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者卓”
留在视网膜上的清晰字迹拨动着夜小楼的神经,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沾上因果了!要糟!
明明千小心万小心,但一不留神还是卷入了奇怪的事情当中。
“绿雪,阙月城有什么卓姓的大户人家吗?”
夜小楼的声音有些不明显的颤抖。
绿雪歪头看着一脸凝重的小姐,呆呆地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卓守将的宅子不就在咱家对门吗?”
我去!
“而且您跟卓家的大小姐不是一向关系不错吗,前段时间还一直……墙上那柄剑,就是她送的呀……”
我去去去!
“刷!”
重新抄起小刀,夜小楼按住书脊再次切开刚刚接好的装订线,将书页打乱后就那样随意用书皮包住,一边裹在包袱里,一边吩咐着小侍女。
“绿雪!让二愣子拿着我的书库通行牌,翻墙出去,租快马前往承天书库,将这本书放回丁字区里!”
“是……是!小姐!”
听了指令有点迷迷糊糊的小丫鬟连忙抱着包袱跑下楼,而夜小楼瘫坐在凳子上半饷都没动。
“究竟是怎么回事,谍报传递?谁是接头人?谢老先生……不太可能。谢增广……也不太对,是他负责登记书籍借出的,如果发现我试图将这本书带走,应该会想办法阻止我……说到底,为什么要在公共场所进行信息传递,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嘛……不过话说回来,正常人发现书籍散了架一定是趁着没人注意重新给插回去,绝对不会像我一样专门借回来,装订好了再还回去的。”
“这侧面说明我其实是个爱护公物品德高尚的时代楷模?有点感动。”
“等等,跑题了。”
“总之我一定要减少外出的可能性,尤其要避免和疑似夜小楼挚友的卓家大小姐见面,一是避免被发现问题,二是她们家可能在暗地里搞事情,要保持距离。”
“我为什么要手贱去复原打斗动画?这么一来搞不好我还要考虑如何跑路才能够保全夜家,下次再多管闲事我就是狗。”
夜小楼在心底发着毒誓,撑住扶手站了起来,走到了熟悉的墙面前,取下了那把之前险些要了自己小命的利剑。
剑身不算长,没有很明显的剑脊,形如细柳叶,比两指稍宽的剑看上去很秀气,一眼就能识别出它是为了女性打造的,但银镜般光滑的剑刃上却又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即使外行如夜小楼,也能看出这把剑成色相当出众。
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浓浓的闺蜜情啊。
夜小楼感慨着女孩子之间深厚纯洁的友谊,想起了自己的室友曾经送他的打底裤,一时心情复杂,感觉有时朋友圈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让人绝望。
当然,有一说一,其实还是蛮保暖的。
挽了个剑花,漂亮地归剑入鞘,夜小楼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地熟练操作着,只是在想这木质手柄握起来真的很舒服。
“嗯……还刻有字?”
夜小楼此时才注意到,在剑墩处,有一行细微但清楚可辨的簪花小楷。
“山有木兮木有枝……嗯,好诗,好诗……”
等会?
夜小楼突然反应过来,如遭雷劈般轻轻颤抖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暗示性告白大全》第二页,虽然比看不懂的外语句子好一点但实测依旧没什么卵用的存在……”
“我拿你当闺蜜,你居然……”
“说好的深厚纯洁的友谊呢?”
“夜小楼,你……你果然还是好骚啊…………”
夜小楼的心中翻江倒海地构思起一部百合虐恋的鸿篇巨著,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粗心给别人造成多大的麻烦。
“……真是马虎。”
因为学子挑灯夜读易造成火灾,所以承天书库这个时间,其实早就闭馆了。
但是月色下,一道高瘦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书库内,抚平了面前摊开的登记簿,上面“夜小楼”三个字清晰可见,但身后的借出书目却了无痕迹地少了一本。
但她并未就此停下,而是抽出了长长的清单。
“果然,捐赠清单里根本没有这本书,它是凭空多出来的……卓若水,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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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暖,有心春宵春料峭,无心春宵花枝俏,大眼瞪小眼的夜小楼和绿雪不知道谁更紧张一些。
月白色的亵衣有点大,小脸绯红的绿雪抱着枕头,有些害羞但坚定不移地看向夜小楼,反倒让夜小楼忍不住先移开了视线。
我首先知道了承天府有人在当二五仔,接着又知道这个人八成是我最好闺蜜的父亲,最后更知道其实我和她不是简单的闺蜜,这么多的事情压在我稚嫩的肩上,让我寝食难安,这种时候,就算你给我整这些封建糟粕和糖衣炮弹,像主仆、小粗腿、古装、睡衣这种要素我根本————
……无法拒绝。
“等等,绿雪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收起来。”
夜小楼义正言辞地质问着绿雪。
“小姐难道不是这段时间因为剑伤停了药,导致体内寒毒倒攻,想要让我帮忙缓和寒气,所以今早才那样的吗?”
绿雪一脸天真,不解地问着夜小楼。
“……原来白天我是那个意思啊,但是那个名字很烂大街的毒又是什么鬼啊……算了这不重要,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感觉到有点冷了……”
“小姐,你又在犯什么迷糊啊!”
绿雪的小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表情,放好枕头一个鸭子坐坐在了夜小楼的身边,因为用力过大,弹性又好,所以“噗呦~”的弹了一下。
好萌。
“小姐,我在说正事!请严肃一点!”
“好……好……都听你的。”
夜小楼随口应着,却是又躺回了被窝。
“我知道小姐天生神力,九岁就踢断过慎少爷的腿……”
……我去,这原主比我还过分啊。
“原因是小姐在采花的时候慎少爷往茅房里扔了个炮仗,听说还是二踢脚……”
打!给我往死里打!
“但是小姐,鹿神医不都说了吗,小姐体质异于常人,外强内虚,外燥内寒,恰如冻土阴铁,刚硬在外但心胆自折,虽然表面没事但对五脏的摧残很严重,所以常感到内腑生寒,甚至不能妄动真气,妄生三邪,还需常舌抵上颚,引金津玉液化寒。”
这么恐怖的吗?
不过没问题,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决定要走致富之路了,打生打死哪有用钱砸死对面来得酣畅淋漓?枯坐修行哪有红尘滚滚来的逍遥自在?惊心动魄哪有一杯茶一包烟,一本小说读一天来得轻松愉悦?
夜小楼闭着眼睛构思着春秋大梦,但绿雪却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所以小姐,咱们不要跟老爷打赌了,不管是嫁人还是逃婚,绿雪都会一直跟着小姐的,就像这几天这样,我们一起看看书吃吃点心,求求你,不要去参加什么森罗大选了,好吗?”
“…………好啊。”
————等会儿?
“嫁人!!”
夜小楼呼啦一声如鲸鱼出水般从床板上弹了起来,绿雪一个不稳哎呀一声被掀了个翻个儿,两只小手无力地在空中划了两下。
我去!我还以为夜小楼已经把这事搞定了呢?
你没搞定……你没搞定我可以等的嘛。
“绿雪!那个大选是什么时候?!”
“这……这个月十八号。”
夜小楼睡意全消,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还要剧烈的恐慌在心中快速蔓延。
垂死病中惊坐起!高考还有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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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梦回高考考场更可怕的,是梦见以大学上了好几年的水平再临高考考场,夜小楼现在大抵就是这么个心态。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逃婚肯定是最后保底的手段,大选终究还是要走一遭。毫无武学基础的夜小楼这回真的要挠头了。
穿越后薛晚铃的那句话让她产生了误解,以为原主通过三次自刎已经成功让家里人妥协,当时还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夜归林瞒着妻子,私底下居然和夜小楼开了一盘父子局!
……好像有点不对?
总之意会就行,而夜家作为良善人家,是没什么祖传秘籍的,厕所里的纸和垫桌脚的书都是正常的废纸,别问夜小楼为什么知道,还是意会就行。
“不行……哪里都没有,夜小楼为了应对森罗大选必定做了准备,可是准备到底是什么?话说……夜家又没有操场,她平时在哪里练习?”
夜小楼捏着下巴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入神的想着,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绿雪幽怨的小眼神,心中一动,告诉侍女。
“绿雪,帮我准备一下,大选之前我要再去练习。”
绿雪的眼神已经从幽怨变成哀怨了。
“小姐…………又要去找卓大小姐了吗…………明明……”
装作没听到绿雪碎碎念的样子,夜小楼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折服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担忧,以及不太愿意承认的期待。
过了马路就是卓家,作为武将世家的卓家人却相当有几斤雅骨。看得出是请名家设计过的宅子,但又与夜府里大量活用的桥榭水文有所区别,卓府精致却不失官家人的威严,明明院子里有不少的石刻但居然奇怪的相得益彰,美中不足在于许多石头上雕刻的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知出于何方名家大师之手。而内容更是奇怪无比。
“虎”“宣武”之流是在昭示主家身份,门内摆个“德旋门”,池子里摆个“望胜池”算是景观命名,但大草坪上摆个“草”字算怎么回事?
我要你提醒我这玩意儿是草?
还不如写个“芳草青青踏之何忍”呢……怎么感觉被个石头给骂了?
夜小楼看得在心中不断咧嘴,但出于美少女包袱始终忍住了没有流露出表情,直到看见几盆兰草环绕中一块两米多高的黄色巨石以及那龙飞凤舞的“茅厕”二字,终于是憋得眼皮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居然还标了箭头。
居然还用红漆勾一遍。
这家人到底什么毛病?
石刻癖?
害怕被绿雪看出不对劲,夜小楼也不敢说,也不敢问,不过看起来两家平日里没少来往,夜小楼一路走来居然没有家仆上来问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行个礼就各忙各的去了,让她有种漫步夜府的错觉。
转过石阶,迈进一拱月门,步入一处精致的宛若盆栽的小院,和煦的春光中一颗合抱的大梨树正开着它的花,纷纷扬扬如同雪浪,春风中花海起伏,从浪尖脱出几滴粉白的花瓣,点在墨青色的瓦片上,看得夜小楼不禁一愣。
“好漂亮!”
身旁的小丫鬟开心地感叹着,伸出小胖手去接空中翻飞的花瓣,说出了夜小楼的心声,夜小楼心旷神怡地观赏这难得的美景,感觉连树根处大煞风景的石刻也显得不那么愚蠢了。
不出所料的刻着“大树”二字。
“小楼小姐!你们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穿着粉衣裙的机灵小丫鬟活泼地高高挥了挥手,迎了上来,旋即压低了声音。
“大小姐说自己又有灵感啦,正在写东西呢,我们小声一点到客厅,我给你们倒杯茶,稍微等一下。”
夜小楼点了点头,却忍不住频频侧目。
姑娘,你刚才叫我们的时候叫这么大声,怎么没想到这些?
“哎呀!我刚才好像已经发出很大声音了!……糟糕!又发出一声……糟糕!又…………嘛,算了,反正小姐只要投入进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夜小楼挑了挑眉头,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套表情包:浑身发光的白胡子天神在试验台前忙碌着,将不同的配料倒进一口大锅中,一边小声的自言自语:“百分之二十的勇敢,好了,最后一步了,百分之四十的智慧,这就是构成万物之灵的人类的最关键要素……淦!加错了!这不是脑白金,这是打壁橱的时候怕弄脏地板接下来的墙灰!…………哎嘿~”(敲头吐舌笑)
笑你妹啊!!
姑且坐在了客座,这栋二层小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不可避免地要更大程度的利用好每一寸空间,所以厅室内并没有大块的屏风,坐在这里,能清楚的看见被装修成书房的西耳房……以及书房门楣上引人注目的“灵感大王”四个字。
……原来如此,因为灵感经常噗噜噜冲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自称灵感大王么……我现在居然能一秒理清这个世界的人的脑回路了啊……
夜小楼眯着眼睛喜忧参半神色复杂,刮了刮茶碗盖,“吨吨吨”一口气闷下了里面的极品花茶,连水带花,连渣子都没吐,把一旁的侍女看直了眼睛,而卖相极佳的夜家千金明显神游在外,却熟练地将茶碗塞进了她的掌中,冷静地发号施令。
“续杯。”
“哦……哦。”
左等右等都不见动静,夜小楼终于是耐不住了性子,起身来到了书房前,侧着耳朵听起动静来,她自己没觉得,却是羞坏了绿雪,连忙阻止。
“小姐……小姐别这样……太失礼了……”
“没关系,我就是好奇……”
“小楼小姐,你这样是不行的。”
被去而复返的别家丫鬟抓了现行,脸皮厚如夜小楼也感觉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讪讪地转身准备坐回去,岂料粉衣的侍女从身后掏出两个精美的长杯。
“效率太低了,我一般都是用这个的,正好有一对,我们一人一个吧。”
夜小楼不禁看向丫鬟,丫鬟也望向她。
——蛮扎实。
——那可不。
绿雪望着迅速达成共识的两人,无奈地跺跺脚,走到一边把起风来,而叛徒丫鬟和无良千金已经开始偷听起书房的动静了。
卓玥的声音很好听,和清娇中带着礼貌性冷漠的夜小楼不一样,婉转烂漫,天真开朗,立志成为童话作者的她明显正在构思着故事里的情节,默默地念了出来。
“小伙再次回到家,又跟昨天一样,家里的衣服早就洗的干干静静,锅里煮好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而炉灶里的火才刚刚熄灭……”
是《田螺姑娘》啊,真是怀念,儿时书里的故事……
夜小楼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追忆起了自己的童年,而故事还在继续。
“小伙思考了一下,在屋子里踱起步子,家里的大黄狗默默跟随着,只听他说道:‘万事有因必果,推理并无对错,当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那么剩下的可能性无论多么离谱,它也必然会是真相!’小伙回过头指着大黄狗坚定的说:‘花生,其实你……你是犬娘吧!’”
尼玛,老子的腰……
“‘不,不对,花生是公的……’小伙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重新思考起来,随后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指着茶几上的纸巾说:‘其实是你蓄人精气,化物为灵了吧!’”
……差不多就行了啊。
“小伙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把事情放过去,并决心明天早点回家,看看到底是哪个好心人在帮助自己。”
“第二天,他照常带着花生出门,却是转了一圈就偷偷溜了回来,给纸窗上捅个小洞,观察起屋子里的情况。”
“谁曾想,一直帮助自己的居然是个美丽的姑娘!小伙在一瞬间就陷入了爱河!”
终于拐回正轨了,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故事嘛。
“晚上小伙和花生吃了一盘美味的炒田螺。”
这是什么儿童邪典啊!这是吃了田螺姑娘吧?绝对是吃了田螺姑娘吧!说好的坠入爱河呐!!
坠入爱河原来是这么用的啊!我也经常和黄喉毛肚坠入爱河呀!
“但是小伙没有想到,从那以后他就得了一种谁都瞧不好的怪病,不久就在愧疚中离开了人世。”
果然是被诅咒了啊,渣男。
“这个故事告诉小朋友们,吃田螺一定要处理干净,不然一定会生病。”
“重点居然在这里啊?!原来是健康教育主题吗?!都什么鬼啊,小朋宇看了会流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