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戏台,搭在村子中央,这个村子就活了。
台子还没搭好,农人们就撂下了碗筷,抱着孩子在戏台中间看,看工人搭台,看演员化妆,看一切准备程序,对于这台戏,他们是观众,也是见证者。
记忆很清楚的是这样一台戏。小时候,不知谁家有了喜事,村子里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是泗州戏,戏里的内容早已忘记,那时候我也就是五六岁光景,只记得戏台上的演员很潇洒,唱念做打都很有派。
那时候的乡村戏班子都很规矩,不像现如今的一些唢呐班子,随便搭了个台子就在台子上讲荤段子、跳一些不堪入目的舞蹈,惹得主人也不开心,台下的孩子都教坏了。依稀记得那年的泗州戏唱的是关于“孝顺”的话题,其中,还牵扯到军人远征、父母病重,在家国情怀中考验着戏中人的抉择。
大戏一连唱了三天,好在这三天是在冬日,乡下人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听戏即可。那时候,乡下人的日子过得还不怎么好,随便看一眼台下的观众就知道,下了点小雪,台下的孩子有的还穿着露膝盖的棉裤,抽烟的人多半是烟袋,下面挂着个盛放烟丝的袋子,做的是条凳,听饿了,有的人吃的还是剩馒头,一啃,馒头花掉了一地。
尽管天气奇寒,条件艰苦,台下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下点小雪算不了什么,乡下人可不怕这些。有几个戏迷说,只要是雪不封住脖子,我们都要听戏。引得台下的人纷纷笑了,台上的演员也越唱越卖力。说也奇怪,戏班子一来,就连村子里最讨人厌的家犬也不吠了,安静地窝在主人身边,它们也要感悟戏里人生。
现在想想,那些走乡串户的戏班子真不容易。我曾专门跑到后台去看演员化妆,天气很冷,所有人口中都冒着热气,我看到有个女演员画好了妆,准备上台,上台前,她喝了一口热水,红头的印记留在了玻璃杯口,鲜艳的红,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我家所在的皖北地区,最爱听的戏是豫剧,山东大鼓书,河南坠子,还有本地的二夹弦,花鼓灯。乡间的娱乐活动少之又少,每每有了唱戏的来,大家都很给面子,戏都是成系列的,不用掏钱,听完了戏,只需要从自家粮囤里舀出来两大瓢麦子即可,算是戏钱。
众人皆知,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是当地的戏曲,可见,许多戏曲都在濒临灭绝,后继无人,仔细想想,现在大鼓书很少有人愿意唱了,二夹弦很少有人会拉了,扬琴也很少有人会敲,就连唢呐班子也没有这一套了,索性弄了个电子琴,定好节奏,一劳永逸了。
2004年,我上大学,学的是影视编导专业,第一堂课观摩的就是《霸王别姬》,看到戏里戏外的场景,我旋即想起乡村的戏班子,他们都去了哪里?包括后来的影片《梅兰芳》,我想的几乎也是一样的问题。
我自小就是一个戏迷,如今,却很少有机会能听到戏,除非在一些特定的招待场所。遇到个红白喜事,回到村子里,见到唢呐班子胡吹乱噙,就后退几步,赶紧离开。旧时乡村的戏台子,就这样给淘汰掉了。
大多数时候,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其实,村子就是戏台,每一个乡人都是台上的戏子,他们在各自扮演着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国王、王妃,或者是臣子和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