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那时仿佛一瞬间坠入无尽深渊般的恐惧。
而且,那种清晰却异常不真实的经历,让他至今也无法确定那时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梦。
和走进麦田时的清晰回忆相反,他究竟是如何走出麦田的,直到现在林周却也无法详细地回忆起来。
在那个诡异的声音过后,他呆呆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某种来自于他潜意识内的指引,又仿佛是听到了源于某处的呼唤,他的脚又机械地抬了起来。
这一段记忆混乱模糊,一切细节都已经无法回忆,他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走、奔跑。
当疲倦和惊恐等情绪再次被他感知到,他却已经诡异地站在了那个麦田之外。
此刻他才又能清晰地感知周围的事物,脚下土地上的沙土,天空和白云,甚至连脸上感受着风吹拂到皮肤上的感觉。
然而此刻,这一切却让他有了某种无法言语的陌生却又有些亲切,这种感觉荒诞无法言语,但实实在在地存在,并且在他心中越来越强。
当然他在原地愣了足有数分钟,突然脑中莫名一闪,他猛然回过头。
果然,身后那无边无际的麦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的荒野。
尽管小腿在发软,但他在惊慌之下,几乎是用连滚带爬的姿势逃离了这里。
这是条小土路,庆幸的是,路面上隐隐约约有一些很窄的,应该是人为造成的类似车轮压过的痕迹。
等到天色已暗,暮色降临,行走了一白天的他终于望到了一个城镇。
然而当他慌忙地奔向那里,还未等到那重新返回到人类社会的欣喜与兴奋之情冷却下来,眼前的一切就让他惊呆了。
风格迥异的建筑,铺着青石的大街,以及不时在街上飞奔而过的马车,所有扑入眼帘的一切都告诉他这里根本不可能是他学校周围的任何地方。
他试着和这里的人交流,然而却发现语言、文字都完全不通。
大多数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便不再理会他,有些更冷漠的人,看到他风格迥异的装扮和服饰,未等他接近便就会远远地躲开。
经过几个寒冷的夜晚,直到他将要沦落为真正的乞丐时。才在一处老旧的房屋前,遇到了那个年龄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娇小女生。
她不像遇到的其他人那样,向他询问什么。只是用那清澈温柔眼睛注视了他一段时间后,便默默地递给了他一快深色的面包。
这些粗粝的食物被他狼吞虎咽地挤压到他的食道,他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三两口吃完,他不停地用汉语语说着谢谢。
然而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当时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吮着手指,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的女童。
注意到他的视线,女童连忙跑来抱住了她的腿。
由于太过幼小,所以她有些摇摇晃晃。在如此处境之下,林周仍感非常可爱。
之后,一直过了很久很久,大约直到一年多后,他才从邻居的口中得知,这个不会说话的单身妈妈,名叫莉娜,而那个女童是她唯一的女儿。
直到现在,林周都认为能遇到她这个女生,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
当自己终于明白莉娜手势的意思是收留自己后,那一刻,这个女人在他的眼睛里就是女神的化身。
之后过了不久,林周在莉娜的雇主的介绍下,从事了一些不需要交流的苦力的工作。
在勉强能吃上饱饭后,他又多次返回那个荒野,但关于如何能返回原来的世界,却没有丝毫地头绪。
不止如此,那个关于麦田的梦也再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更加奇怪的梦。
你回来了,我的孩子。
这个声音反复在他的梦里出现,开始他还在梦叫喊试图和这个声音交流交流,渴望能找寻到答案和回去的方法,但每次这个声音只是响过一遍后便就此沉寂。
在无数次的无功而返后,他终于放弃。这个梦也成为了他睡眠的一部分,他也渐渐地习以为常。
终于,在几个月后他接受了这个诡异的现实,随后他便把所有的精力来学习这里的语言和文字。
他拼命的工作,然后把那不怎么多的薪水一半交给莉娜,另一半则用来支付他的学费。
当然,他不可能进入这里的学校学习。
邻居、卖水果的大妈、面粉店的记账先生,只要是识字的人都可以是他的老师,并且在解答了他的问题或者教授他一些文字后,都会得到他的报酬。
毕竟林周之前近20年的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所以他最不缺乏的能力就是如何去学习新的知识。
很快,他便能和这里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并终于得知了莉娜的名字。
一年多之后,他可以读懂这里的刊物,。
在粗略地学习了这里的文字后,他也教会了莉娜的女儿说话,并且给她起名为“米拉”,在这里的语言里这是“幸运、宝石”的意思。
之后他便把目标放到如何提高自己收入上,并且开始着手推销自己。
据他一年多的观察,在这个世界,普通家庭的子女一般是上不起学的。一般人也就是能认字的水平,基本上很难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稍微复杂一些的算术、统计等相关的知识。
所以凭借着之前系统地学习到的数学知识,他很顺利地便寻找到了更加体面,薪资也更加丰厚的工作。
两个月前,林周因为很强的统计计算能力,已经在一家不错的贸易公司,从一名普通的记账员,升值到一个小部门的财务主管。
当然他的薪水也水涨船高,于是他物色了一套更大的房屋,并租了下来。在他的劝说了好久后,莉娜也终于同意带着小米拉跟他一起搬到这里生活。
按照这里的日历,那天是1002年10月25日。
就这样,林周度过了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个月,直到12月11日,这天是他的生日,所以他下班后张罗了一桌较为丰盛的晚宴。
……
“叔叔,叔叔,那个,那个,那个。”
惦着脚,头顶才勉强达到桌面高度的小米拉,正撅着小鸭子嘴,小手指着桌面上的蛋糕,像个小麻雀一样,兴奋地在原地跳来跳去。
坐在林周对面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连忙抓住小米拉的手,并且把她抱到椅子上,然后又瞪了她一眼。
接着她转过头带着歉意地看向林周,然后又缓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透过煤油灯黄色的光线,林周带着微笑看着眼前的这个叫莉娜的女人。
棕红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身材娇小。她的面容清秀,但长年以来,由于只能靠做一些粗活来维持她和小米拉的生计,白皙的皮肤显得粗糙,所以谈不上靓丽,瘦小的双手更是布满了常年劳作的茧子。
主要到他的注视,莉娜微微感到惊讶,接着又低下了头。
林周又看向旁边椅子上的小米拉,只见她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似乎在和自己的母亲怄气。
微微一笑,他站起身,在有些泛黄但洗得非常干净的桌布上找到明亮的餐刀,接着拿起它就在身前圆蛋糕上切下。
莉娜的双眼因惊讶而睁大,慌忙站起身,用手指着蛋糕旁边的蜡烛,连忙比划,接着又拿起火柴。
“不用了,莉娜,小孩子才喜欢吹蜡烛许愿。”
说着他已经从圆形蛋糕上切下来一角,小心翼翼地盛到碟子上。接着把这块蛋糕端起来,放到小米拉身前。
在这个过程中,小米拉那双圆圆可爱的大眼睛,由期待变为兴奋,最后变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挂在她那圆圆的小脸上。
抬起如莲藕般的小胳膊,小手连忙拿起木质叉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看到林周的样子,莉娜犹豫了一下,又缓缓地把手中的火柴放回原处。接着她转过头,看着自己将要满4岁的女儿。
唉——,她很想告诉女儿应该先对叔叔说声“生日快乐”,或者最起码要说声“谢谢”。但无奈的是,小时候一场差点要了她性命的疾病过后,她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此时,看着女儿一脸幸福和满足的样子,又不忍心打断她。
当她歉意地回过头时,林周已经又切了一块,正向这里端来。她连忙摆手示意她不用吃,但空中盛着蛋糕的碟子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
端着碟子,她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林周。
“你们多吃点,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看到林周坐了下来,莉娜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坐了下来。她低下头,看着雪白的奶油和松软的蛋糕,暗暗地咽了一下口水。
抬起头,只见他只是给自己盛了一小点蛋糕,然后就看着自己。心中一慌,本来已经鼓起勇气去拿叉子,此时又生生止住。
“嗯?你怎么不吃?快吃啊,吃完蛋糕,再尝尝我做的牛肉。”
莉娜抿嘴笑了一下,很早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会做饭,却没想到他突然要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和她抢灶台,并且嚷嚷着要大展厨艺,明明是这一天更应该让自己来做饭的。
她低下了头,终于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块带着奶油的蛋糕。
这东西应该很贵吧?
平时一年之中。也只有女儿过生日的时候,才会买一块不含奶油的小麦蛋糕。
迟疑地放到嘴里,味蕾感受着从未有过的香甜味道,她差一点把舌头也吞了下去。
一边咀嚼着美味,一边在想。似乎对面这个很奇怪的男人进入到她们的世界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内疚。自己连他过生日时都无法向他祝福,因为自己不会说话,也不认字,连把祝福写下来都不能。
林周看着眼前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吃蛋糕的女人,或许称之为女孩更合适。因为她比自己还小上一岁,而自己也才不满21岁而已。
在原来的世界,这样的年龄应该是在上学吧,本应该是无忧无虑最开心的年纪,但她的女儿都4岁了。
脑中又浮现出两年前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那时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语言、生活常识等完全不通,根本无法和这里的人们交流,是这个好心的女孩收留了自己。
后来自己才知道,那也是她最困难的时期,不能说话,无依无靠,又带着小米拉,那样的日子应该不能用辛苦来形容了。
不过以后谁也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无论如何,她们现在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林周叔叔,还要,还要。”脆生生地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转过头,不禁笑了起来,只见小米拉的小鼻子和小圆脸上都沾上了些许白色的奶油。
莉娜站起身刚要制止她,却见林周已经又切下来了一块。
“给你。不过,只能再吃一块了啊,甜东西吃多了不好,剩下的明天再吃。一会你再尝尝叔叔烧的菜,好不好?”
“好——。”小圆脸上乐开了花。
是啊,他一直很喜欢米拉,还是他教她说话的,莉娜又坐回座位,或许他真的是来自别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男人应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孩子。
心中升温暖的安宁,平日那种对对未来的忧虑和恐慌已经在渐渐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