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迎上前去。
“客爷里边儿请,小店刚刚开业,只有一些冷荤素菜,酒有烧春和干白,您看您来点什么?”
来人显然醉得不轻。
“我要酒,我……嗝,就要酒!”
“诶,这就给您上酒!”小二显然很会处理这样的场合,引着这醉汉坐到角落里,拉开一扇屏风挡着。那屏风之前就藏在墙里,不拉开时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屏风倒是巧妙,夫人真是心思灵敏啊!”
姜蛮脸上挂着浅笑,“什么心思灵敏?不过是店里地方小,不得不多花些心思罢了。”
那醉汉似是醉得不轻,小二给他倒了醒酒汤,也被他打翻在地。
“给他一壶酒,一叠盐豆,三小子,去街上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让人领他回家,别让他闹事儿。”掌柜对伙计吩咐道。
伙计应了一声,麻利上了一壶烧春,一叠盐豆,摘下肩头的毛巾出门去了。
文瑶有点好奇地看向屏风,与一般人不同,她能够透过屏风看见那人的模样。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秀才的衣服,衣服很新,就是好像不太合身。而且这个人没戴帽子,也没有按读书人束发,而是简简单单用一根布条把头发勒住。再往上看,只见那秀才头顶一阵黑气滚滚,文瑶就问姜蛮:“娘亲,那个人要死了吗?”
“是啊,他要死了。”
於宝璋眉头一跳,怎么这如画美人开口就要人死?
“姜夫人,你为何说这个人要死了呢?”
“这还不简单?”文瑶抢着回答。“他头上有黑气呀!”
黑气?於宝璋眨了眨眼睛,哪来的黑气?
“是有黑气。”姜蛮接口道。“此人饮酒,急斟急饮,但求一醉,丝毫不顾自己受不受得住,这是心中郁结难舒,借酒浇愁。面容刚毅凶悍,手掌颇宽,骨节粗大,这样的人若非有天大的难处,都不会如此一蹶不振,而且此人之前受过伤,再加上春寒料峭,这人如此饮酒,不是求死,还能是什么?”
於宝璋仿佛不能接受有人如此随意地谈论别人的生死,打了个哈哈别过话头。
小二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於宝璋酒足饭饱也告辞回屋,只有那醉汉还醉醺醺地,盐豆被他丢得满桌子都是,看起来有点恶心。
姜蛮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带着文瑶转过帘子回了自己的阁楼,推开窗,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洗净屋子里的烟气,从窗子往外看去,是老树,水井,洗衣服的妇人,马厩和饭堂,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云气,小二从客栈的正门走出去,踏入茫茫云海,又有人从茫茫云海中来,向小二讨一碗水吃。
“瑶儿,第一天开客栈,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文瑶撅了噘嘴。“明明就是娘亲你在开客栈嘛,都没我什么可做的,还有客栈也是,明明娘亲什么都建好了,我就搬了棵树过来,还有那个於宝璋,明明就是……”
姜蛮微笑着听着,看着文瑶叽叽喳喳蹦来蹦去。
这孩子,自己终究是放不开手。
与此同时,云间客栈甲一号房,奔波了一天的於宝璋在叶奴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客栈给备了一套雪白的里衣,虽然用的材料也不过是普通的棉布,但质地柔软,穿着十分舒适。此时他正躺在盥洗间内,坐在小木凳上,身子半躺在一块垫了皮子的木板上,头发散开,由一个眉眼温柔的女人细细揉着头发。
“叶奴,今日客栈里那妇人,你可看出什么名堂?”
女人似嗔似怨地白了於宝璋一眼。
“是爷看上了人家,又不是奴看上了人家,奴能看出什么名堂?”
於宝璋哈哈一笑,一手揽住女人的腰,一边揉捏着,一边低声调笑。
“叶奴吃醋了?放心,孤的叶奴在内能把爷伺候得无微不至,在外又是帮爷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真真是上的厅堂,下得厨房。那个劳什子姜夫人就是再好,也比不过叶奴的一根手指头。”
叶奴羞得满面通红,越发温柔小意,任由於宝璋在自己身上作怪。
“不过那个妇人倒是有点名堂,你看她院里的布置,还有这上房里的家具,虽然说不上精致,却五脏俱全,还有这盥洗房,和这洗头用的香膏,真难为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所以说这姜蛮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必得是有钱有势家里出来的人,才能不计较银钱,把客房也折腾的妥帖舒适。”於宝璋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双手环着叶奴。“到底是谁家的妇人?姓姜,朝里哪家女眷是姓姜的,你可曾听说过?”
叶奴摇了摇头,拿了帕子给於宝璋细细绞着头发。
於宝璋回想着姜蛮的一颦一笑,当时不觉得如何,此时细细想来,方觉出适才用饭时,自己虽然几次有意套她的话,却总被她不声不响地避过,碰了好几个软钉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堂堂大卫国五皇子,竟然在言语交锋上几次输给一个妇人?
火气上涌,於宝璋腾地坐起,绞地半干的头发被他用一根簪子随意地挽起,一把捞过只穿了薄衫的叶奴,向床榻走去。
此时,出去找那醉汉的小二也回来了。
“回掌柜的,四处都打听了,没这么号人!”
“没找着人?”掌柜蹙了眉头,“问全了吗?”
“都问啦,这城里拢共没几户秀才,都有去处,没有走丢了的。”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外地的秀才路过此地?可一来那身衣服也不像是赶考的学子,二来现在也不是赶考的时候啊?
掌柜把此时报给了姜蛮。
“给他一杯倒春寒,等他醒了酒,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没一会儿,一盅浅绿色的酒放在白玉般的托盘里送了上来。
“这位客爷,这是我们老板送您的酒,只此一家,别处可没地儿喝去,您尝尝?”
那醉汉端起酒盅,只见酒盅里碧波如许,看起来不像酒,倒像一杯清茶。又细细一闻,一股清凉的甜意涌上鼻端。
“好酒!”醉汉不由得赞了一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酒刚饮下,脸腾就红了,只觉一道火线直烧入腹内,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暖,脸上更是如火烧一般,此时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只能闭目抿唇,待酒意稍散,客人睁开双眼,只觉双目清亮,口舌生津。夜风从门口吹进来,略感凉意,醉汉打了个哆嗦,酒竟然醒了大半。
“掌柜,这真是好酒啊!”
“是,多谢您称赞。”掌柜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这位客爷,您看这天儿也不早了,我们这也要打烊了,您要是喜欢喝酒,明儿请早吧?”
“急什么呀?就没听说过客栈还有不留客人的。”说着从怀里摸出锭银子拍在桌上。
掌柜心说,你这一锭银子还不够刚才喝的那杯倒春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