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方从这边攻击，那玄夜就拦截住为首的敌人——或者多拦几个也可以，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然后莫霜依就趁机一网打尽……”
斩玉手中的铅笔轻点在那张巨大无比的白纸上，极其灵活迅捷地在各个地方穿梭，草率地画着箭头线条，以及各种圆圈矩形代表作战的双方。其他三人围在桌前——当然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在吵架甚至打架之后，小组内的几人终于达成了一致。路易勉为其难地同意和莫霜依一起主攻，玄夜负责辅攻，斩玉则是防御。而他们现在也终于开始讨论起了战术，斩玉身为组长，自然是担起了分析敌情作出策略的重任。
“……行了，大概就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斩玉放下笔，长长地呼了口气，抹了抹额上微微渗出的汗水，环顾着会议室。
见三人都保持着沉默，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那么这些就是我们大概的战略，针对对手所有可能的组合来制定的。你们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再重新回顾一遍，我所罗列出来的每一条内容都必须记牢，有不懂的就问，千万不要上了赛场后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好。”剩下三人齐声答应。
“嗯，那么接下来就要进一步细化了。”斩玉示意三个人靠近一点，“其他属性暂且不论，到时候我会找人询问清楚的。现在每个人都将自己属性里最强大的招数——只要是你听说过的——以及自己目前所掌握威力最大的招数，都详细地告诉我。”
他看向莫霜依：“你先开始吧。”
莫霜依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寒冷：“目前我掌握的最强招数是‘环凝’，上次实战课施展的那个，达到了触灵阶段。而还有一招是‘领域冻结’，离触灵仅一步之遥。”
斩玉点点头：“请你具体描述一下。”
“环凝是一个很常见的冰系攻击性招数，利用空气低温来形成穿透力极强的冰状物体。这个招数的威力只能算中等偏上，但对灵力的灵敏度要求较高，精确度反而很低。适合群体作战或大规模攻击，每使出一次需要两到三分钟的冷却，否则灵力会严重受创。
“我最擅长的是凝聚出冰锥，目前最多能凝聚出大约一百五十枚，不过大多时候只有一百枚左右。我也能凝聚出冰刃，很薄而且易碎，但极其锋利，通常用于暗杀或是辅攻。”
莫霜依一口气说完，顿了顿，等待斩玉把所有细节都详细地记在纸上。说句实话，他非常不喜欢把自己的水平暴露在其他人面前，特别是还把如此多的信息告诉他人，但为了小组对决的胜利，为了组员之间的默契，个人利益必须放在后面。
“好了。那另一个招数呢？”斩玉沉声问道。
“领域冻结属于高难度招数，需要经过长期的练习才能略有成效。这一招对灵力的耗损很大，因此战斗中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人是绝对不会使用的。
“顾名思义，领域冻结就是将固定范围内的所有事物全部冻住，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凡是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会被暂时封印。在此期间对手无法释放灵力，空气微粒的极寒也会令他们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支配，唯一能活动的只有头脑。如果是在大规模战争中，光凭这一招几乎就能扭转战局。
“但冻结的领域是有限的，我只能达到半径五米的范围，而且持续时间最多只有四秒。比赛中我的灵力只够支撑发动一次攻击，每次的冻结都会消耗百分之四十左右的灵力。一旦领域崩塌，我会在短时间内无法释放灵力，也就是说完全丧失战斗的能力。而且万一对手比我强大得多，他成功打破了我对他的控制，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我的灵力会严重受损以至于影响到战斗。”
莫霜依几乎将他所有了解的东西全部吐露了出来，但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能把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因此他故意不提这两个招数的致命点和最强的优势，顺带还稍微伪造了一下他的水平。
一旁的玄夜抱着手臂懒散地靠在桌上，眼底偶尔有光芒闪现，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斩玉大致记下了内容，然后取出另一张纸，转向路易：“请。”
路易扬眉，唇角无声地勾着浅浅的微笑。“我嘛……烈焰龙是我最强的招数，和莫霜依的环凝一样，也达到了触灵阶段。而这一招的变化性很强，组合起来又可以分为八个招数，不过我只能使出四个。其中炽鳞至魂杀又是我所掌握的最强的，具体的你也看过实战课的录像，我就懒得多说了。”
他的风格与莫霜依完全不同。后者讲述时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而且非常详细；然而路易却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内容模模糊糊的，好像是说了很多，其实仔细一想有价值的内容并没有多少。
“唔，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路易一脸沉思状，然而嘴角的笑却暴露了他的漫不经心，“哦对了，炎系招数里还有一招叫‘九道离焰’。”
“我听过那个。”斩玉微微偏头，“听说是杀伤力无比恐怖的一个招数。”
“没错。”路易干脆地打了个响指，“九道离焰是高阶招数，不论是对灵力的灵敏度还是精确度要求都极高，而且耗损巨大，需要有着近乎可怕的控制力才能将这一招完美演绎。我现在还处于幻化阶段，连赋予一道焰火实体都有些吃力，更别说九道了。不过在我们这个年纪，应该没有人能使出这个招数吧。”他笑了笑，笑容张扬高傲。
“可不要这么肯定。”斩玉摇了摇头，“我们做不到，不代表别的学院的学生做不到。他们的实力比我们高出太多，因此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路易只是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那么，”斩玉又下意识地转向玄夜，“你……”他忽然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咳嗽几声：“抱歉啊，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是零血统……”
玄夜轻轻哼了一声：“我的确是零血统，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实力不如别人吧。”
“那当然，就是因为你太强了我才一时忘了你没有属性。”斩玉挠了挠头，“不过，你的武器除了铁链，还有别的吗？”
在场的三人里只有莫霜依知道玄夜的属性其实是暗夜。黑暗使者，出没于黑暗之中，那么武器必定还会有一种。
暗器。
但是玄夜只是淡淡笑了笑，回答：“没有了。我的武器只有铁链和自己。”
斩玉理解地点点头，显然是相信了他所说的话。路易在不远处打量着瘦弱的少年，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审视。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说说灵魂属性吧。”斩玉放下笔，“灵魂属性的核心就是思想。它是唯一一个利用精神世界来发动攻击的属性，几乎所有招数都建立在头脑中。所以这也使得它比其他属性要难对付不少。
“灵魂属性的招数在所有属性里面是最少的，但由于它依靠的是思想，而人的思想千变万化，因此同一招数也能衍生出其他不同的形式。我目前掌握的最高技能之一是‘幻惑术’，在触灵阶段中期。”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的话：“幻惑术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招数，可以干扰对方的脑电波从而令他产生幻觉，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灵魂属性的人最初掌握的招数之一就是这招。但它虽然容易学习，越到后面却会越难，也就是说你水平越高反而越难提升。但只要是能突破触灵阶段的人，此后的进步就会万分迅猛。所以触灵也算是幻惑术的一个分水岭。
“这一招，我从一年级就开始学习，学了整整七年。”
不愧是灵魂属性，被称为“心灵的奠基石”的属性。莫霜依暗自想道。虽然威力强大，但每一招都需要持久的耐心与过人的毅力，以及超凡的悟性，最终才会有所成就。
“但是这一招对灵力的伤害非常大。它不会对肉体带来什么伤害，但会让人感到极度疲倦，会把所有精力榨干到一丝不剩。因此我在比赛中也很少使用这一招。”
斩玉玩转着手中的笔，继续道：“另外一个招数就是‘神念千杀’，你们应该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可以控制住对手的思维甚至是行动。虽然只是一个中级招数，但这也是我唯一一个突破了重塑阶段的招数。”
玄夜此时却突然插了进来：“嗯，灵魂属性是很强大。不过一旦遇到了会心神封闭术的对手，是不是就没什么用处了呢？”他抱起手臂，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
莫霜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这周一玄夜与路易和斩玉初次见面时，由于形象实在太过黑暗而被误以为是不怀好意的坏人，再加上路易的火爆性格和玄夜的敌意，于是三人就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斩玉本来是想用“神念千杀”这一招控制住对方的，没想到玄夜的心神封闭术竟凌驾于他水平之上，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控制完成了反杀。
“呃……”斩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么说是没错。可是除了你，我并不认为在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人能修炼心神封闭术到这种程度。”
玄夜并未回答，只是挑了挑眉毛，吹了声悠长的口哨。
虽然莫霜依不是一个随意看轻对手的人，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斩玉这句话的确没什么问题。玄夜是谁？他可是在鲜血与厮杀中逃匿了十年的黑暗使者！虽然仅有十五岁，可莫霜依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的实力在整个星源学院里无人能与之媲美！那么对于很多人来说极难修炼的心神封闭术，于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但其他学院的学生——莫霜依不能完全排除所有人——起码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达不到玄夜的水平。
这个家伙真是深不见底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玄夜。目光掠过对方脸上挂着的浅笑时，莫霜依的后背泛起一丝莫名的寒意。
“不过，灵魂属性还有一招。”斩玉再次开口，把话题拉回正轨，“而且……”他意味不明地停住了话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而且什么？”路易问道。
斩玉并未回答，而是忽然起身，推开椅子往会议室尽头的电脑桌走去。他边走边道：“等等，我给你们看个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优盘，插入电脑主机，然后熟练地在键盘上打出一串密码。屏幕逐渐亮了起来，通过投影仪投放在整个房间，使剩下三人不用凑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诶等等，你为什么会有会议室电脑的密码？？？这难道不是只有老师才知道的吗？”路易一脸震惊。
斩玉头也不抬，操纵着鼠标灵活地点击着一个又一个图标：“哦，其实呢，这些电脑的密码都是一样的。因为某一次某些原因我恰好需要登录电脑，于是信息老师就告诉了我这个密码——但我没想到他事后居然没有改动。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通用的。所以现在学院里所有会议室的电脑我都能打开。”
路易：脸上笑嘻嘻，心里mmp。他居然不知道密码！更该死的是，他居然压根儿不知道这些密码还是通用的！早说啊，不然他早就想办法套出密码然后趁机黑学院的系统了。这样他四年级时就不用那么煞费苦心花了一个多月才黑进学院主机，直接随便找一台会议室的电脑间接操纵就得了。
再回想到那晚在电脑室被值班老师抓了个现行的时候……于是路易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
斩玉点开一个文件夹，弹出一份密密麻麻的列表，大多是学习资料。剩下三人沉默地并肩注视着他操纵电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莫霜依不知道斩玉想给他们看什么，但没来由的，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了。”斩玉双击鼠标，一个高清的视频弹出，“看仔细了，这一段就是我剪辑下来的重点。”
画面上有八个人，背景隐隐能看出高大的看台和一圈又一圈的观众。莫霜依随便一扫，便意识到这是市精英赛的比赛现场。
“这是前年我们学院的小组对决现场录像，我重播一遍。”斩玉在一旁解释道。
莫霜依自然认出了星源学院的四名参赛者。他们穿着统一的墨绿色外套，胸口处别有五芒星图案的校徽，里面的衬衣男生黑色女生白色——这便是星源学院的校服，曾被评为“天忆市最美校服”。
而剩下四人他并不认识，不过他还是根据校服判断出了他们来自云遥学院——也就是星源学院的对手。这几人皆是蓝白双色，有点像莫霜依平日的搭配——不过他不会选择有这么多花纹的衣服。虽然乍一看似乎有点土里土气，但看久了其实还蛮赏心悦目的，的确给人一种蓝天白云的清新感觉。他们的校徽底色是藏蓝色的，上面天蓝与纯白的线条隐隐构成一对天使羽翼的图案。
“所以？”路易挑眉，“前年的比赛我们都现场观摩过了，你想让我们看什么？”他并没有故意针对斩玉，只是他早已习惯了这高高在上的架子。
“我想让你们注意一下这两人。”斩玉凑近大屏幕，指着穿蓝白校服的一男一女，“这是一对兄妹，哥哥叫怀鸢，妹妹叫怀莲。两人当时都只有五年级。”
女生长得颇为精致，五官小巧可爱，下巴尖尖的，波浪型的乌黑秀发刚好盖住背部的一半，末端明显做了棕色的挑染；男生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眼角微微上挑，看上去有些嚣张跋扈。
“他们怎么了？”玄夜不动声色地问道。
“仔细看他们的动作。”斩玉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我相信你们会大吃一惊的。”
此时兄妹二人肩并肩站在赛场最角落，略带高傲地看着眼前的战斗，仿佛事不关己。星源学院的学生一上来就发起了极其猛烈的进攻，而云遥学院以二敌四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场上尘土飞扬，各色的攻击在空中交错，明亮而华丽，不时发出震耳的撞击声，与场外观众的叫嚷此起彼伏。
“看好了！”斩玉忽然低喝一声，双眼死死盯住屏幕。
那对兄妹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身子微微向前躬去，仿佛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眸中划过金黄的流光，瞳孔放大，忽然就没了聚焦。哥哥的右手牵着妹妹的左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剩下的手则微微弯屈成爪状，手背上青筋毕露。
如果不是仔细看回放，在激战的赛场上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两人这不起眼的动作。
其余六人战得正酣，怀莲突然高喊一声：“C4，东南，四十三度仰角！”
显然是配合极其默契，云遥学院的另一名女生瞬间便闪到了赛场上的一个位置。没有丝毫犹豫，她双手一圈，一股强烈的风束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斜上方喷涌而去！
室内的几人，除了斩玉，都齐齐变了脸色。
这风束不可怕，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可怕的是……
风束正中央，赫然是凭空出现的星源学院学子！
他刚刚才从空间裂缝中钻出，冷不丁一股狂风扑面而来，扬起的灰尘吹得他一时间睁不开眼。
对方抓住了这短短的零点几秒，转瞬便将他击败在地。
莫霜依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这何止是大吃一惊，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这样的招数，他闻所未闻！诡异至极，却又强大得令人心悸。
斩玉回到电脑前，点击了一下鼠标。画面定格在那女生击败时空属性的参赛者那一幕，而他无与伦比的震惊，也被清晰地凝固在脸上。
“这是……这是什么招数？！”莫霜依目瞪口呆，“难道说……”
“嗯。”斩玉脸色万分凝重，“这一招叫‘预判’，堪称灵魂属性的顶级招数之一。一旦释放灵力捕捉到对手的思绪，哪怕只有一缕，也能根据……唉，反正大概就是能预料到我们的下一步。”
“！”路易也是一脸震惊。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可怕的招数存在，“等等，我怎么没听过？”他有些狐疑地问道。
“没听过很正常。”斩玉牵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灵魂属性本身就变化多端，像‘预判’，其实是由另一个很普通的招数衍生出来的——我也是看了视频后，琢磨了快一个月才勉强能摸到一点规律。虽然光凭一个人还没法达到这般地步，但兄妹俩本身就有着独有的心灵感应，共同使用一招，威力自然大大增强。”
“所以……”莫霜依沉吟道，已然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这样做，意味着我们的一切战术都会被他们所读取？”
“对。”斩玉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一招对于时空属性的人来说尤为有效，因为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而那对兄妹就像一个优盘，读取了我们的战术，可以毫不费力地预料到我们的下一个动作。”
“喔！”玄夜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这姿势说不出的诡异，“有意思，很有意思。那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那倒没有。‘预判’极其消耗灵力，一般一场比赛中只能使用一次。当然就这一招让他们稳坐小组对决冠军的宝座也绰绰有余了。”斩玉解释道，“因此一般抽到对抗云遥学院的学院都只能自认倒霉。”
“那我们今年有没有可能再碰到他们？”莫霜依微微蹙眉。
“可能是可能，但概率几乎为零。”回答他的是路易，“抽签这种事，多半是不会连着两次都抽中同一个学院的。”
“可不要这么早立flag哦。”玄夜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但声音很轻，只有他旁边的莫霜依才能听见。
莫霜依闪电般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等等啊。”路易忽然眯起了眼睛，“这视频哪里来的？你没有参加前年的小组对决，按理说应该是没有资格看到录像的。”
“哦哦，不是这样啦。”斩玉摆摆手，“这个视频其实是院长请我一起陪同观看的。”
“为什么？院长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局外人一起观看？”路易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这个啊。”斩玉挠挠头，“其实每年院长都会分析比赛视频的。虽然前年大家都以为只是星源学院的水平太差才导致惨败，再者灵魂属性的招数大多外表看不出来的，因此也没有人对那对兄妹的袖手旁观表示怀疑。不过这件事的确很蹊跷，院长便仔细看了很久录像，这才发现了一点端倪。不过他的属性不是灵魂，而我——不是我自夸——刚好又是学院里数一数二的灵魂系学生，便找到了我请我帮他一起分析。
“一开始我也什么都没看出来。直到播放了两遍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对兄妹看似什么事都没干，其实他们早就出招了。”
这倒是有点刷新了莫霜依的认知。在他心里，穆恩院长一直是一个很奢侈很放浪的人，在享受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点与路易倒有的一拼——似乎对学院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多年来反复向学生强调自我管理。要不是几名核心的资深老师极力撑起学院，估计在他的带领下，不出两年星源学院就会彻底沦为全帝国的笑柄。
“所以，就算我们现在了解了这个叫什么‘预判’的招数，到比赛的时候还是一样束手无策，对吧？”玄夜把话题拉回正轨。
“……是。”斩玉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而且即便今年那对兄妹没有上场，我们也不可能战胜云遥学院。星源学院的实力真的太差了，我也不指望到时候能出什么奇迹之类的。我之所以给你们看这个录像，不光是告诉你们世界上还有这种招数存在，更是想说一旦碰到类似的对手，我们压根没有胜算。”
莫霜依同样沉默着。斩玉说的这些话，他又何尝不懂？路易又何尝不懂？星源学院实力差，这个伤疤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血淋淋地揭开。然而身为本院学子，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止这些。
“哼，谁说没有胜算？”玄夜清朗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沉重的沉默。
斩玉抬起了头，路易皱眉，莫霜依刚想开口警告，却见那瘦弱的黑衣少年睥睨着他们三人，清俊的面孔上映出深深的高傲与自信。
“云遥学院就天下无敌吗？难道我代表的星源学院就这么差劲吗？呵……真是可笑！
“我会让他们见证，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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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夜独自走在小路上，纯黑的靴子轻轻踏在地上，仿佛幽灵般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庞，双手随意地揣在裤兜里，不疾不徐地走着，漫步在人迹罕至的荒僻林间。
滴答。
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掉在了一旁的嫩叶上，又顺着叶脉滚落，最终隐匿于土下。
玄夜忽然顿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上不知何时翻起了乌黑厚重的云，墨色后面仿佛蕴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硬是抹去了所有阳光。一阵阴风拂过，吹来了泛着寒意的空气，混杂着水蒸气的湿润气味。
滴答。滴答。
又是两滴水珠滚落，透明得近乎于苍白，不偏不倚掉在了玄夜的肩上。
黑衣少年狠狠蹙眉，仿佛那两滴水珠是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猛一偏身子抖落了水珠，在他斗篷上留下透明且湿润的痕迹。
“啧。”
居然下雨了。真是该死。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风开始咆哮，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乌云愈发浓郁，墨色千重，一层一层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压抑，压抑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有一串晶莹的雨帘从天而降，紧接着又是一串。很快漫天都垂落着美丽至极的水晶珠子，疏疏落落，宛若流光泻玉，在墨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剔透。
可玄夜却开始在雨中奔跑起来。他身上陡然升起了厌恶与嫌弃的气息，似乎在极力躲避着这美如梦幻的水晶帘，不知向着何处狂奔。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飘荡在他身后，转瞬便已湿透，落满了那无法躲避的雨珠。
雨声沙沙，敲打在树叶上，发出的声响愈发急躁，但却依旧轻巧。可这声音传到玄夜耳中，却宛如连绵不断的哭泣，从未停歇，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终使烦躁与憎恶一并浮起，心中仿佛有不可言喻的怒火开始燃烧，似乎要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烦死了。
玄夜继续狂奔。雨滴急急地打在头顶的枝叶上，错落有致，仿佛晶莹的水晶珠子滚落在玉盘中清脆。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团虚影，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黑色在林间一掠而过。
他恨雨天。不是讨厌，是憎恨。极度憎恨。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每每听到雨声，就仿佛听到了儿时母亲那断断续续的啜泣以及妹妹永无止境的啼哭，勾起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
真烦。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半是嘲讽半是厌恶的笑。吵死了。有本事就靠实力去解决问题啊！哭算什么本事？只有弱者才会哭，眼泪是懦弱与失败的表现！
他从来不哭。即便是处在最黑暗的时期，他也硬是憋着满眶的泪水，强行将心底翻涌的情绪锁住，然后调整呼吸，再一次以强者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
生活给予他痛苦，却也同样教会他如何忍耐痛苦。
玄夜在暴雨中穿梭，飞舞的斗篷宛如巨大的黑色镰刀，毫不留情地劈开一层又一层雨的屏障，带着神鬼莫挡的气势，冲破万军直逼前方。
晶莹剔透的雨珠上，忽然映出一座黑色的宫殿。
朦朦胧胧带着几分不真切，那座宫殿就这样屹立在暴雨中，纹丝不动，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强大气场，震碎了那垂落的雨帘。
这样荒僻的地方，却能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得不说着实有点诡异。
玄夜一个滚翻完美落地，在劈头盖脸砸下的暴雨中起身，黑衣早已被浸透，紧紧裹在身上，更衬出了他瘦小的身材。
他向着那座宫殿走去。
他越过了宫殿外那一圈无形的防护罩，快步走过那些藏在暗处数不胜数的探测仪，最后在宫殿大门前站定。
漆黑的大门上绘着暗紫色的花纹，阴森幽暗，似乎隐约泛着一丝触目惊心的血红，透着说不出的黑暗意味，令人不觉心生寒意，不由自主想逃离这诡异至极的地方。
玄夜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站在宫殿外的虹膜检测器处，沉默地等着机器的核对。
“滴”的一声，检测完成。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身份验证，玄夜却依旧是静静地等待。
宫殿的大门终于缓缓向内打开。黑暗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淹没，那黑色浓郁得仿佛一头恶兽，想要一口将门外的人囫囵吞下。玄夜却没有丝毫犹豫，举步跨进了宫殿，从雨中逃离，走进了那无尽的黑暗中。
大门缓缓合上。
长廊两旁的墙壁上燃着火把，映着一圈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路，金红的火光在这片黑暗中竟平添了几分诡异。然而玄夜却丝毫没有受视觉影响，步履飞快，在复杂曲折的长廊里行走，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终于闯出了这片黑暗。
华丽至极的大殿也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四周漆黑的墙壁用某种不知名的耐抗材料建造而成，在摇曳的烛火下投出幽暗的影子；头顶悬挂着一盏华美的吊灯，光芒却有些微弱，如同枯枝般的灯支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末端的翘角仿佛一只只展翅飞翔的蝙蝠；大殿中央是一团十分虚幻的暗紫色光雾，朦朦胧胧，颜色似乎在流动，不时掠过黑色的光芒，看不出是什么物质；无数条黑漆漆的走廊通往不同的地方，脚下的地面用冰冷的石头铸成，粗糙且凹凸不平。
阴森。幽闭。压抑。孤独。黑暗吞没了一切。
来来往往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皆是沉默无言。黑色的皮靴踏在石头上不发出丝毫声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殿外急躁的雨声与轰隆的雷鸣。这些人仿佛是行走在阴间的幽灵鬼魂，似乎脚不沾地地飘荡在大殿四处，只有在墙上一掠而过的暗影，偶尔有斗篷滑过地面的沙沙声响。
这里是暗夜一族的基地——暗夜殿堂。所有暗夜属性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以宫殿为家，以同族为友。
雨还在下着，只是声势稍有减弱，敲打在大殿上方唯一一扇小小的玻璃窗上，清脆而密集的声音回荡在黑暗深处，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急促地叩着门，诡异莫名。
玄夜和其他人一样保持着沉默，兜帽下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细线。他缓缓走过那团光雾，那迷雾的色彩更浓郁了几分，不断地流动变幻，在殿堂里格外醒目。他一甩斗篷，头也不回地走入一条通道，再次隐于黑暗。
“喂。”
背后传来一声轻呼，单调且冷漠，却不知为何让人想起老式钟表内部的机械结构，每一次齿轮的转动与咬合都精确无比，没有丝毫的差错。
玄夜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怎么？”他寒声问道。
那个人从墨色中走出，同样披着宽大的斗篷，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便是暗夜楚氏的继承人，也是一名顶尖黑客，负责族里的资金管理和网络信息，以及必要时破译密码，同样也是玄夜的日常搭档之一——楚歌。
“情报收集到了么？”楚歌问道。
“要你管。”玄夜冷冷地吐出一句。
“主人等不及了。他需要情报来制定计划。”楚歌就像没听见玄夜的话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误期是什么下场。他不喜欢拖拉的人。”
玄夜微微仰头，轻轻哼了一声：“知道了。”他转过身重新往大殿的方向走去，有些粗暴地挤开楚歌，头也不回。
雨势有所减弱，没有先前那般急促了，然而清脆依旧，仿佛数不清的水晶珠子正欢快地在玉盘中跳动。玄夜再次狠狠皱了下眉，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捂住耳朵屏蔽这恼人的声音。
他来到大殿中央的那团迷雾前，站定。
然后他缓缓挽起了左手的袖子。
他的手臂极其纤细，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底下的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皮肤与他脸色一般苍白。然而最触目惊心的却是上面布满的暗红色伤痕：有的是陈旧的伤疤，有的则是新伤；有的是锋利的刀剑造成的，有的一看便知是鞭痕。这些疤痕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他整只左臂，有些地方还透着紫色的淤青。
他面无表情，一圈一圈撕开了紧紧缠在他手腕上的黑色绷带。
绷带下是巨大的刀痕，狠狠划过了他的动脉，几乎将他的手腕砍断。
那道伤疤，是他人生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记忆。那是他生命的转折点，是他的过去与现在的分割线。
玄夜向前跨出一步，裸露的左臂离那团光雾仅几厘米之距。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右手中已出现一小片圆形的锋利刀片。
他举起刀片，毫不留情地向着自己的左臂劈下。
鲜血从豁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进那团光雾中。一刹那，颜色变幻，黑、紫、红三色交织，那虚幻的物质开始涌动起来，如液体般迅疾地流动着，冥冥之中似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就好像什么东西即将打破那团光晕破茧而出。
必须以血为引，“那个人”才肯接见他。
颜色仍然在剧烈地变幻着。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光雾深处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一刻，玄夜单膝跪地，长长的黑色斗篷拖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仍然在汩汩冒血。
“主人。”他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哦？是玄夜啊。”那个声音似乎回荡在他心底，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不可控制地冒了上来，“这么说，任务完成了？”
“是。”玄夜在那股强大的气场下被压迫得不敢抬头。
“呵呵，不愧是玄夜。”听起来“主人”的年龄也不大，顶多二十出头，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阴森与狠厉，“那么，汇报一下。”
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声音里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玄夜一动不动，毕恭毕敬地回答：“市精英赛将于下周一拉开序幕，估计这次至少会持续半个月。周一一早他们就出发，乘坐学院专门的旅行梭车前往流溪谷的比赛场地。剩下的行程与以往一样。”
“唔……”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小组对决在第几天？”
“属下打听的是在个人比赛之后，大约七天以后。”玄夜轻声答道。
“……好。”主人沉吟片刻，“那么，你就负责整个计划，一步都不要出错。”他的语气很轻柔，却隐隐透着一丝威胁。
“属下明白。”玄夜忙不迭地回答。
“呵呵，计划的另一部分就交给你同伴了。你俩记得在比赛前见一面，然后每隔一天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楚歌，让他向我汇报。”主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遵命。”玄夜低语。
“那么，去吧。唔，我还挺期待比赛上将要发生的事呢。”主人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颜色流转变幻，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玄夜缓缓起身，手臂上的刀口已不再冒血，只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滑落。他沉默地从那团光雾前转身，大步往殿堂深处走去。
迷雾依旧是那样梦幻朦胧，只是色彩愈发浓郁，紫黑色之间夹杂着一丝血红。
兜帽下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我也挺期待的。
到时候，我会让他们见证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雨淅淅沥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悲恸地哭泣。
【第一卷·逐风·完】
2020.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