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翩悠在行，垂柳花下人。梦牵魂绕几多情深。道夜寐劳心挂念，辗转侧难忘。又堪把心置于膛中揉，却难解心愁。这跺地，半窗重隔做着妨，恨怨天，海角天边空两望。昏沉沉，遂将地久天长语，话了笑谈。好一似，世外高人伴孤灯。终是觉，齐眉举案方是真。
妄费君时，似表谦意。且回上文，言及逢节，各人欢喜，奈何上元生事，徽宗诏封灵霄宫。虚中谏言，林灵素乃致仕归温州。却离后，徽宗寝食难安，日梦所思，皆乃其人。一日林灵素与梦中别，徽宗惊起，问群臣计，故谴虚中至温州，诏归其人。虚中即日乃行，奈达时，其人已故。接又洪皓至，却有嫌隙，不似当年。后同理丧事，罢归途中，知洪皓近事，自乃思明。二人至京，便于复命。恰徽宗几日觉稳妥，无有异梦，乃之欣喜，连夸二人得体，遂皆有赏，赞二人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虚中当谢之，独洪皓不语。后出殿中，虚中邀其至家，其人拂袖去。
虚中自归，一家所见，皆为高兴。又时中至天庆观携来书画一箱，启之，多古朴书画。几人取而观，皆《道德真经》、《文始真经》、《黄帝天机经》、《周易参同契》类。粹中乃笑他，道：“季默如此痴迷，莫不亦破红尘，当了道士去。”时中乃道：“人行大道，号为道士。士者何?理也，事也。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称道士。此翻行就为道士，有何不可。”粹中又笑道：“是飘渺绝迹幽隐山林，还是高居庙堂深处。”时中道：“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
粹中接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天下之隐，若山林之中，乃是避之，非隐。”其人语罢，师献接道：“是也，晋王康琚《反招隐诗》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时中闻乃辩之道：“伯夷乃避，老聃是隐。然道者，非避非隐，道须容天地，《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此自然之为，人为不可，故天地之道，道不可测。’”
师献又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故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庄周梦蝶，鼓盆而歌皆所现，此观道与隐、与避，当如同一，何故有别。”闻此言，一时皆惊，时中所闻，遂欲辩。虚中笑而止道：“你二人至温州乃辩，一个言道，一个语隐，好生麻烦，此番又了无定论，当莫再谈。”道罢乃教时中于众人看其所寻之宝，时中闻，自箱内取一画。众人启观，乃《葛洪移居图》，观之落款题章，是林灵素画。此画山水为主体，构图繁复，重岩迭嶂，丹柯碧树，飞瀑流泉穿插其间。下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碧波荡漾，轻舟掠影，群山环抱，层峦叠嶂，湖外有山，山中有湖，湖中有山，山外有湖，湖光山色，欲界仙都；溪中砥石层叠，溪水潺潺，丛林茂盛，极富山林野趣，清溪秀谷，碧泉淙淙。湖畔之径，数人行走，一牵牛，一骑牛。溪上有桥，葛洪宽衣大袖于之上，右手抚鹿。上两山之间，数椽村舍，当炼丹居住处。
又见题诗，乃葛洪所作《四非歌》云：“晨登太霞宫，挹此八王兰。夕入玄元阙，采蕊掇琅玕。濯足匏瓜河，织女立津盘。吐纳挹景云，味之当一餐。紫微何济济，璚轮复朱丹。朝发汗漫府，暮宿勾陈垣。去去道不同，且各体所安。二仪设犹存，奚疑亿万椿。莫与世人说，行尸言此难。”几人不论，再取他画启观，虚中自瞧看过，乃离寻师瑗、师瑜去。
路途中，早色悠悠，各花色皆开，故留足品赏。此乃见小厮来往，好生匆忙，却一人手持瓷盘，盛祭用韭菜。行过乃见虚中，竟不慎自台阶摔下。虚中欲扶，见又一人，衣着绸缎华丽，当管家模样，却虚中不识。这人忙呼一旁小厮来扶，又言语责骂，小厮连连致歉，清理残物，仓惶乃离。虚中观之，乃呼管家来问，何故匆忙。其人见闻行礼，答道：“明日便为麦社日，故忙碌些。”虚中问道：“麦社日只当清理祠堂，轻便就好，何以如此。且此些事，不应是尚管家理之，何故交你。”其人闻乃细道，原是成都府，秋时水患未退，至冬集数十日厚雪，天寒地冻，尚慎因摔伤，便疼痛难忍，于人不备，自了命去。虚中所闻，乃道：“想人间至悲，莫不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三事。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去，老叔当至悲至痛。”其人亦伤感，答道：“据人言，尚爷也是一口气撑着，条条琐事，皆亲自买购。却是苦也！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待理罢儿丧，终一把骨头未能撑久，便也撒手人寰。尚管家所闻，悲叹不已，大致理了家中事，交于我手。”
虚中自想悲痛，乃卧地垂胸，泪流不止，思自出生便食尚母乳，尚叔对己呵护疼爱，胜于亲生，至于尚慎、尚恪，幼当同玩嬉闹，对己百般忍让。前事皆翻出，历历尽呈情，虚中遂指天喝道：“偏是那个神鬼妖魔，自谓天道者，定此福不重至，祸必重来之定律。一祸且惹人悲甚，屋漏偏逢连夜雨，岂不更悲。”小厮俱惊，围在其旁，屋内人皆出，思娟、师瑗亦来，同与劝慰。此观虚中扼腕叹息，一时哽咽无声，又昏死过去，是吓坏各人，皆附心安慰。时中乃掐人中，其便复醒呆坐，时又俯身起来，问道可给钱帛，几人听后忙皆道：“莫要担心，都已妥当，尚恪亲去办，无忧。”
虚中听闻道是，后便转身独去内院，复口中絮叨念道，几人细听几句，道：“沧海横流，天下为局，此生皆若局中人，道谁可逃大造，脱尘网。”归后果得病，一时头昏脑胀，思娟亲灌喂些汤药，晚间又出些汗。次日清晨起，便觉好许，便出门行走，却至午间起复，再寻汤药服下，昏沉沉睡到晚间，略显好转。至夜又通体火炉发烫，第二日起，便口舌红肿疼痛，吃不得热辣食物。思娟观乃忙乱，自请大夫来瞧，瞧看一番，乃言幸无大碍，多卧床歇着，每临换季时需当小心提防。又书一纸药方，嘱咐按日服用，后几日便好。送罢郎中出门，思娟乃谴小厮合药方置药。
几日按时服药，又被细心照顾，自就差不多好。这天午睡醒，觉异常炎热，便只呆屋内。至晚间迟些，方合节气，才出门。观而天光无限，感春风拂面，柳色青青之色，花容彩绘颜开。观之乃忆官州时，恍如隔世，不免感怀，乃自吟诗，道：“春晖明楼台，午阳照翠林。观乃忆前时，思当感相近。异乡逢病处，异客不呻吟。时年少存志，小疾何可敬。”恰值粹中走来听见，笑道：“此便能吟诗，当是好些了。”虚中忙陪笑道：“有兄长挂念，自然好些。至于吟诗，不过泛泛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又问：“兄长何兴至此，莫不只瞧于我。”粹中笑道：“自然是要瞧你，不过见你已好转，便是无忧。又今清明日，想弟于此呆数日，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拜帖一份，邀弟到范宅同游，不知可纳芹意否？”
虚中自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兄厚爱，何敢拂此盛情。不过日久生病，母亲定是担忧，容我先行问礼再去可好。”粹中道是，便同虚中复过这边游廊，至了后堂，见过母亲，自一番叮咛嘱咐之托。呆至晚些方辞，乃携厚礼，访范正平家。虚中奇乃问，粹中答道：“一来相商嫁娶事，二问这朝中近议复幽云之事。”虚中问故幽云何事，粹中略言一二，乃道：“一言二语不清，待会议时你自明白。”虚中只好道是。
至范正平处，范正春迎入，便始寒暄，几杯清茶饮过，首事便议定。粹中提乃第二事，几番议论，终没结果，便不了了之罢。一时屋内冷清，几人或呆坐饮茶，或暗思事由。虚中观乃言温州所见闻，闻者诧异，虚中言罢即一番感慨道：“旬夫子有言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既这天行有常，却那里又生此些不合天行道理之事。早只于书中瞧见，商周伊尹、太公望，先唐李淳风，袁天纲辈，至历朝历代，皆有可欲未来之力，洞破天机者。而今却眼见这林灵素遁化知事之能，道自是见识浅罢。”
粹中方端拿茶杯，又缓放下，言道：“那有什么通神鬼，预未来之人。不过一些方士术人，靠着无边之话糊弄君王百姓罢。那些史上知天机者辈，太公、诸葛亮辈，不过知些天文地理，看多世事人伦，悟些道理，明些世事周期，然后用时，便假模假样，装神弄鬼做于人看。那堪真是知了兴衰演替，不过巧合，应话而已。史载太公直钩垂钓，而遇周文王，又后让其背负而走，什么西行三百单一步，东走五百单七步，便是周祚八百又八年，那便如此奇了，想必后世人故假神意罢。还有那可通天意，能借东风者，不过知晓天文地理，可算阴阳五行，竟就故弄玄虚，骗我这些愚人罢。料这些人者，自是不凡之人，却非是神乎，不想却人云亦云，相说更神罢。”
范正平听了，便忙道是，又接道：“夫子常劝弟子云：遇鬼神要敬而远之，君子当存正道在心。若不正念做主，而崇鬼神，必将于鬼神所制。是言可信之，当不可迷之，可此一些事，要究个由头真假，却也无从说起。”范正平说罢，见无人应答，便又笑道：“以前听过此般道理，言寰宇有阴阳之道，有人必有鬼，有阳间便有阴间。人于阳间，鬼于阴间，又明为阳，暗为阴，眼见为阳，眼不见为阴，白天为阳，晚上为阴，故鬼眼看不见，所见者当是人而非鬼。却晚上阴气旺，而阳气弱，故人怕鬼。白天反之，阳气旺，阴气弱，故鬼怕人。细细想来，道也不差，仁何胆小之人至白天也不怕他，胆大之人至夜间亦心有余悸。”其人说罢，便自笑来。
师献闻听，起身来道：“王公宗族祭天拜地，寻常百姓家乔迁丧葬，不也请道徒方士踏位寻方，论以风水，又各方禁忌，此道可有说法。”粹中甚喜，解释道：“此当有说法，自古祭祀天神、地祇、人神。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又是言‘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此方有之等级，天神地祇由君主祭，诸侯大夫祭山川，士庶祭祖先和灶神。此为礼节与法，自当从之。而至于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此议当不离山川地貌，河水流径。至于宅院，是以形势为身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地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舍屋为衣服，以门户为冠带。若是如斯，是事俨雅，乃为上吉。”
粹中说此，乃觉矛盾，不复再说，独黯然坐下。余三人各言鬼论神一番，便觉天色渐淡，夕阳无限。恰此虚中故问洪皓，范正平一一作答，后言亦巧，昨日洪皓曾问虚中之事。说此，范正春乃去康王府寻请洪皓，不久回报，言其正于康王下棋，当与兴处，抽不得身，又下棋罢，便要与王爷授课，课后要同习射，至晚夜见方可过来。听罢粹中乃携师献先回家去，虚中留待洪皓。接又范夫人说想了侄女，今就于此居下。虚中不好驳情，只好应着，遂遣人，接一家过来。
夕阳西下，天色愈暗，范正平道：“怕光弼有事耽搁，今夜恐不至，便不待他，免使客留饥肠。”虚中笑道：“何故至此客气生分，缘自一家之人。待他一刻，时也无妨。”范正平忙言是，又嘱咐小厮上于饭菜。几人围坐，复旧时乌木桌案，先是看菜，绣花高饤八果垒、缕金香药、雕花蜜煎类，后方食菜至，略观乃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类。看罢浅尝，便知当年味道，不由心事如泉，却按膛思虑，道一番滋味。
待吃过，几人又回堂内，却谈朝堂之事，后话及童贯。虚中自当知其人晓其事，乃感慨道：“我知童贯，汴京人氏。初任供奉官，于杭州为搜括书画奇巧。时便逢蔡京，二人一拍即合，其助蔡京为相，蔡京亦荐其为西北监军，领枢密院事，掌兵二十余年，权倾内外。”范正平听此，接道：“童枢密虽权倾，亦有才干称颂。初欲攻取青唐，乏有监军，便由太师言其曾十次出使陕右，熟悉西北五路情况、各将帅之才能，官家闻而任之。后合兵十万，王厚为统帅，童贯为监军。待军至湟州，恰宫中失火，官家感不祥，便下手谕驿马传达诏令，禁止出兵。不想其人启之看后，就收靴中。王厚问故，其人答：‘官家望出兵成功。’后众军出兵交战，却复四州，军中大悦，其人见此，方拿官家手谕读于众人，众将皆惶恐，其人言：‘胜乃众人之功，败就我一人之罪。’”虚中道：“其人如此，部下自然感激，其也借此，于军中立有声望。我闻其后便官迁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而有宋百年，内侍凭资任两使从未有之。市井时便有传言，称太师为‘公相’，其为‘媪相’。”
范正平闻此，亦叹：“是也，之后不久，其又迁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官至武康军节度使，便一宦官掌兵，自古未有。不过其后讨溪哥臧征，收复积石军、洮州，自然当是有功，官为检校司空。”虚中欲辩，范正平制止言道：“且不说此些事，先谈童枢密使契丹，逢燕人李良嗣，此事你可听闻。”虚中笑答道：“童枢密使契丹之事，我自当知晓，却事与李良嗣，不曾听闻。”范正平道：“是了，闻你今日身体不适，正欲探访，不想今日亲临，想必痊愈。”虚中道：“子夷兄费心，已是痊愈。”又乃问：“来时途中闻兄长言，意是朝中要复幽云故地，我与问由，其言一语难话清楚，来时细谈。却来时，你二人皆论他事，未及话题。你刚话及李良嗣，莫不有关。”
范正平道：“刚提童枢密用兵西北之功，自然有意为之。传言契丹听闻河湟之地，为童枢密收复，便要见之。”虚中道：“想契丹自兴宗以来，多次对西北用兵无果，自心有余悸。而我宋却相反，自神宗之后，历代开边，颇有成效，这番又取河湟大捷，想是契丹朝中必心含羡慕，要见童枢密也是有理。”
范正平听此，又道：“起先朝中之臣亦是如此认为，却后事愈发不明。想去年春分时节，官家便遣贺辽生辰使。群臣议后，以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为正，检校太尉童贯为副之。使者一行至契丹边境，便收举国欢迎，后至其西京大同府、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万人空巷，更受瞩目。却至捺钵行在，见之辽帝诸臣，竟为大为其不齿，皆指笑童枢密言：‘南朝乏才如此！’这想来就奇怪，何由生此变故。”虚中接道：“是故，辽廷提名要童枢密为使，至时却如此反应，笑我朝无人，岂不无趣。且他于行营见我使者，岂不轻视于我。”
范正平听此，道：“此处接见，亦道合理。且辽帝好喜猎，骑射四方。又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况有辽始大，设置犹密，居有宫卫，谓之斡鲁朵，出有行营，谓之捺钵。此当无论，童枢密，本一宦官，贺生辰使为一宦官，当立法不合，与其国不敬，故朝中文武皆略微词，却后传乃契丹皇帝提名要见，便方无论。却结果来看，这般传言来源倒是可疑。”虚中自知此话含义，乃怒道：“一人贪功名利之心，致使家国受辱，当真可诛之后快。”范正平道：“叔通暂息之怒，倘若由此朝廷真复幽云故地，其可当朝定鼎百年之功臣，无人可及。”
虚中闻乃道：“倘若其真复幽云十六州之地，当真乃功臣，不知其有何策可行。”范正平接道：“想童枢密于辽受嘲笑，只能忿忿而归。于途过幽州时，亦辽南京淅津府，有一富贾，自称燕人马植面见童枢密。称自祖上为燕云大族，由石敬瑭割幽云于契丹，便留居契丹，祖上世代为官，自人官也及光禄卿，又善之经营，富极一方。童枢密见之，马植便言这契丹天祚帝于内昏庸暴虐，以至政治腐败，民不聊生。于外女族崛起，给予强大压力。后言自觉契丹前途灰暗，危在旦夕。便议宋廷北联女真，南北夹击，借机以复幽云故地。童枢密听闻，自觉有理，又详细问道一些。归来后一直书信暗中往来契丹国况。于前不久，言马植密遣蜡丸于童贯，意是契丹国将乱，民罹涂炭，宗社倾危，指日可待迩，我朝可以乘机发兵，收复幽云十六州，以血祖宗百年耻辱。枢密看罢，即日面呈官家。官家甚喜，允许其人入境。化名李良嗣，居藏童枢密府中，时与群臣论辽人事宜，以动朝廷。”
范正平一番说罢，虚中便解情况，亦明其人之意。正欲说道，但见一人，大步流星过游廊，向堂中来。此见范正春说道，那人道：“今日怎如此啰唆，此地又非第一次来，我识得路。”虚中闻声，定眼一看，即是洪皓，便离凳起身。洪皓见之，亦是惊奇之色，便略慢步子。范正春见之，转身离去，洪皓乃入，虚中迎他，欲言，其却先道：“子青言是有人于此待我，我道是何人，早知是宇文大人，必早早过来。任谁等候，也不能是宇文大人，大人良苦啊，今日怎么闲情来此。我亦无师旷之才，闻歌不知雅意，怎劳你大词人挂念，惭愧惭愧！”虚中听罢，不免心觉苦闷，不知如何作答，自归位坐，捧茶来品。
范正平见二人，便忙打圆场，道：“今是夫人想侄女孙，这方留下来。我知你每月今日来，却不曾这么迟过，故想你应事耽搁，便先开宴迟过，现子青去嘱咐厨房生火，你稍于等候。”说此因问：“光弼可是吃过。”洪皓道：“原不是待我，是我多情了，自没吃过，且教厨房饭菜好后，送此堂来，告之且要快要快，甚饿甚饥。”接拉范正平一旁坐下，与其人道康王府事。
虚中窃听瞧看，其道康王，面现得意欣赏之色，听其言，多赞其人才华出众，异于诸王，又可拉得硬弓。又说康王书法，行书可比四家，初学黄庭坚，继学米芾，后专意王羲之、智永，又辅以六朝风骨，遂可自成家。一番称赞罢，又呼小厮来催，言使客饿着肚子，是何道理，又使之拿玉盘珍馐，八珍玉食来。一时说得那小厮满脸疑虑，这方要便欲去了，不想这人方出门去，又被呼将过来，将之怀拥，道：“小哥小哥，弟之玩笑而已，且莫要当真，于那贵客吃过的，剩饭剩菜拿来一些于我便可。”小厮只好连连道是，一时方脱忙奔了出去。
时与不久，便见范正春与几小厮至，独不见那小厮。原当真新做了饭菜，小厮先抬一梨木饭几，又几矮凳，接银盘瓷碟盛于几上。洪皓所见，先行坐中，拿起筷子，一手持着碗，自各盘碟之上巡视一番，便自吃来。几人皆盯于他，其也是不觉，一时忽道：“子夷、子青，此般何以待客之道，且一同陪客。”范正平见之，乃叫虚中、范正春同坐，又谴小厮拿一壶酒，与几人盛上。洪皓自端及品，赞道：“银瓮藏新酒，杯口价千金。子夷兄好生小气，既有此佳酿，何不早些拿来，教是狐鼠之辈浪费，岂不可惜。”范正平道：“窖藏之所，皆已密封，何以狐鼠浪费。却今日正好叔通在，可一同品味，番作一些诗赋文章，较仿兰亭谷园，或流觞曲水，闲就生趣。”洪皓冷笑道：“原主客好朋在坐，余我不过沾光矣，谅我自作空多情，坏了规矩。”
洪皓言罢，几人遂皆不语。其又眼见一盘，内有鹌鹑蛋，便持筷去夹。左右夹杂，方要离盘，又滑去，一时反复，竟夹他不起，又持筷刺向，这方拿将起，不想至碗边，却落桌几，滚落于地。洪皓见之，将筷置碗上，用力以至出声。接俯身起来，自言道：“好生晦气，连你也欺我罢。”言罢抬脚欲踢出门去，却至门槛又滚回来。洪皓怒道：“这般圆滑东西，好去作死。”接便附身一脚，便踩成了沫子，鞋靴之上粘着一些，便蹲坐于地蹭去，又自哼道：“这般圆滑之物，成沫还要脏我新靴，好生可气。”复蹭一时，道是干净，便回至桌边继续吃来。接一番狼吞虎咽罢，便又起身欲离，自道：“好一圆滑之物，坏我兴致，可气可气。”言罢便离，范正春见忙留他，其仍不顾，便随他去。一时许久，方且回来言是送其已至舒阁歇息。
范正平安心下来，呼来小厮收走盘碟，搬去几凳。罢乃与虚中道：“光弼今日气盛，想是有事不顺心，且由他去，先平和平和，晚间我行劝道。”虚中笑道：“我瞧来时颇乐，想因是见我，故作此态于我看。”接又于温州事，一并说于他，范正平所闻，道：“亦是如此，自当他误解于你，我去劝他。”说罢，范正平便又言童贯、马植之事，后欲听虚中之见解。却只见虚中语话含糊，说道一堆，亦没主意。范正平言觉无趣，便道明日再议。三人这便散去，范正平随行，同至舒阁，临行嘱咐好生歇息，莫要顾他，方才离去。
待将范正平答复过去，虚中俯眼看来，屋内还如当时，梨花大桌案，冠头大座椅，竟是一毫未变。即推门出去，见舒阁庭下景色亦如旧，月下朦胧之中，花色扶疏叠影，柳垂画廊绿丝绦，皆若旧时那堪，却想人事昨非。乃自吟崔殷功《题都城南庄》诗，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自又思问道：“是桃花依旧，却人面何在？是春风如故，却那堪得意？是雕梁仍在，却这般无奈？是心意不换，却物是人非。”
此却思娟过，恰闻其论，乃问道：“何以物是人非，难道是洪老爷事。”虚中所闻，乃转身过来，道：“且不论他，依往日当要许久，却今何故如此早过来。”思娟道：“正欲言，范老爷来，言你疲累，已回屋中，自便就过来。想你可是吟诗被我打断，这方致歉。”虚中笑道：“你我之间何故如此，我你当不知，几句滥调陈词，不做也罢。倒是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思娟亦笑，虚中接吟道：“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思娟一时乃含羞，轻道：“禄山之爪。”虚中所闻笑之，乃问：“你这般所言，定知含义，可说于我。”思娟羞道：“当然知，屋外风大，屋内再言。”
二人入内，便望屋内烛光殷殷，随风微波澜。此番便问之，思娟答：“既然你知，何故相问为难于我。”虚中听了，自不罢休，乃续问之。思娟后退，撞于桌案，忽于桌案藤抽内一物落下，二人观乃一古色宣纸。启观乃见上写道：“一字成霜两泪冰。浅将浓墨字字清。我怎付心于笔笺，鸿至君处凄宫萦。”
虚中读之，乃称好诗，思娟笑道：“家妹写得，自然是好。”虚中奇之，问可为念娟，其人道是，又一番赞之道：“家妹百般之好，吟诗作画，煮茶烹饪，样样皆通，不似我百般无用。”虚中自当抚慰一句道：“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思娟闻之不解，问故，虚中又答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思娟复思，虚中便自瞧看，见纸下亦十四字，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亿。”笔迹不似诗句，字形正倚交错，大小开合，线条粗细变化，跌宕有致。色形浓淡枯湿，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思娟见之，乃问此些字道有何意，虚中笑道：“当无用之词，或为大用。”思娟一时容颜表怒，道：“什么有用、无用，又大用的，且好好说话。”虚中方释道：“不为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或人之一生，些细微无用之事，于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极大之重要。时过境迁，回顾因果，却发现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思娟思悟，乃道：“或却明了，那山中林木，有或不是良木，反得保全，成参天大树。可见无用之用，时反成了大用。且些王公贵胄，平时得意，却国乱家亡时难逃。亦有世间大才，为官为宰，终一将功成万骨枯，却无用之人倒可平坦一生。此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殊于众，众必非之。可是此解。”虚中因笑道：“是也是也，溺死者会游人，卿当孺子，可教也。”思娟辩之道：“自非儒子，是女子也。”虚中更笑道：“女子不可养也。”
思娟闻之，又辩道：“只一碟一筷，一日三餐，我何不好养之。”虚中道：“此当是子曰，非我之言，故何斤斤计较。”思娟道：“你这般儒子好生奇怪，整天子曰子曰，道是夫子何曾言说过此些话句。”虚中道：“你且言对，夫子述而不作，此今留世，皆不过后世人杜撰之。”思娟闻乃笑道：“既皆杜撰，世间儒子皆何故再子曰子曰的，现的大才否。尤其是你，言过三句，不离子曰，家妹都曾言你过之奇怪，不寻常。”
虚中听后竟失声笑道：“什么寻常不寻常，世间之人谁能逃过寻常二字，那些王公贵族不过是寻常人便就生在不寻常之家，逢不寻常事罢，这样也终不过是别人眼中，看起来不寻常而已。或于自己，便是这各方看破，而逐流市俗，不忍尘世。一皆世故起来，合同于世，渐于习惯，如此便就是寻常罢，而余者不过就列他类。”
思娟所闻，似解非解，便做调侃他道：“那便是唐尧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虞舜测阴阳之物，咸顺不逆，有云是天下明德皆自舜帝始。接而大禹平活水土，功齐天地。此尧舜禹三人皆为古圣贤者，应是有天命所归，当是生而便是不寻常之人，便又将如何？”虚中闻乃辩道：“贤者非贤，贤只于外人见而已，好人犹行坏，坏人安不行好。《竹书纪年》载：‘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古人之事，至今日道，当唯有明月知情。”思娟驳道：“若舜真如此，于今何有潇湘斑竹，娥皇女英之事，况流传今日哉。”
虚中闻之，乃诵李太白《远别离》诗，道：“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或云：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诵罢因问：“你可知意？”思娟摇头，道乃不知。
虚中一一句为解意，解罢叹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可逃了最命数，数古今王侯贵胄皆不过四字一生。”思娟乃问，虚中答道：“不了了之，不过两类也，一者至死而不瞑目，一者心安理得。人常斥责言其人不得好死，却思来此方人生之智慧，求以好死。”思娟思乃不言，虚中亦就不语，又夜驱深，各就将歇。
却虚中独繁思于心，欲奈一时愈发清醒。忽忆初入京赶试居此处时，写得多篇诗词，独一诗纸不见，后仅忆余两句，誊抄于册集。思此，观乃思娟睡熟，复寻那纸依月色翻看，真为当时之作，又自己笔迹。自想暗笑道：“近年练习，字写的好些，当时自字倒连己都不识。”下观十四字，一时仍不知何解，思道：“当日必为风吹，谁人捡拾闲日练字罢。”又自摇头，言道：“此纸置在桌案藤抽之内，必当有意为之。”又何人，历历当数，却皆摇头否之。时思娟乃醒，起身问故，虚中答之口渴，自吟水一杯。思娟所闻道：“何不唤醒我来，免你着凉。”因欲下榻来斟。虚中忙止道：“我自便可，现已饮罢，这遂归来。”所言时及归于榻，自又躺下，独他十四字愈发清晰，所思不解。这方自想因他人无意练字之笔，思索一刻，又却摇头，不过多久自昏沉睡去。
次日虚中睁眼，却久不闻鸡鸣之声，故生奇怪，欲又睡去，忽自心明了，乃忆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故事。道汉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以赋闻名于世，其《子虚赋》得汉武帝青眼，又作《上林赋》，便此发迹。却其闻名显达，衣食充足后，也难逃世俗，日沉醉于声色犬马，欲将聘茂陵人女为妾，遂与妻卓文君书一信，仅一十三字，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卓文君，又名文后，蜀郡临邛人，为巨商卓王孙之女，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有文名。十六岁嫁人，奈几年后，丈夫过世，返家住之。后逢司马相如，方有文君夜奔、当垆买酒事。文君读信，自解其意，一行数字唯独少“亿”字，此“无亿”当“无意”罢。遂含泪写作《白头吟》、《怨郎诗》，又付《诀别书》，一并于他。
虚中思此事，乃忆遂时《数字诗》，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三四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字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念，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九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默读默想，乃忆时人，自起身观又此纸，见上有“亿”，思当有意，便悔恨当时。自就于下研磨提笔写下一诗云：“自许校书三重意，回首残却春花时。楼去望江朝云早，水流西川暮帆迟。古就薄郎多情念，不为鸳鸯宿双飞。婆娑泪眼长书来，十三数字独无亿。”自念当时故事多少诗词歌赞，是何予人羡慕，又怎奈史册多有负心之人，便穿朱紫衣裳，看多浓妆艳抹，竟是留恋风花雪月，沉思温柔之乡，那般却还思于这糟糠之妻，将那齐眉举案，相敬如宾时。道真应句“世上只听新人笑，何人理会旧人啼。”
后方回看，但见思娟尚未醒，斜躺于床榻，锦织软枕之上，乌发如云铺散，远处犹可嗅绿云香气，瞧虽熟睡，仍眉间一拢愁思，越发觉美。细看睫毛如蝴蝶微憩，香唇红润若海棠花开，雪白酥臂裸露锦被之外，如冰玉翡翠，是也枕边明珠也不敌他。虚中方是看痴，许久方覆手过去，将其手臂置于被中。自想道：“以前似不觉，妻此般容貌生若天仙，当绝一代之丽。又端庄大气之形态，处事为人之妥当，自然可比卓文君。此逢可齐眉举案，红袖添香之妻，定上世修福，当何其幸也。此竟有何意不平，如时心怀二意，空空负一念深情，此当于心悔呀。”是因念道：“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一边思来，自便于之侧卧，当是睡去。
晨时鸡鸣报晓，又闻延庆观钟音。虚中乃醒，自觉头疼，而此观枕边人已于梳镜画眉，自行当起。其闻声过来乃问睡可好，虚中笑答道：“佳人在侧，自当睡者舒适，不过略显头晕。”思娟因笑道：“一夜都立在窗迹，如之着魔，我本是要问，奈何睡意之浓，翻身竟睡着，自顾不得你。”后因问虚中夜间干甚？虚中乃言洪皓事，思娟乃笑道：“洪老爷当好性情，一时颇有你之范。”虚中问故，思娟答：“前几日彦高行于谄媚，绘画奉承太师，以为子求官。你之所闻，当语断交，众人皆以为笑，你二人自小亲和，未闻分歧。却至旬日，仍是相见不语，故是兄长言劝，你二人面上方和。如此较与洪老爷，岂不同类。”
虚中所闻乃道：“你可不知，兄长为太师甥婿，家妹嫁于太师子，姻亲自不可分。然兄长行者至正，不行溜须拍马事，不言谄媚奉承句。每逢大事，当不含糊，自言主意，不为太师之类党。”思娟接道：“彦高当父，自为子谋求，此当无过之。师瑗已长成，焉能不谋求。”虚中道：“父为子，自无过，却当官，为国失。光弼之于我，当有此误会。”言此又道：“且不言他，早当归家去，与母亲见礼。”接一番梳洗，食过早茶点，便行与范正平别。至堂范正平乃又言童贯、李良嗣事，恰洪皓在，平添几句。又小厮来催，言车马备好，虚中乃作别，范正平相送，洪皓随之。
至别处，乃告勿送远，又问洪皓置宅何处，洪皓笑答：“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任京有两般日月:望月初，请料钱，觉日月长;到月终，供房钱，觉日月短。月俸共十七千，赁宅养马已费三之一，租凭已然不济，焉可置宅。”虚中言是，又乃问租居何处，洪皓冷笑答道：“历富贵及三十年，无田园邸舍，入谨则住僧舍或僦居。四邻局塞，半空架板，叠垛箱笼，分寝儿女。”后又吟欧阳文忠公《答梅圣俞大雨见寄》诗，道：“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墙壁豁四达，幸家无贮储。”
洪皓吟罢，自欲还语，范正平不待其说道：“光弼何不早言，我每有此心，但每遇时，你并未谈及，我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我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我家于城南望斜街乌衣巷处有一宅，本为祖上初来时居，现置于空闲，种于花草。虽甚小，光弼一家犹可居之。此当今日，乃之吉时，可自乔迁。”言罢乃嘱咐范正春，洪皓略谢一语。时又见一青年，虚中欲乃相问，却见范正春已去，故不再问，自亦归家。
至家先行后堂与母亲见礼，后又寻粹中言范正平之于童贯、李良嗣语，后与相论。却此宫内传言，语官家集百官议事，虚中乃奇，问之粹中道：“朝有定制，清明、寒食假七日，今方过两日乃复朝议，焉有大事发生。”粹中摇头道：“近闻无大事，却言事，或因李良嗣。”虚中称不差，乃呼小厮请时中同行。途中逢又太宰郑居中，三人便是下马作揖，其人亦俯身下马回礼。四人同行，粹中问今所议何，郑居中答或关童贯、李良嗣其人，又道：“恰是昨夜，童枢密入宫面见官家，想来应是荐李良嗣，果是不然，时与一会便旨召他。只道二人进谏之久，却不知言谈。后之所传官家大为赞赏，赐于其人以国姓，名为赵良嗣。”三人闻之道：“有此缘由，因当不差，就当议此事。”
或因人潮之涌，所行半时，方至宫内，幸时不差，入殿中，亦如旧日依文武两班列，各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腰旁挂于锦绶，以不同花纹作别。皆戴进贤冠、貂蝉冠，或獬豸冠，并在冠后簪白笔，手执笏板，各乃相议。至久徽宗入殿，众人山呼罢，乃召马良嗣。但只瞧见其着三品学士朝服，立身于蔡京身后，其人至殿中，先自称于臣赵良嗣，众便明了，此前闻非虚言。
赵良嗣话契丹国内之弊，言道：“天祚皇帝，耽酒嗜音，禽色俱荒。斥逐忠良，任用群小。远近生灵，悉被苛政。”历历所表之过，又道女真之强，可为助力。复言幽云故地之人欲归之切，年年望于王师来。最后道是联合女真，兼愚攻昧，定可复幽云十六州。是此真情于言表，以至跪拜于地，泣涕于面，泪建言道此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事不侔矣。
一方言罢，殿中无不感而动情。徽宗掩于泪眼，起身下玉阶，弯身扶他起。遂伤音言于群臣道：“昔有晋石敬塘为讨好契丹，便割幽云之地，致我幽云十六州几二百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算又自太祖定鼎，已过百年之久矣。列代祖宗无不忘幽云旧民，尤太宗皇帝多次出兵欲复我疆土，救民于涂炭，奈天时不利，已至未成。而后真宗皇帝亲临澶渊，无奈与契丹结盟誓，互结兄弟，年与其绢帛岁币三十万两匹，此之遂祖宗遗愿。幸于今日哉，祖宗英灵庇佑，又恰天时地理得当，是完祖宗遗愿，旧民所望之时，当以兵出幽云，复我故地，众卿以之如何。”
徽宗言罢，态度之明了，众臣心知肚明。蔡京、童贯、赵良嗣遂是附议，却太宰郑居中先于一步至殿中，态度尤坚定，先语不可，接道：“我宋辽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虽汉唐和亲之策，也不如我朝安边之策。如今四方无虞，却要冒然毁约，恐招致天怒人怨。且用兵之道，胜负难料。若胜，国库必乏，人民必困；若败，遗害不知凡几。以太宗之神勇，收复燕云，两战皆败，今日何可轻开战端！”
郑居中言至后亦就慷慨，罢赵良嗣忙重申契丹之败落，已是强弩之末，不胜当年之一毫。复言可联女真，兼弱攻昧，定可复故地。童贯亦为附和，郑居中不待其言罢，乃道：“引女真复幽云，当引狼入室。”枢密院执政邓洵武亦上反驳于其道：“荒唐，什么‘兼弱攻昧’，我看正应是扶弱抑强。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我这是不明白：与强金为邻，难道好于与弱辽为邻？尚且女真不过辽之部落，且问童大人一句，若我朝羁靡部落反叛，犹有不平之理。”
由此一问，童贯不知何作答，便支吾几句，亦没表述，只言当复故地。徽宗看罢不言语，便登玉阶，回坐龙椅之上。群臣所见，皆互暗私语，此又有安尧臣道：“伐辽之事乃是妄启边衅，借汉唐故事，人主兴师于远夷皆不可取，且这‘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想昔日汉武雄图载于史篇，使万里之地皆为烽烟，使百姓聊生不已，而后汉自高、惠、文、景四代人所积财物为之一旦，此亡秦之故。更况本朝之弱，何以比的秦汉那般陈陈相因，朽不可贯。还有那隋炀穷兵黩武，四方征战，最后身死而国灭。历历教训，不可不思呀，陛下，万不可偏听一面，此所谓伐辽皆这童贯一权阉党羽，鼓噪而动，以矜其功，挟恩而重。此方国之大计，陛下万不可被奸臣小人所蒙蔽，贪取一时之功，而引灭顶之灾。”
安尧臣说于后，不惜得罪童贯之辈，一堪言语流于肺腑，自可当益州王累泣血恳告，贞观魏征据理力争。朝中之臣，闻安尧臣此说，便有附议，言于童贯养私兵自重，变国家禁军于自家府兵。又有言童贯以阉人掌兵事，非是国家幸事。徽宗大为不悦，与众言今日自体略显乏，事与明日再议。
几人至家途内，便行相议，虚中先道：“此方议事，几人言不可伐辽之由，无外乎是此，一道此为背誓而启边衅，将导致兵事连年，民困于此；二道战争一始，府库财政将有巨大负担，使民生凋敝；三道以辽为弱国，不可兼弱攻昧，与强金为盟，与以身饲虎无异。想来此三由是条条皆重，句句在理，却怎堪弄于此况。”时中笑道：“自具鬼胎罢，此些上言事者无外乎皆如此，假以国家社稷为重，打击朋党。以至满朝士大夫言之兵事，复燕地之说，更就成一时风气，时兴时淡。”粹中道：“但想其主和之人未必不想复燕，主战之人未必不曾有主和之议。赵良嗣之人所言战略机会更非是天方夜谭，纸上谈兵，犹有可取之处。却此番事关国家利益之事，于他们而言竟成了党争之谈。其上书虽标榜于国考虑，却言语之中明锋指向蔡丞、童枢密，道是集团之倾轧可见一斑。”
三人至回家中，且自思索，互与交谈，因为兴处，留于吃饭，至晚方回。入门但逢思娟笑脸迎入，桌案之上满是吃食，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孙好手馒头，又一些干果、蜜饯。虚中观乃道：“自不谴人来告于那边吃过，莫未接信。”思娟笑道：“自然接信，此为夜宵。”虚中叹为丰盛，因笑道：“无事殷勤，或有所求，且自言来。”思娟笑道：“不差，知妻莫如夫，当真有事，昨言太师府上的老太太说要我们去，又立诗社，人人皆要作，好者有奖。你知我诗词不善的，此方大任便只能交于你。”
虚中乃应承，自取诗集寻，取之诸篇，思娟或言长，或言难解。终选首《清明曲》，又言太长些，自记不住，略略删去一些就好。虚中闻乃觉妥当，就自裁来，一时方好，呼之来瞧。思娟忙便看，见之较前少了许，便言可行。又俯身细瞧来，诗云：“时逢寒食过，眉转节清明。感斯阴倏忽，朝随逝夕行。恍然春来至，春花满正芳。复一又春日，万情总是殇。清茶不足香，念还花色浓。清明未雨落，长复无笛羌。沉壁殷未褪，念感逝斯人。微言感良久，悲情长复腔。长腔复长歌，却才乏鄙长。短律思未韵，逐句难呈情。神灵休为怨，逝者安息兮。”
此方看罢，又问含义，虚中逐句作答，其人亦解亦不解，却言称好。方是夜深，言乃睡之，各吹烛火歇下。便忆近日事，虑乃今日，自无尽无果，故自吟语道：“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思娟所闻，因笑道“周公与人下棋，焉可寻你。”虚中自笑道：“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后便不语。零客书此，亦叹世间妇之多，可举案齐眉、停机断杼者实寡。亦叹为友，苟同富贵者多，曲直辩明者至少。诗叹：
夫妻缘牵鸟同林，兄弟情结轼为邻。
举案齐眉方不悔，同心协力可断金。
欲晓下事如何，君尔观于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