的许君羡见她面色大骇,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笑笑道:“怕什么?只是牙齿模型而已。”
“哪有人把牙齿模型摆在古董陈列架上面啊?”岑乔看清后,才松了口气。
“因为方便啊,我有时候看论文的时候,还可以随手拿着模型研究。”
架子对着岑乔的那一格,刚好放着一个相框,岑乔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张用铅笔画的人类形态解剖图,下面还有许君羡的铅笔签名,她不敢相信这是他画出来的,因为简直跟电脑上印刷的没有区别。但是她也忍不住觉得怪异。
别人家里的陈列架展示柜都用来放古董放花瓶,他却拿来放牙模。
别人都用相框放照片,他却用来放自己画的人体形态素描图。
许医生的品味真的很特别啊。岑乔心里忽然有点毛毛的,心想待会要是再看见什么福尔马林泡内脏,人体骨架之类的医学模型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要不要我给你一一介绍一下?”没等岑乔开口,许君羡就站在架子前给岑乔介绍起他住在架子上的“朋友”。
“这个,是我读本科时,在专业实验课上面雕的第一颗牙。”他打开一个天鹅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石膏做的牙齿,她瞄了一眼,尽管自己是外行,但是也能看得出这枚牙齿雕得十分细致。只是白瞎了这么好看的天鹅绒盒子了,要是里面放一颗亮晶晶的粉钻会比较浪漫吧?
戒指盒用来放牙齿……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还有这个是我读硕士的时候,口腔修复学课结课时老师送给我的。”许君羡伸手把架子最上方那个牙模拿下来,放在掌心给她看,“当时老师说,等期末的时候,他会亲手做一个牙齿模型送给班里第一名的学生。那个第一名就是我。”
他几乎从来没有跟别人分享过这些,但是在她面前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想让她了解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也想让她参与自己的未来。
谈到专业领域,谈到治疗伤病,许君羡也带着小小的骄傲,眼里都是耀眼的光芒。难怪有人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医生确实是个了不起的职业,岑乔心里对许君羡也多了几分敬佩。
“再看这个。”架子上唯一正常的就是这只毛茸茸的小熊了吧,许君羡笑着托起小熊的两只手臂,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这只小熊是我做完第一个窝沟封闭手术后,那位患者送给我的,当时他才八岁。现在那个小朋友应该已经上中学了吧。”
岑乔抬起头,看着许君羡,他的眼里都是满满的成就感。一个人真正热爱一项事业时,眼里是会有光的。他此刻的眼睛里好像有繁星闪耀似的,岑乔看得都呆住了。
两人彼此对望了一会,空气中突然有某种不安而浓烈的气氛在发酵,又似乎有微光喧嚣,他们都在彼此的目光中察觉到某种意味深长。
“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是岑乔先反应过来,别过目光,慌忙往屋子别处走去。
许君羡低下头,笑容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这时岑乔的声音从浴室传来:“这个浴室门锁坏了。”
“我不经常在这里住,一直没修。”许君羡答道,“周末你搬过来的时候我顺便叫师傅来修。”
“好。”岑乔说道,又想起他说让自己帮他养猫,就问道:“你不是说你有一只猫要让我帮你照顾吗?”
许君羡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要她帮忙养猫,嘴角轻扬,笑道:“那只猫最近我让我同事帮我养着,过几天再带过来让你接手吧。”
“你可以睡这间客房。”许君羡带她去了客房,里面布置也很简单大方,就是一张大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书桌,但是她感到很满意。
岑乔的行李不多,周五下班后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东西都搬到许君羡的家中。她周末要去改月考的考卷,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搬家,就在周五把一切都搞定了。
新的房子虽然简单,但是温馨舒适,搬完家后,岑乔累得骨头都散架了,躺到床上后,她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