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走得早，生卓然的时候去的，而阿然从那时起就落下了病根。”
卓玥抱着膝盖坐在长石凳上，惜春亭外春光明媚，但阳光无法直射到的亭内却还是阴冷。
“我娘走的时候我爹并不在身边，赶不回来，那时箱梁峡在打仗。”
“我本觉得我可以因为这个恨他一辈子，直到他回来那天扔了拐杖从家门口一直跪着爬到我娘床前，哭的像个小孩子，膝盖上的伤痂一路爬一路裂。”
“那是他这辈子打的最后一场仗，腿在战场上受了伤，平时走路还行，但再也没法上正面战场了，上面体恤，让我爹在家乡当了个守将。”
卓玥挽了挽头发，嘴唇有点发颤。
“你说，一个连老婆孩子都不要的混账，怎么可能叛？怎么可能……”
“……兵马司说还只是嫌疑，你先别慌。”
卓然在太阳地里拿着小棍在捅树脚的蚂蚁窝，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卓玥将头埋在膝盖上，闷声说话。
“怎么可能不慌，你不知道，家里已经有几个家仆卷了东西跑了，你——哎呀！”
夜小楼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把她拉下了凳子，跑出了亭子，跑进了阳光里，暖洋洋的光线照射下来，让人身体一轻。
“你送的童话故事我已经看完了，很精彩，今天，我还你一个故事吧。”
卓玥有些哭笑不得；“你还有闲心——”
夜小楼却不管不顾，直接就开讲了。
“从前有一个人，他很喜欢自己的娘子，但是飞来横祸，在他外出期间，他深爱的那个人去世了。”
这个仿佛是自己父亲复刻的故事开头立刻吸引了卓玥的注意，让她忍不住停下了反抗。
“他曾经帮助过的一位道长听说了，决定帮他一把，偷偷送他去地府，见他妻子一面。”
“但是事情被发现了，不过老阎王并没有生气，反而对此事很欣赏，甚至决定给他一个拯救妻子的机会。”
卓玥忍不住说道：“那这老阎王人品可真不错。”
“你别打岔……老阎王说，我给你个机会，你背着妻子，从阴阳路一路走回人间，途中如果能够坚持着一直不回头，你就可以救回你的娘子，让她成功还阳。”
卓玥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明显是被夜小楼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他当然同意了，于是背着妻子上路。没走几步，他就听见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说：‘咦，谁丢的钱包？’”
卓玥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但男人很爱他的妻子，于是他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他走啊走啊，越走感觉背后越沉，但他死都不愿意放手，直到走到快一半时，他居然听见了身后不远处妻子的声音，那声音说：‘夫君！我在这里啊！你背的究竟是谁！’”
卓玥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有点吓人啊，如果是我，肯定忍不住回头看自己背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他忍住了，依旧没有回头。”
“那他确实很爱自己的娘子。”
“他继续走啊走，终于快到出口了，他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因为希望就在眼前了！但是这时候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像是在陈述着他的心里话，说道：‘呀~邻居家的女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而他终于是没忍住，回头大声反驳：‘我才没有这样想过！’”
“但是这一回头就出了大事，他的妻子再次落入了黄泉，而他也失去了机会，只能心灰意冷地孤身一个人返回了人间。”
故事讲完了，夜小楼静静地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卓玥，卓玥想了一会儿说；“小楼，你是想告诉我，要一直向前看，不要被自己本身所设置的陷阱给迷惑了心智，失去唯一挽回的机会吗？”
春光下，夜小楼温和地看着卓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才不是，这个故事是在告诉我们，邻居家的女儿确实出落得特别漂亮。”
望着夜小楼的笑意，卓玥的小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你……小楼你…………”
哪知夜小楼哈哈大笑，反手指向了自己。
“我是在说你的邻居呢，你想什么呢哈哈哈…………”
卓玥送了夜小楼一个飞白，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也笑了起来。
“夜小楼……你臭不要脸……”
“你知道吗卓玥，来之前我跟人打了一架，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萧克萧二公子。”
这回卓玥是真的被夜小楼吓了一跳。
“你……你不知道他是谁吗？萧家的都是惹不起的疯子！你不要命了！”
“是啊，我不要命了，为了我想要的未来，我豁出去了，毕竟有人跟我约定好了，都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夜小楼伸出了小拇指，而卓玥动容地看了一眼，也伸出小拇指和夜小楼勾在了一起。
“…………没错，我们都要一直幸福下去。”
……………………………
今晚的晚饭好像格外的好吃一样，起码夜氏兄妹那饿死鬼一般的进食方式给人这样的感觉，甚至连每天餐桌前的必备节目，拌嘴和互瞪都被取消了，而且两人都不声不响地只夹自己面前一块区域的菜色，兄妹和谐，可喜可贺。
直到沉默的夜归林突然发话。
“你们今天在外面干的好事，管家都已经告诉我了。”
“噗————”（×2）
夜慎和夜小楼突然同时喷了出来，只有在这种时候夜慎的脑袋转的才格外的快，仿佛这一幕早就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一样，下一秒他就指向了夜小楼。
“爹！我本来想息事宁人的，都是夜小楼先动的手！”
很好，决定了，今晚就让你六根清净。
谁知情况并没有如夜慎预想中的那样发展，夜归林看了夜慎一眼，冷冷地说：“推卸责任，毫无担当，在祠堂跪瓦片三个时辰，抄家训五十遍。”
夜慎的脸瞬间就青了，看得夜小楼冷笑一声。
呵，小样。
谁知下一秒夜归林就看了过来；“鲁莽固执，幸灾乐祸，跪两个时辰，抄家训二十遍。”
“哈哈哈哈……夜小楼你也有今天！”
然后夜归林又转了回去。
“幸灾乐祸，惩罚翻倍。”
这回不止六根，世界都清净了。
但夜归林的话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淡淡的说：“饭后全部离开，小楼留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晚膳很快就用完了，母亲和夜慎都离开了餐桌，夜小楼心中有点发慌，毕竟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单独面对原主的父亲，但是夜归林却并没像她想象的那样痛斥她积极反抗的行为，反而颇有些老怀甚慰。
“……小楼，你今天做的很好，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你天生力气大的没边，却又怪病缠身，我一直担心你成为一个滥用武力的暴君，或者是脾气孤僻漠视人命的怪胎，你今天能为了夜家，为了自己站出来，虽然险些让你爹出一千两的血，但我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还没等夜小楼长出一口气，夜归林话锋一转。
“你担心卓家，我能理解，但是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干涉下去了。”
“…………为什么，爹你也觉得卓家通敌吗？”
夜归林往后靠在椅背上。
“我跟卓若水也算相识多年，他……实话跟你说，这次举报他，其实是几家一起进行的……”
夜小楼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而夜归林缓缓地说道：“没错，包括我们夜家。”
“为……为什么…………”
夜小楼的心口感觉压了一块石头，慢慢站了起来，想起自己对卓玥说过的话，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虚伪和讽刺，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遏制的恼火。
“因为在这种事情上，我们需要表达一个态度，哪怕卓家只是被……更因为，我需要对夜家负责，对你和你娘负责，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夜归林看着起身按桌的夜小楼，皱了皱眉头，而夜小楼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大发雷霆或者干脆自尽，而是笑着说道。
“满意，当然满意，父亲为了家族确实是尽心竭力，只可惜夜小楼还是不太懂事，做不到像父亲一样一头扎进家族延续的大坑里完全摒弃外物，想来是修炼不够。”
“不如父亲大人把小楼逐出夜家，让我在浊世里好好重修一下，也能像卓家一样走出您的视线，省的您操许多闲心！”
“夜小楼！”
惊怒的夜归林大声喊着夜小楼的全名，而她却转身开门就走。
“净身出户不留老账！我先通宵跪完抄完再说！”
夜归林面色涨红，看着夜小楼闷头走远，脸色却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将手放在桌子上，却怎么都不得劲，搁在膝上，又嫌远了，只好有些滑稽的揣进袖子里，轻声自言自语。
“……你也是倒了血霉了老卓，书烧了名抹了，谁知道又从你军帐里流出份城防图来，偏偏那细作还是小慎抓的，夜家洗的干干净净，估计那伙人也是懵的很，只能这样凑合了，这俩孩子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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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林的自言自语夜小楼听不见，否则她一定会抓狂，幸好现在正跪在瓦片上点着萤囊抄作业。
这东西算是特产之一，跟地球上抓住了活不过几天的娇气萤火虫不一样，这种跟大马蜂差不多大挺个发光肚子的魔改萤火虫亮的一比，还好养活，能当宠物养个差不多一年，喂木屑就能活，食谱倒是跟白蚁差不多，但没人工养殖的话繁育能力并没有那么夸张，用透明透气的纱布口袋装着，完全能当灯使。
夜小楼觉得自己那边的古代人就会搞夸张，那种二极管一样微弱的亮做装饰还差不多，照明得抓多少，还要考虑白布的透明度，想用囊萤来映雪还得看这种灯萤才行……等会儿，下雪天没萤火虫，这好像是两个故事…………
当然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边的是绿光，不吉利，跟白光的比不了。
夜小楼抄着家训，跪着瓦片，夜深人静就开始胡思乱想漫天脑洞。
话说夜家现在只传了三代就有了个小册子，那些十几代的老家族抄个家训岂不要累死？
不过自己肯定是要顺着计划走武道的，那夜家以后八成是夜慎当家，倒也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但是万一传的下去，夜慎会在这里面添什么呢？
江湖防骗一千则？然后摸着白胡子在子孙崇拜的目光中自豪的说：“我懂得多，是因为我经历的多。”
哈哈哈。
看着半夜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一边抄家训一边低声笑的夜小楼，来送夜宵的绿雪感觉背后有点冷，然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