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一句骂人的话,若是说谁的腰粗,就说他的腰杆像石磙一样。石磙有多粗?
也曾听许多外地人说过类似的话:你的腰粗得像水桶一样?
石磙和水桶究竟谁的粗?显然是石磙,一个石磙足足赛过两只水桶,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口径”。
现在说石磙,估计即便是乡村的孩子也很少见到了。我小时候,石磙多出现在打麦场上,父辈们把收割下来的麦子码成一尺高,放在事先碾压做好的麦场里,然后,用牛拉车石磙,在麦场里打麦子。所谓“打”,也就是碾压,通过石磙的沉重压力,把麦子从壳里挤出来,最后,用木叉把麦秸挑起来,下面就是颗粒饱满的麦子了。通常,石磙和麦秸的“亲密接触”不止一次,往往需要两三次才能把全部的麦子挤出来,毕竟,麦秸与麦穗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谁愿意这么轻易离开母体?
乡间的石磙有两种,一种是大磙,一种是长磙。大磙粗一些,短一些,多半用来对付刚刚收下来的麦子。打上一两遍以后,就要换长磙再打,经由如此三遍,麦子多半都告别麦穗了,剩余的若还有,就不再属于人了,多半用来给牲口打牙祭,在它们吃麦秸的时候,带给它们一些小惊喜,这样,它们才会开心地干活。
在拖拉机还没有取代耕牛的时代,乡间,石磙遍地,谁家没有一个?麦收时节,是石磙的主场,也是它一显身手的时候。
故乡在皖北平原,唯一能见到的石头,除了磨刀石,就是石磙了。闲下来的时候,石磙被推到院子里,竖起来,给农家当餐桌用。两三碟小菜,被石磙驮着,一家人的欢喜都在石磙身上,笑声都围拢在石磙四周。
那些闲下来的石磙,在农家的院落里,通体明滑,这些都是劳动的印记,都是锃亮的光辉。对于每一个农家孩子来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关于石磙的梦呓,依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若是谁家孩子着凉拉肚子了,偏巧是夏天的话,石磙就是最好的医生——把石磙赶到阳光下,晒上半个时辰,让拉肚子的孩子坐在石磙上面,热气腾腾的石磙会驱走你身上所有的寒气,不多时,就痊愈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还有一些和石磙有关的童趣,也拿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小时候,调皮如我一样的乡村少年,还会从溪水里捉一切蝌蚪来,养在石磙平面的凹槽里,蓄上水,静待蝌蚪变青蛙,那样一丁点水,连蝌蚪生存都很困难,谈何变青蛙,多数时候,第二天一觉醒来,我们去找的时候,蝌蚪早就不翼而飞了,大人们多半告诉我们说,是变成青蛙跳走了,实际上,青蛙变蝌蚪哪有那么迅速,那些逗号一样的小蝌蚪,多半是被大人们给放生了。
时光翩然,我们这些乡间的少年逐渐走到镇子上去上学,不知道什么时候,乡间的拖拉机多了起来,耕牛多半成了肉牛,石磙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了,我家最后一只石磙,被爷爷盖房子时砌在地基下,当成砖瓦给用了,前几日返乡,我还去老屋下看过那只石磙,依然被压在老屋的墙下,露出来的部分已经生了青苔,乡间的石磙,多半如它,已经被岁月的尘埃给封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