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什么?是墨留在纸上的痕迹。墨是什么?是一种黑色的液体。书法的本质是什么?试图随心所欲地指挥液体。液体和人类劳动中摆弄的固体(像砖石、木头、钢铁等)不一样。平面的液体运动可以说是可视物体运动中最难的。它仅次于声音和空气的运动,是人不易掌控的。中国书画是指挥液体的艺术,液体运动的随意性和不可预见性,为这种行为提供难度的同时也贡献了神奇与魅力。人要指挥液体,要让站不起来的液体在纸上体现出具有建筑属性的立体神态的线条,必须借助一种介乎于二者之间的媒介物——笔毫。为了自如地操纵笔毫,上面才安了笔杆。
我们在写字时对自己应该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提醒:你的这种劳动和别的面对固体的劳动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写字和搬砖扛木头凿石头是不一样的,你要指挥的是立不起个儿来的“软”东西(甚至还要让这软东西体现出“硬”的属性),必须和液体达成一种默契的合作关系,光硬来是行不通的。你要指挥液体,必须知己知彼,必须深谙和顺应液体的脾气、秉性、习惯。古人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和液体打交道,强硬和强权是不行的。首先是要有如水之心。当然不尽是静如止水,如行书、狂草的书写,也是需要激情与亢奋的。但不管你怎么激动,必须是“水”性的激动,你的心中可以掀起狂澜巨浪,但不能擎起巨石和燃起烈火——简单说,无论写什么,如何写,你干的是液体的活计,你指挥的是液体,必须找到和液体相默契的感觉(乃至灵感)。再者是要尊重液体。大禹治水的时候人类就懂得了,和水不能来硬的,堵不如导,让它按照我们的意愿流淌。既然不能硬来,怎么办?就要得体地“哄”、“劝”、做工作、疏导。和液体打交道与和固体打交道最明显的区别在哪里?是时间性。同样的一张纸上,一方镇纸放在那里和一笔墨迹写在那里是不一样的,镇纸放在那里,你轻一点,重一点,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没有关系的;而一笔墨就大不一样了,你下笔、行笔、收笔,快了不行,慢了不行,须臾之间可能就是天壤之别。时间在这里变得非常关键。为什么?时间和液体中有着一部分共同属性——它们都是流动的。指挥液体,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恰到好处的速度和节奏。
当我们隐约把握到了液体的脉搏,它才会比较听话地跟着你的感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