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郡城西门外,关厢之地。
还未到城门前,入城的大道两侧已经很是繁华,各式商铺皆有。
各式招牌、灯笼等物垂在店铺之外,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街道之上,行人往来穿梭,熙熙攘攘,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大道两侧的树荫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在人群中前行。
虽是身处热闹的街道上,两人却从未碰触到身旁之人,经常是身形微动,便避开了撞过来的人,连衣角也未曾带动。
陈穆清目光来回转动,由近及远一一看去。
脚下是石板铺就的干净大道,道旁是两行大树,树下是以石板掩盖的沟渠,更远处是密集的店铺。
每隔一段距离,店铺之间就有一条比大道窄些的街巷,里面同样满是店铺与行人。
大道之上,左来右去,车辆马匹等走内侧,行人走外侧,路口处还会有专人负责指挥。
虽是人来人往,却丝毫不乱。
这些都让陈穆清感觉到此地的繁华与秩序,不由感叹。
“离城门至少还有三四里路,没想到已经这般繁华了,真不知城内是何模样?”
“阿清,你这次倒说错了,”旁边的铭采芑听到后,笑着摇了摇头,“郡城之内最多和关厢一般繁华,甚至还有所不如。
以前的时候,郡城内是有宵禁的,入夜之后禁止出行,城外关厢反倒没有这些规矩。
并入大周后,莱郡风气愈好,郡城在十年前取消了宵禁,城门也成了摆设常年不曾关闭。
但人们还是喜欢来这关厢之地,住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店铺也多开在关厢,而不是开在城中。”
“原来如此,多谢芑兄解惑。”
阿清与芑兄,是陈穆清和铭采芑商量后,两人在人前的称呼。
铭采芑本想称呼陈穆清“小情”或“阿情”的,在陈穆清的反对下,最终改为“阿清”。
陈穆清则称呼铭采芑为“芑兄”,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铭采芑是女儿身。
两人仍旧是头扎道髻身穿道袍,这种打扮在周围的人群中十分常见,并不显眼。
倒不是郡城中多出家人,而是此道袍非彼道袍。
陈穆清等人日常所穿的道袍,直领,大襟,广袖,两侧开衩,有暗摆,多为青蓝之色,在民间也是常见之物。
至于道士所穿的大褂、得罗、戒衣、法衣、花衣、衲衣,除非门中要求或举行典礼,陈穆清等人一年都难得穿一次。
似铭采芑这般扎道髻着道袍,一眼便可看出是女儿身的女子,陈穆清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很多了,丝毫不感奇怪。
当然,也有穿褙子、袄裙、襦裙等各式女装的女子。
这些女子身边同伴,不少是身穿道袍的女子。
容貌俊秀,衣袂飘逸,让人更觉赏心悦目。
之前在金桥宗中时,陈穆清与铭采芑在虹光殿闲聊时,听她说起过大周国风气的事情。
“大周国风气颇为开放。在莱郡这偏远之地可能还不明显,若是在神都及周边郡县,女子为官为将、参政参军已是常态。
否则大周国如何会有一位皇太女,并且能够监国摄政至今。”
这等风气不是原本就有的,也不是忽然开始盛行的,铭采芑给陈穆清大致解释过原因。
“大周立国已有百余年,从弹丸之地到囊括九国万里疆土,并不是一帆风顺。
期间,大周国经历了三次灭国之危,更有一次都城被围,险些被攻陷。
这三次紧要关头中,国中女子一反柔弱,耕田、作工、参军、参政,为大周国度过危机出力甚多,可居半功。
既出了家门,哪能再回去。大周国的风气慢慢改变,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而说起大周皇太女,铭采芑更是滔滔不绝。
“大周皇太女李悦诗可不是太平之君。她幼时聪颖好学,才貌双绝。
至十七岁时投身军旅,参军第一战大败,孤身逃亡险些被擒……
归来之后,李悦诗再入军旅。从此便是百战百胜……
李悦诗至今已平定四次叛乱!灭三国!
在内平定叛乱,在外开疆拓土,所以才能封为天策上将,特进长公主之爵。
之后更是成为皇太女,监国摄政!
自李悦诗监国摄政以来,大周国力日盛,诸派折服,百族顿首,万国来朝。
此乃吾辈之楷模!”
铭采芑说这些话时,双眼闪闪发光,好似要将时光回溯,去与李悦诗并肩作战一般。
陈穆清也是心肠澎湃,但听到“平定叛乱、开疆拓土、天策上将、监国摄政”这些词,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试探着说道:
“我记得有人说过,李悦诗似乎是行二?”
“李悦诗乃是大周皇帝李叔德嫡长女。”铭采芑回答的斩钉截铁,“大周皇帝只有一后,并无其他妃嫔,更无子女出生在她之前。”
知道这位大周皇太女似乎不是李二,陈穆清更对李悦诗的经历战绩感到咋舌,暗道:“我穿越的莫不是本大女主文?”
回想着铭采芑的话语,再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陈穆清渐渐生出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陌生是因为这里所见,对于陈穆清来说皆是新鲜事物。熟悉是因为这里风气开放,没有陈穆清想象中那般封闭落后,更接近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这大周国,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铭采芑显然对郡城十分熟悉,带着陈穆清进了一家客栈,两人各自出示了路引之后,定了两间客房。
定金是两人各付各的,陈穆清知道铭采芑脾气,没有抢着付钱惹她不快。
陈穆清身上的金银是之前用灵石兑换的,便是准备下山时所用。
一想到以后可能还要用灵石兑换金银,陈穆清就颇感心疼。
这家客栈的房间干净整齐,家具之上没有灰尘,床铺有着洗净后在阳光下晾晒的味道。
检查过各自的房间后,两人便离开客栈,进了郡城。
城中果然如铭采芑所说,繁华程度与城外关厢一般,甚至可以看出人更少一些。
一路来到一家茶楼,陈穆清跟着铭采芑登上二楼,在周边无人的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
陈穆清为两人倒好茶水,见铭采芑转头看向窗外,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茶楼对面是一座门楼,正中有一宽大的门匾,上书“大周莱郡书院”六字。
大门两边分站四名全身黑甲之人,看得陈穆清目光一凝。
竟然是郡兵中的法器盔甲!
发现陈穆清的动作,铭采芑喝了口茶,闲聊道:“这大周莱郡书院,原本是莱郡的郡学,并入大周后改为莱郡书院。
皇太女摄政之后,除旧弊,施新政。其中一条便是大力兴办官学,教授如何修行。”
陈穆清端着茶杯的停在唇边,愕然说道:“修行?”
“就是修行!”铭采芑点了点头,“莱郡的新官学由大周朝廷直辖,一郡督学地位与郡守并肩。
官学分为分为四个等级,学子需从初等学起,通过考试层层选拔,成绩合格者才能晋升。
而除了第四等的一郡书院,前三等官学是不收束脩的。
莱郡百姓对此可是趋之若鹜。即便只能上初等官学,也能学到很多学识。”
“前面两等官学都是打基础,第三等官学才开始练习导引术、炼气术。
第四等官学则进一步,修行不同的功法,钻研不同的方向。”
铭采芑取了一块点心尝了一口,接着说道:“像莱郡这等新附之地,新官学推广远不如神都及周边郡县。
那里连乡村孩童都能入学,且规定孩童最少接受前两等官学的教育。
莱郡就差一些了,只是郡城周边有此等力度。
偏远地区仍旧有许多人不肯送孩童入学,怕孩童习惯了官学的舒适,学无所成又不肯安心做事,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莱郡推广新官学已有八年,如果不是前往海外太早,我也是要去官学的,说不得也要进这莱郡书院的。”
说到这里,铭采芑不由摇摇头,“不过那样就遇不到许多事,见不到许多人了。再来一遍,我还是要去海外的。”
见陈穆清听得入神,面露疑惑之色,铭采芑又说道:“门中是不允许谈论这些事情的,尤其是后山,更是将此类消息封锁。”
陈穆清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一直端在手中的茶水,心中却在回忆夏悟情的记忆。
“不光是金桥宗后山无法得知此类消息,就连夏悟情潜伏的那两年,郡兵之中对此类消息的讨论也非常少。
郡守府也很少宣传此类消息,偶尔说了也是一笔带过。
这郡守府,本是与金桥宗同源而出的河图门,被大周朝廷扶植为郡守府,但显然没有和大周朝廷完全步调一致。
再加上之前师姐说过,河图门只会自己抓捕夏悟情,而不会声张。
感觉这大周国朝廷与各个宗门,乃至归附时间不长的郡县,关系都有些微妙啊!”
想到这里,陈穆清心中不由一笑,“大周国的新官学简直是在挖修道门派的根,而这些修道门派似乎很忌惮大周朝廷,不敢明面上反抗。
如此一来,双方的关系不微妙才怪。
河图门名义上是莱郡郡守府,但本质还是一个修道门派,又因投靠大周朝廷,与莱郡其他修道门派对立,简直两头不是人。
这大周莱郡的形势还真复杂!
果然,不管是之前的世界,还是在这里,政治这东西都不是我一个普通人可以搞明白的。”
看着对面安静品尝茶水点心的铭采芑,陈穆清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这几个月来,从师姐的言语和倾向来看,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金桥宗。
修炼的也不是金桥宗的功法,只是在那里修行罢了。
对于大周国的归属感,还要强过金桥宗。但她最想去的,还是海外……”
咚!!!
悠扬的钟声从书院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