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这就开始吧,考场选拔。”
白胡子老头满脸红润意气风发,大手一挥,数十个学徒抱着好几个大卷轴图走了过来,放在了他的手侧,老人拿起一卷摊开,面朝下放在了面前的玉板上,会议室中间的桌子上方金光交割,非常神异的形成了画卷上的立体图景模型。
“一号提案,《焦热地狱》,有请花柳斋和祝融山代表。”
黑发的年轻人行了一礼,踌躇满志。
“世人皆晓水龙图阁擅造城池阵盘,花柳斋多出偃师机兽,所以像是利用小千界制造森罗大选考场这种事大多是水龙图阁主持,我们只是锦上添花,但我们也并非甘居人下之辈,不能让他人总是专美于前……”
“……一个造情趣玩具的,口气倒不小。”
周围一个小声嘀咕的声音正好卡在年轻人喘气的功夫上,所以听得贼清,让年轻人额头青筋乱蹦。
“谁?!是谁在辱人师门!有种站出来!”
“行了,这么多长辈在呢雷赤羽,别管他,你继续。”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年轻人强忍下这口气,对着周围鞠躬道歉。
“所以……所以我们根据书中对焦热地狱的记载,并邀请了祝融山的道友襄助,重现了炼狱图景!”
“没有冰山地狱么,我听说你们擅长果体……”(注1)
“到底是谁啊!不要欺人太甚!”
没人理会他,而祝融山的红头发大叔闭着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雷赤羽再次压下怒气,空中的城池模型在雷赤羽的操纵下放大,流淌的岩浆,破碎的焦土,铁制的瓮城,长桥和下方数不胜数的惨白鬼手,铁镬里死不瞑目的头颅,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甚至能闻到皮肤组织碳化的焦糊臭味,让在座一些人发出了“哦呼~”的声音。
红发皱了皱眉。
所以根本搞不清你们这些匠人的G点是怎么回事。
“规则是存活战,候选人进入之后会传送到城外二里地,城外唯一的光源是地肺岩浆,如人脉搏,间或发光,烧魂融骨,稍稍行差踏错便是化为一缕青烟,此乃一关,受大烧,人热,没入之刑,兼之毒火巨龙袭击路人,死亡者会重回原点,如同无尽轮旋之刑,谓之龙旋。”
“入城必过桥,桥窄而滑,有苦情众顺流下尝试攀桥而上,如坑中青蟹相挠相阻,可将人拉入城外血河漂之中,水中藏毒刃,且有河中弥泥鱼旋之难,卷入河底便永劫沉沦,桥上更有一双耳垂肩,带般若面具,身披袈裟,手持偃月刀的魔僧镇守,生前超度往来施主无数,死后斩断挣扎罪魂脱路。”
黑发年轻人摇头晃脑,看起来十分得意。
“铁城城门紧闭,需攀援而上,但城下有篝火日夜灼烧,人附其上如炙鱼鲜,需要尽快爬过去,但城上有持弓鬼卒两人,洞石穿金,即使不会被当场射杀,也极易坠落墙头,甚至在偷服灵丹时被一箭封喉。”
“进入城后……”
“行了,差不多了。”
青年被突然叫断,一脸意外。
“等等,我还没有……”
“赤羽啊……”
白胡子老头一脸无奈。
“我明白你们花柳斋想要表现自己的欲望,但我们是选拔好苗子,不是毁人道心,更不学高英崎那一套,好吧?”
雷赤羽一脸灰败坐了回去,旁边一个男人劝人节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完全有理由难过,因为每隔十年一次的森罗大选,不仅是各宗门对新鲜血液的选拔,也是天下所有能工巧匠约定俗称的一次比拼,自己的作品如果能够被选中成为森罗大选的考试地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殊荣。
“好吧……下一位,我看看,水龙图阁骆洪谷等,协力方海外仙盟。”
另外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背后的图像里浮现出了跃出水面的巨鲲,在洪流中拨动双鳍,留下闪烁的金粉。
“曾经有一个市井传说,说的是有海民男孩幼时救得一红鱼,待到年长时却获一怪病,药方上清楚地写着,要常食大鱼肝器才能医治,但人间向来谣传‘大鱼死,王侯薨’,所以他只能等死。”
“然而当年的小鱼早就长成了吞屋大鱼,听闻后梦中告知此人,某时某刻来海边,入大鱼腹中取肝治病。男人本来不信,但死马当作活马医,还是去了,结果发现确实有一大鱼张开山洞般的大嘴等在海边。”
“男子持火入内,割少量肝而去,煎烤食后果然病情大好,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大鱼肝脏鲜美异常,简直是人间珍馐,让他难以忘却那种味道,甚至有些茶不思饭不想,于是他趁夜再次来到那个地方,喊着‘大鱼大鱼!割肝救我!’,片刻后果有大鱼浮起,他再次取肝而去。”
“这次食后,他的病情已经完全好了,但他依旧口馋,多次呼唤大鱼,甚至最后干脆提炉入内,边割边烤边吃。大鱼伤重,终于坚持不住死去,合上了嘴巴,而男子也被永远地困在鱼腑当中,气尽而死。”
中年人抓住面前的虚影放大,里面居然呈现出迷宫一般的结构。
“这也是我的机关城:‘大鱼’的灵感来源。”
比起上一个,这件作品确实更为成熟出色,而且有着很高端的逼格,令周围许多人点头称赞。
水龙图阁的人果然名不虚传,以大鱼体内环境为参照,骆洪谷居然在表现出鱼腑环境的情况下又让景观丝毫不显得血腥污秽,比如并没选用湿滑油腻的材料,而是采用了红色软毯来模拟脚踏肉壁的质感。
整个流程依旧是过关形式,带有部分参赛者之间的对抗,有酸池、扁虱、苦泽等陷阱,而在将一定数额代表鱼肝的“明珠”放回正确的地点,归还给大鱼之后,便可尝试通过鱼肠迷宫的考验,到达终点。
看着周围人的啧啧赞叹,骆洪谷相当自矜,却无意间瞟到了须发皆白的渭青老人稍稍皱起的眉头,顿时有些不安,而老人也拿起了第三幅画卷。
“暂时先不表态,等所有的都说完吧……呦,我看这是……年小子,你有什么好想法啊?”
渭青老人有些开心,而旁边走出位站没站相的青年,向着周围转圈鞠了个躬,然后特意小声告诉了丹辛子一声,乐景玉已经回客房了。
“祖师,我的想法很简单,这是大选场地而非宗门大阵,所以没必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机关来增加难度……”
被鞭尸的雷赤羽一脸不爽,看向了年有禧。
“也不是什么皇庭圣地,弄这些精致的纸糊样子完全是无用功……”
骆洪谷脸色铁青。
“想要真正的符合大选难度,不用做什么攻击型机关,只要让他们不得不聚在一起,相互厮杀就够了,我的思路很简单,场地只要耐操,有把人群聚拢和分割的功能,就行了。”
“哦,那你的决定是?”
渭青老人似笑非笑,而年有禧望向四周,只有此时他才显得有些郑重。
“因人而异,百花催生,璇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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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你尽管放心好了,有我在,别说阙月城一向和平安定,民风淳朴,就算夜家真的有了什么事情,我们家也会帮忙照拂的……”
姑娘,你是不是跟这两个词有点误会。
卓玥说着回头看向从刚才开始就赖着不走的卓若水。
“是吧,爹——”
中年帅大叔不屑地轻笑。
“哼,那可不一……”
“你看,我爹都说那可不了。”
卓若水突然咳嗽了起来,夜小楼有些兔死狐悲的看了他一眼。
“木兮虽然是把好剑,但毕竟还是凡铁,就留在我这儿吧,你带上这个,这是我爹以前从战场上缴下来的短刀,很漂亮吧,我爹说这种款式叫铎鞘,吹毛立断,尤其是这把,饮过不少妖兽之血,甚至当过祭祀仪刀,已经不算普通物件了。”
“我把它起名叫‘五言’,你带着。”
曲柄短身,金桃皮包鞘,吞口和鞘底鎏金,柄钿宝石,光是这身装饰就值不少钱,拔开后可以看见血槽和漂亮的羽毛纹,凶煞之气四溢,握住之后有种如臂使指的顺畅感,让夜小楼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一旁的老父亲色泽已经黯淡了,依依不舍地盯着刀,像吐泡泡的金鱼一样无声嘟囔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夜小楼觉得自己大概能够猜到内容,而卓玥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带着体温的书来。
“给,我又新添了几篇,还加入了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现在已经是甲申版啦!”
卓玥晃了晃手中的书笑靥如画,夜小楼只好双手接过,终于听清了身后被无视的可悲男人的话语。
“………明明从来都不让我看的……”
这里还是假装没有听见吧。
告别了卓家,回到夜府,夜小楼惊讶地看着站在院子里,夜归林说是安排来送自己和夜慎的人,下巴都快掉到地板上了。
“魏大爷?!”
没错,居然是在燕返楼的那个爱财如命大茶壶,而听见夜小楼的称呼,他一如既往地笑开了花。
“大小姐,前几次多有冒犯了哈哈哈……”
“你……你怎么……”
老头一脸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哎呀,这不是我正好也要去新安府吗?然后夜老爷给了笔钱,还把我的路费给报销了,所以这才要由我这个老东西送小姐和少爷去一趟了……”
虽然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但好歹是认识的人,让夜小楼心中松了一口气。
行礼早就准备好了,在薛晚铃的痛哭声中几人离开了阙月,雀舌和紫笋送了自己一个由羽毛和铁圈制成,有点像钥匙扣小饰品的礼物,绿雪送给自己的东西更加奇怪,有点像蛇皮口袋,但只能大致装下一个脑袋。
……或许打别人闷棍的时候用得上?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夜小楼确实有种淡淡的伤感,当然,也不至于像夜慎那样,哭天抢地像是自己那边某些国家抽签入兵役般要死要活的。
“我们……要坐这个?”
“那当然啊大小姐,您不会以为咱骑马去吧?那多费劲啊……”
夜小楼一脸扭曲地看着停在平地上体型不输小型私人飞机的木石造物,靛翼折敛,雀喙反光,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落后,但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已经捣鼓上天了,令她感觉有些错乱。
小小的脑瓜,大大的疑惑。
而当木鸢驮着三人跑动着张开双翅,扇起狂风拔地而起时,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谁再说我穿越到古代我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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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林的书房在三楼,有些乏善可陈,玄关木架上摆着一些古玩,桌子上是砚台和白纸,“小楼一夜听春雨”和“慎虑之,笃行之”的字样写在上面还没干透,凳子背后是整整盖住一面墙的书柜,唯一引人注目的恐怕只有侧墙上那扇在这个时代较为少见的落地大窗。
好吧,说是落地大窗其实有些一厢情愿,实际上那就是一扇门,一扇打开后面前没有路,直接就能看见阙月城好几条大街的古怪木门,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安装在这里。
不过从这里起码能看见最全最好的阙月日暮的美丽景色。
“我常年在外,家里多亏你和紫笋了。”
静悄悄的,夜归林突然张口,像是对着空气说话。
“已经全部抓完了,除穷奇、凌江仙、武陵人和阿布四人在逃,图河洛当场自尽之外,两名匠师,一名偃师以及和玄胤有联系的真正细作全部归案,已经都招了,不过都不是大人物,知道的不多,但是可以确认,确实有部分情报是被萧家的人无意间透露出去的。”
雀舌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内,对着立观夕阳的男人说道。
“这次已经是大获全胜了,小姐和少爷福星高照,不然去牢里蹲人的可能就不是卓将军而是老爷您了。”
“…………说的没错,要不是小楼一通胡闹把魏箬这个大隐于市的老王八戳了起来,这次真的是险了,没想到他居然在阙月躲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他好奇心太盛,还真发现不了。”
夜归林也有点感慨起来,随后回过头示意了一下桌面。
“密信写好了,寄给陛下。”
“…………陛下会相信吗?”
夜归林低下头,神色嘲弄。
“我们这位陛下,自己姓萧,但最不相信的却就是这群同样姓萧的天潢贵胄了,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真相,是借口。”
雀舌低头,明智的没有接话。
“那萧克…………”
夜归林的神色冷了下来,没有正面回答雀舌的问题,而是伸手遥遥指向远方,明明是阳春,但周围却凝固起秋风般的肃杀。
“我准备在那里再起座楼。”
“阙月城越来越大,有不少天生残疾的弃婴每年死去,我觉得我们缺个专门照料这种孩子的书院,你觉得呢?”
雀舌一时无语,双腿跨立微微躬身拱手,不是主仆见礼,竟然是个标准的大晋军礼。
“谨遵镇抚使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