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堪念富与贵，那是盼久与长。却忘于世道，各生皆命定。且君看，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又那是，百年门槛皆踏平，堂燕飞来乌衣巷。还甚了，国运乾坤数百年，时来江山半壁沉。却那料，今日便就恰是时，逢数与迭更。遂眼见，胡骑驰将燕山头，尘扬绕阙汴河动。雪更霜，堂中迎来祝融公，家没只迁归来丧。叹方知，祸不单行非就虚，生死关却也是命。
万物有数，人逢三十而变，族遇百年而衰，国运几百年而劫。此方感叹，故作无用之句，君尔略看。且接上回，金以宋败盟为由，南下渡黄河而围汴京。徽宗为避，乃禅位钦宗。钦宗即位，乃用李纲防备京城，金军一时难攻，又种师道至，便相与盟约，宋割三镇、与之牛马银绢，宰相、亲王为人质，金人渡黄河而北去。种师道、李纲议为宋军尾随于金人，以途灭之一部，绝为后患。奈朝无费，又朝臣为议，使勤王之师各归于旧处。接于朝议，杨时之奏废止王安石配享神宗，求学者当治习《春秋》，后举朝为论改革科举之法。不久钦宗又将其子赵谌立为太子，此一番作为传入街巷，市井俱叹，乃成一歌，孩童为传，名为“十不管”歌云：“不管太原，却管太学；不管防秋，却管《春秋》；不管炮石，却管安石；不管肃王，却管舒王；不管燕山，却管聂山；不管东京，却管蔡京；不管河北地界，却管举人免解；不管河东，却管陈东；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
这日虚中朝议归来，正处书房翻看近日歌坊词作，突见晁端礼作《河满子》一词云：“草草时间欢笑，厌厌别后情怀。留下一场烦恼去，今回不比前回。幸自一成休也，阿谁教你重来？眠梦何曾安稳？身心没处安排。今世因缘如未断，终期他日重谐。但愿人心常在，到头天眼须开。”看之颇有感怀，想又其人逝已多年，却今见之诗，恨不见其人。便寻之韵脚，乃自书一词，此正寻句，但见师瑗至，便斥责道：“近几日时向外去做些什么营生，焉不知家中事繁多，为你母亲分担。”说着见其身后一人，便乃起身言有客人。
师瑗介绍其道：“太学同窗陈少阳。”其人闻乃行礼，道：“在下陈东，字少阳，太学生，今冒昧叨扰，望宇文公莫怪。”虚中便乃还礼，接请入座，又呼小厮奉茶。却陈东不落座，自就言道：“李少卿起自庶官，独任大事。独些人等疾如仇雠，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闲投隙，归罪于少卿，此当何理。”虚中闻乃不知如何答，陈东道：“夫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岂可遽以此倾动任事之臣。窃闻有人等尽劝官家他幸，此为京城骚动。”虚中问乃闻听何人言，师瑗插言市井皆知，虚中乃怒行脸色使之不言。
陈东再道：“他日若非李少卿为官家建言，则乘舆播迁，宗庙社稷已为丘墟，生灵已遭鱼肉。今弃良臣于不用，宗社存亡，当未可知也。又之人等执议割地，盖河北实朝廷根本，无三关四镇，是弃河北，朝廷能复都东京乎？则不知割太原、中山、河间以北之后，能使金人不复败盟乎？”虚中闻之乃道：“此国家之策，安一太学生而谋。”陈东道：“此东为宋人，当为宋谋。”虚中问乃何谋，陈东道：“欲建言于官家，途过君处，乃借一纸笔，安肯否。”
虚中索闻，乃理桌案，自铺纸研墨，乃请之书。其人提笔书道：“陛下拔纲列卿之中，不一二日为执政，中外相庆，知陛下之能任贤矣。斥时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纲任而未专，时中斥而未去，复相邦彦，又相邦昌，自余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贤犹未能勿贰，去邪犹未能勿疑乎？今又闻罢纲职事，臣等惊疑，莫知所以。念此国一进一退，在纲为甚轻，朝廷为甚重。幸陛下即反前命，复纲旧职，以安中外之心，付种师道以阃外之事。陛下不信臣言，请遍问诸国人，必皆曰纲可用，邦彦等可斥也。用舍之际，可不审诸！”其人顿顿，接又书道：“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见之书罢，虚中乃问现须何事，陈东道：“劳烦宇文公代东呈于官家。”虚中一时不语，其又言自寻钦宗去，罢乃持书出门去。师瑗随之，虚中为留，后师献至，三人又行追去。宣德门前，陈东请见，太学诸生皆在，为门禁所拦。却途过军民见之，便传太学生请愿，一时聚集达几万人众。时李邦彦自宫里出，众人乃指鼻痛骂，或有以瓦片、石头击之。李邦彦忙退回宫去，报以钦宗。钦宗所闻，乃谴近侍问故，陈东于奏纸于他。其乃回报，一时又至乃道：“李少卿用兵失利，不得已罢之，俟金人稍退，至过黄河，令复职。”众人不悦，乃入朝堂，敲之登闻鼓，一时鼓面为破，声震天撼地。
时开封府知府赶至，虚中定眼看去，似甚熟悉，不记姓名，师献乃言其正为高士谈。只见其人与众人道：“胁天子可乎？胡不退？”太学生高声言道：“以忠义胁天子，不愈于以奸佞胁之乎？”说着众人乃辱骂之，甚有揪其衣者，知府乃见只得先离，见之禁卫军将领。二人议乃同见钦宗，求应众人所请，钦宗无奈，乃谴人召李纲进宫，且派高士谈于众宣道：“已得旨宣纲矣。”却时李纲于行应天府劝徽宗回銮，方成折返，一时难至。却见其人未至，众人脔而磔之，混乱并杀禁卫数十人。钦宗见事态之重，于复李纲、种师道之职务。众人犹不退，正时种师道乘车赶至，众人所见方陆续散去。
虚中迎上行礼，见之种师捷邀乃于家中，沿途问故，知其是随种师中至此，权为禁卫领。又言钦宗今日本为同蔡攸迎于徽宗，不想此事耽搁。虚中问故，种师捷道：“道君皇帝南下之初，隐姓瞒名，微服而行，自称姓赵，居东京，已致仕，举长子自代。后童枢密、高太尉领常捷军、禁卫兵各三千赶赴护之，又太上皇后、皇子、帝姬随行，百官麇集，俨然又一朝廷。此当为官家忌讳，又闻上皇于镇江缮营宫室，行宫日给计之，月当用二十万缗。”虚中为惊道：“此般情形，东南之地恐又一朝廷，天当二日，地有二尊，不待金人，岂不自乱。”
种师捷言是，又道：“有更甚者，道君皇帝于镇江三事下旨，其一《截递角》、其二《止勤王》、其三《留粮纲》，此番江南公文不递、兵士不勤王、粮食物资不行北。上皇之心昭然若揭，而各府监司莫知所从，州县观望风旨。官家亦为惊骇，上皇每行一旨，官家亦行一旨消之，接诏将道君皇帝亲信贬官，复又亲诏之随从护上皇还阙。”虚中问乃如何，种师捷道：“道君皇帝接到官家旨意，便为推脱一番，上书言自去洛阳募兵，以为勤王之师。又言此行匆忙，未去毫州拜老子，待四月初，即近几日至。”虚中感为叹息道：“道君皇帝此回，当如唐之明皇。”种师捷亦叹，虚中又道：“却如若上皇不回，祸事更比金人。”二人再不言此事，论为他事，接食午食，推杯换盏，话言当年，自有感怀。
三日后早，言徽宗将至，百官奉迎。但见徽宗头戴玉并桃冠，身穿销金红道袍，竟是道士模样。接钦宗亲迎入龙德宫，所侍从之人一一安排。午后，传太学生又集宣德门，虚中闻乃行。见乃钦宗于城楼，陈东上书言道：“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一时又都人云集，喧呼不已，呼喊震天。钦宗无措，询问百官亦无法，此一人请见御前，钦宗见之，其人言自名王伦，能弹压之。钦宗解所佩夏国宝剑以赐，其人道：“臣未有官，岂能弹压？”钦宗所闻，取片纸书道：“王伦可除兵部侍郎。”
王伦接旨意乃下楼，一时挟恶少数人，接传旨抚定，众人乃暂息。百官以为奇，问之何人，或答道：“文正公旦弟勖玄孙也。家贫无行，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幸免。”钦宗趁此机，乃诏李邦彦赐死；王黼安置永州；蔡京贬於儋州；梁师成贬彰化军节度副使；童贯贬於吉阳军；朱勔贬於循州。百姓为欢，举朝闻喜。徽宗北归，一时于外无事，却因此内掀风波。初随徽宗南下诸人或贬或杀，粹中、时中亦皆贬去。
家内众人乃又忙碌，替二人备好行李、车马、盘缠。又幸二人所贬之地相隔不远，尚可一路为伴，同行为照应。将行前夜便饮为饯行，各叹分别，念何日再逢。众人皆有所感，多为落泪，又多饮几盏酒，待稍晚些，皆以醉八九分，为防误行程，就方皆辞去。独虚中念及近事，接饮几杯便人自醉，附桌睡去。后思娟乃与师瑗一同扶他，竟是要比往日沉些，遂呼师献帮忙，方是将其人扶于榻上，由之昏沉睡去。待第二日醒，已日上三竿，虚中问乃粹中、时中可行。思娟答之二人见其熟睡，故为嘱咐不可惊醒。虚中又问可行，思娟答刚送行远，虚中闻乃自躺一会，方起梳理，与母问安。
再过几日便有诗信报平安，时中信乃多言自家小女越发可爱，或夸所处好景致，皆附诗云：“秋水映波波碧连，青山墨色色欲染。阿娇姿色金屋藏，美人如见眼泛怜。闲情游去通幽境，逸致常访归南山。悔恨志非磐石坚，功名入肠思恬淡。”虚中思之，乃书回信，自言近事，多报之喜，并附一诗云：“江行万里江左途，长亭还抒长情送。昔读居士忆江南，梦曾隋炀行吴宫。现应六朝残留迹，于阙凤栏烟雨中。君逢莫要不留诗，徒教阴迹空负踪。”接几日乃又接其二诗，一云：“可怜明月倾光辉，只叫山河本无异。王谢居前赵家燕，孙项王地南朝寺。随去后庭花落去，更复六朝曲空笛。何羡将相生有种，荒冢没草无人识。”二云：“浮花尽散夕阳斜，东篱几枝荒草地。东坡苏堤诗赋酒，逋仙结庐梅鹤子。纵与西湖多好处，逢客孤山鹤放飞。分得彩笔无整句，便嚼文辞逐个字。”虚中思乃几日，不知如何回复，便为搁置。
时议割三镇，却朝不肯弃之，乃令太原守军据守，故而金兵围攻太原。钦宗见战事又起，便加封种师道检校少师，进封太尉，换节镇洮军，担任河北、河东宣抚使，屯兵滑州，又集各路兵马援救太原。却不久种师中战死、姚古战败，朝廷震悚。时种师道乃上疏言此番站端开，金人必南下，请钦宗临幸长安躲避敌锋。却以之为惧敌，言其老矣，乃召回，又于李纲为任河东、河北宣抚使，却无无节制军队之权。因而却战事屡败，太原沦陷，金兵欲又南下，钦宗所闻乃决心议和，令地方不许勤王，专心罢战讲和，又以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之罪，李纲先责建昌军安置，再谪夔州。种师道再议钦宗临幸长安，为众臣捧击，大病不可议事，后乃撒手人寰。
钦宗所闻，亲临祭奠，为之恸哭，追赠其开府仪同三司，令又种师捷扶之灵位归葬祖莹。众臣所闻皆为叹悲，百姓冒雪集送灵出都，万人空巷。这日虚中送灵归来，换衣于坐，乃尽书情形于时中，叹为柱石坍塌，国恐为乱。接附书《水调歌头》词云：“雪飘风尘树，浅拂陌近荒。晚光映暗低户，积声惊花黄。山远皑层色掩，天际胶凝朦胧，一似白素装。浅依扉门落，持扫三径深。隐东篱，归田园，居山东。老来归去，白发未既侵染鬓。日望天山路遥，目及长安万里，逐奉泪语长。客避殇居地，夜恐日难眠。”
不久乃见之回信，言劝近冬，多为衣衫穿，莫凭看事故。后附一诗云：“十月临寒冬已近，青山便做黄衣装。影乱阶前日近昏，风声楼高衣乱裳。客行游子心浮萍，堂中白发思归郎。如何鸿雁寄信使，家在朔方寥行程。”虚中所读，书乃回信，罢又删去母病一段，附诗道：“此情少向恨由多，奈教多去遗憾少。是知苦心千万絮，未晓风月凛冽萧。何寻枯叶羽化泥，深念若果堪还恼。皑白一地浅霜雪，莫扫空来多情扰。”书罢自观，乃末题八字云：“少消忧恼，多需拟学。”不久接见回诗道：“莫效都护投笔，不学伏波裹尸。好留文章多赋，安老神州作为。”虚中观之，自寻藏字，乃得“彼尸赴围”四字，知随非本意，仍自感不悦，遂无回信。
雪落几日，天晴一日，如此周往复，元日除夕冷过后，便几日厚雪，致亲友无访，亦无宴饮聚乐。又而母亲病重，虚中乃服侍于前，日数问安。虚中觉甚无趣，心无诗词意，胸不肯忧国，却连几日梦醒。这日晨复于梦惊醒，思娟见乃盛水于他，虚中接来大喝一口，思娟问又做梦，虚中言是，与之叹道：“自大梦一场起，好番场景。且知梦为何物？且虚且实，熟悉之情景，日常之称呼，各地方竟就日常看得更细，恍如重逢。若实，却偏出现些不曾历过画面，交融其内。以致醒来亦假亦真，难分于他。”思娟笑道：“梦之虚幻，何故自烦心。”虚中摇头言乃此梦真实，思娟问故。虚中道：“此梦归成都府里，自行街市，皆年幼时所见模样。绕街乃至家宅，自先敲门，许久方有人开，定眼乃尚荣叔，须发如旧。一路去燕翅影壁、垂花门、正厅、回廊、正堂。实全一般模样，入堂中，见父亲危坐其上。”
言此思娟乃道：“今年家中冷清些，想起以前自也是应该。”虚中言是，接道：“我见父亲，乃欲前拜，却又身于学堂之内，先生言：‘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其言罢，乃问我《礼记》《大学》篇三纲领为何？我答：‘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接问八条目为何？答：‘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罢乃先生夸我几句，我抬头见先生模样竟乃父亲，此便为奇，父亲从不过问我之学问。接着又见我兄弟三人并立一旁，父亲令各写诗句。便我提笔先写，乃书：‘镜花衣裳染红妆，倩别再逢髻白霜。但向吴山雁飞去，终望南车辙两行。’罢乃瞧左右，见兄长书：‘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此就映晖作向土，告来阙下须防晴。’又见时中书：‘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便是辉下清风止，老叫行者恨来迟。’接与父亲看，皆言平平，乃令再作，我三人再各书一首，父观之乃皆撕去，又拿戒尺敲我三人，小妹见之乃阻，这便惊醒。”
言罢自又叹近日常于梦中见小妹身影，又多儿时事。思娟道：“那定是想了，且小妹随太师南下，许久没了音讯。”虚中言是，烦心坐靠于榻，思娟见乃问诗所书何，虚中挠头思之，一时方道：“全诗是记不得，只余一句‘苦恋佳人还’可记。”思娟跟读乃“苦怜家人还”句。虚中所闻，自心不悦乃道：“昨夜犹还梦巷中犬吠，声连不绝直至夜半。”思娟言：“此非梦也，昨夜却是巷内犬吠不止，”虚中闻乃惊起，奔屋外去。思娟随之问故，虚中道：“方士道人言夜间犬吠，定有人仙逝。此又梦此诗句，好生不吉，怨不得父亲敲我。”
二人出屋外，见乃天晴，日头虽略隐，亦普照面。二人自也不顾，忙奔后堂。见之母亲安坐，遂自安心，忙行于礼，问身体可好。其母答道：“昨夜巷中犬吠，本以为今日便要迟些方才醒来，不想今倒醒得早，精神又好。”虚中言好，接一同乃吃朝食，罢其母道：“于家憋了数日，今精神好，又乃上元佳节，临街寺里迎佛像至景明寺，便同去瞧看。”余着接为应承。
午后一家人尽出门出，街道好生热闹。出行队伍以避邪狮为导，宝盖幡幢随后，音乐百戏，诸般杂耍，绵延不绝。一家人随之人流，见沿途街市铺门皆为开张，便为买购。至景明寺更为热闹，好生拥挤，方入山门，却忽见烟火四起，接便闻有人高呼救火。虚中观乃自家方向，便嘱咐师瑗、师瑜照顾诸人，自就与师献忙奔出去，至空旷地。只见火势忒大，又此沿街多竹篱木壁铺肆，多遭劫数，便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如火焰山般。一时火势为蔓延，先时中西院为着，接又中院、东院。众人所集，一时高士谈乃引人救，却火已成势，如何救下。只便一时烧去，至于御街便不蔓延，自渐熄去。待火熄灭，虚中欲为瞧看，师献所拦，言恐复燃。一时其母、思娟、师瑗、师瑜与一干小厮至，皆为惊鄂，略观自家俱了于灰烬，虽有遗存，不过几间房，也是住不得人。
虚中不免心痛，叹之所藏古书名画可惜。却其母乃安慰道：“古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些身外物，莫留恋了他。”接众人皆劝，虚中略平，喜幸近皆出，无人为伤，众人言是。不久吴激、洪皓、范正平、范正春至，三人自安道一番，皆邀于自家居。虚中所闻，忙于推脱道：“家百口之人，叨扰实在，且先寻正店居之，日后寻访京中弃宅，购之便是。”范正平言之不妥，又道：“令母年老，何以来去折腾。”虚中自相不语，后范正春道：“此般来回自当不脱，近又一时无处寻与合适宅院。且我城西南之宅，正为光弼搬出，便可一家为将就。”众人言好，虚中应乃与众道谢。
一行人便各安排，只留几小厮，余者先安正店。又租车载与女眷，自租马匹随行，一时方至居处，虚中便与安排，各人帮忙。罢虚中笑与众人道：“难住豪宅，便住好宅。”众人所听自随他笑，独一旁师瑜嘟囔言确好窄。众人所闻遂觉伤感，就自又收拾，虚中见之，乃带师瑜屋中。至晚各人聚而夕食，虚中乃置买佳酿，诚谢众人之助，罢便各散去。虚中便召师献、师瑗、尚恪，议商整修宅院事宜。尚恪俱为预算，自清理废墟，购建材料，再修房建屋，几人惊叹工程浩大，便乃无议散去。虚中便连夜书信，俱以明言。
次日，天朦胧欲掩，月亦遮云后，未闻鸡鸣，虚中乃起着衣装，出门行乃见师献。师献问故，虚中言乃托人致信，师献道：“今上元节过，当复印开朝，时又金人欲以南下，自为多事，此送信之事当我为之。”虚中所闻言是，乃将二信交师献手，又叮嘱一番。自便归来，见思娟亦起，便言近须买物，又交之银钱。相议半时，便闻钟声响时，乃行与母见礼，各人所集略吃朝食。罢便呼尚恪一并出门，二人一路所行，熟人来问故，虚中乃言，闻者为叹息，又安慰几句，二人为谢。如此几人，虚中自便厌倦，就二人偏就绕远，寻僻静之巷。堪一些难躲，便强语说几句，忙称来有事就辞。至行御道，尚恪行废墟处，虚中乃入朝。朝内钦宗问乃火之情由，高士谈俱为答，皆幸火至御道于至，未入宫来。却一人为言道人祸乱，此火为林灵素起，须取其墓内数珠方平，不至祸于宫内，钦宗闻乃谴使者取之。罢虚中自一人离宫，却逢高士谈，便一同行之。
二人行至宅子，自周围一些人，见二人至，遂窃为私语，议论几句。幸是开封府役诸人在，否恐拦众人。二人入内，于昔燕翅影壁处，高士谈为笑道：“叔通，此定是瞧我太惬意，就为我寻些事来。”虚中所闻乃行礼陪笑道：“季默兄，此言便为说笑，知兄于京任职，我备宴还不即，哪敢劳烦大驾。”高士谈因笑道：“此言可为你说，今日既为相逢，想已备好宴，我今日便随行于你。”虚者言好，接几人便与宅中废墟理清，将可用之物装车，又教尚恪与衙役随送家中。二人于宅中再看，偶便瞧“备璩堂”匾，清理观之，只剩备字尚存，璩字依稀。高士谈便为叹道：“可惜可惜，太师之墨宝，当千斤难求。”虚中亦言可惜，再言道：“此是可惜些，不过亦更有可惜之物。”
虚者言此，乃忆徽宗题字之画，便忙就翻找，竟是不得，却康王所赠器物犹在，再寻便见锦盒，却已没模样。忙就扳开来瞧，见乃石矩所赠画，虽烧去一些，却大体仍在，便忙与收好，嘱咐一边小厮寻与装裱匠修补。接再翻，便一些瓷瓶、金银饰物，又装一车运去，虚者叹又画卷书籍可惜，高士谈为劝。
至过午间，高士谈言肠内无一米可撑，乃便拉虚中于附近酒楼坐于雅位，又呼来小二，点些名贵酒菜。虚中所观乃之心痛，一时菜酒上桌，虚中先言致谢，举酒杯来吟一诗云：“君远荆州渡，我自汴京居。今君是远来，故我为道主。薄酒略一盏，浅询好逢处。此方悦乎来，至交再行酒。”高士谈闻亦起身道：“叔通兄，张口即来，好文采，好手笔。我此入京城，满街市井，王公贵胄皆赞兄于金营，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缚绳于身，犹可赋诗。弟自惭不如，如今当见今日之蔺相如，实是幸事。”虚中所闻自笑道：“古人那堪比得，不过街里巷口乱传言之，哪有传奇。此言于你，久闻君为人温文尔雅，多与诗友唱和，今日恰是时机，便请赐一首。”
虚中所言，便乃呼小二拿于笔墨纸砚。高士谈见推脱不得，便暗自想来，待之一时平铺好纸，又研墨成汁，提笔便书一首，虚中观之，诗云：“登临酒面洒清风，竟日凭栏兴未穷。残雪楼台山向背，夕阳城郭水西东。客情到处身如寄，别恨他时梦可通。自叹不如华表鹤，故乡常在白云中。”虚中忙鼓手称好，乃道：“季默好文采，倒是于我妄自菲薄，惭愧惭愧。”高士谈亦谦语一番，接虚中乃叹道：“此时为居客，当如‘客情到处身如寄，别恨他时梦可通”，季默此句人生之真谛。据佛家言之，世间之人此生于世皆为度劫，那又能可饶谁，于乱世活着难，于太平生者难，当是不如华表鹤，此升仙去，心安处故乡，居白云之中。”
高士谈听此处，便相问道：“叔通，尾句之华表鹤，不过是我昨日于衙内见一鹤立华表之上，应故有此作。却你言有深意。紧是说来，此华表鹤如何解之。”虚中叹为如此，乃便言道：“晋人干宝所著《搜神记》之中，录有一事，曰：辽东城门有华表柱，忽有一白鹤集柱头，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岁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遂高上冲天。今辽东诸丁，云其先世有升仙者，不知名字。”
高士谈闻乃道：“干宝，我有耳闻，其乃晋新蔡人，初为著作郎，以平杜弢功，封关内侯。其中《干将莫邪》、《李寄》、《韩凭夫妇》、《吴王小女》、《董永》等我便读过，不过丁令威是何人，我倒是不知。”虚中便解释道：“此丁令威，本辽东人氏，初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方有上面故事，不过具体为何人，我亦不知。唐人司空图有诗《长亭》中‘殷勤华表鹤，羡尔亦曾归’句，当应用此典。”高士谈闻乃笑道：“此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平日为赋新词强于寻典，不想今信手写一句，倒是借用于典，岂不好笑些。”
虚中亦笑道：“此方应合之无巧不成书，无体不成字。此见天意有定，如此之巧合。”高士谈言是，又道：“想世间万物亦多巧合之事，方才有之大成、大为、大作。你可不信，那般幻设一事，即有一事之偶同；乔命一名，即有一名之巧合。事后思之，岂不是更巧。”虚中忙言相信，就又饮过几杯，赋几诗吟，自为乐趣。一时菜食碟尽，酒壶为空，二人便起身下楼，虚中乃寻小儿结账，高士谈便先行去。
却虚中寻来柜台，不想小二却言帐已结算。虚中问故，小二遥指高士谈。虚中见之乃追出门，问道：“本做商易，我为做东，你倒是如此背后一套。”高士谈笑道：“你家宅为失，想近日所困，再要你破费，岂不为我之不是，众人听闻，莫不戳我脊梁。”虚中道：“却系无钱，那便今日为欠，下次定当我为东。”高士谈言好，二人行来，便逢尚恪，知已拉几车送至新宅中，奈众衙役之力。虚中遂忙道谢，高士谈却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官者，食君俸禄，而一丝一缕，一粒一毫，皆是民之脂膏。今食民所用，当是为民办事，何错有之。”虚中闻言乃赞道：“为官之人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丝粒厘毫，民之脂膏，亦我官者之名节。此那个不知，那个不言，却难为行。”高士谈接道：“贪如火，不遏则自焚；欲如水，不遏则自溺。古人有至公堂读家书，而灭公家烛，点自家蜡之事，赞云‘大贤秉高鉴，公烛无私光。’且现古今道理俱在此处，又谁云交际之常，廉耻实伤；倘非不义之财，此物何来？”虚中所闻，不免钦佩，赞之乃好官，高士谈笑乃语借吉言。
二人再谈，便视天已做暗，故就辞别。高士谈问乃虚中现居何处，虚中苦冥思来，方言在于城西南边一乌衣巷，却什么街未留心记不得。恰此时尚恪至，遂问于他，便知乃望斜街乌衣巷。高士谈所闻，便吟唐人刘禹锡《乌衣巷》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吟罢乃道：“此思于金陵城外朱雀桥边乌衣巷口，居于王谢世家之族，贤才众多，冠盖簪缨，为六朝巨室。却至唐时，乌衣巷作土，便是朱雀桥边野草花遍。此街巷之名倒颇有意，想来应是僻静好居处。”虚中言是，却高士谈连吟几声望斜街，便道：“此街名还意趣，望斜是望乌衣巷口夕阳斜，又乃王谢之谐音，颇当有趣。”虚中觉亦有趣，乃道：“此街于城西南，自可见夕阳斜，却王谢家远在金陵，何以汴京街巷为此名，难道此街巷曾居王谢故人，若非故人那必当为才子所居，方能将唐人刘梦得《乌衣巷》诗用如此般别致。”高士谈笑言应是，接又言几句乃辞。
虚中目送行远，便与尚恪押车向家行。至当望斜街乌衣巷口，虚中便停步，立街边瞧看。果天线一横，云彩欲染，夕阳西斜，满富诗情画意，此情此景，当应乌衣巷口夕阳斜句。思之自不免叹几声。思又当年作《南乡子》一词，便吟道：“王谢几家复，功名残事没黄土。几残春秋又月长，终了，只赚尽英雄白头。人生频若长，犹可辗转病异处。即未功名书可难，朱紫，便是将卿生有种。”自念道：“时不过无心之笔，今日倒一语成谶。半生博一居处，便就没于火去，终化黄土，真当赚尽英雄白头。自又常于标榜，不羡功名富贵，堪又瞧不起官迷禄蠹之人，不想日自倒亦成此般模样。”思来虚中不免自笑，叹人总会变，又忆当日先生于家授课，诗书满腹经纶，仁义理智信，说尽世间好话。却后由粹中举荐为官，沾于皇家金银，不也满生铜臭味，沽名钓誉。
此般为思，不免伤神，遂自不思，乃便巷，缓步行去。但见尚恪迎面奔。张皇失措，虚中便问故，尚恪便言母亲突然又得病，自去请郎中。虚中听了遂忙唤他去，自奔家中来。只见门半开，里边乱作一团，各小厮为忙。虚中入乃屋中，便见思娟、师献、月婵、师瑗、师瑜于床榻围着。遂呼师瑗问故，方知时一家人一于院理来车上之物，便听其母呼名虚中。师瑗入内瞧看，见其已半身动弹不得，说话亦说不清楚。师瑗为惊，便呼来众人，众人看之，乃亦无措，就谴尚恪请郎中至。虚中听闻，不觉瘫坐一边台矶，双手掩面。一时乃见尚恪带郎中来至，虚中遂起身请之入内，自便又坐于台矶。些许时间，师献方陪其出，虚中遂前迎上问故。此郎中乃言是因操持过度，形神失养，又冬来连日雪，寒邪入侵，致血凝位，脉不通。
虚中自不通其意，便乃细问，见之其人便只摇头不语，自又辞去。目送之离，众人乃入屋来，其母便持虚中手道：“我生医药之家，情形自是知晓，命当不久，莫再花钱，消散金银。时近几日便皆干自正事，莫都留于此边，空费于时。再过几日，方我收葬，且回成都府去。”众人听闻，虽句多不清，却闻者为悲。时虚中自退出来，嘱咐师瑗买购些肉食补菜，又寻些药来。再几日，其母乃交众人遗事，言时日已近，众乃不语。
午间乃见范正春、吴激、洪皓至，又留下些物品银钱，言为康王所赠。虚中接来，乃交尚恪，自言今又欠人情去。三人言与无事，便呆一刻就乃辞去。又于这日，钦宗所谴使者取来随葬林灵素墓中之数珠，又掘来一碑石，现于拓片送至于京，钦宗观之，其上道：“臣初奉天命而来，为陛下去阴魔，断妖异，兴神霄，建宝箓，崇大道，赞忠贤。今蔡京鬼之首，任之以重权；童贯国之贼，付之以兵卫。国事不修，奢华太甚。彗星所临，陛下不能积行以禳之；太乙离宫，陛下不能迁都以避之。人心则天之舍。皇天虽高，人心易感也，故修人事可应天心。斗玺一，大数不可逃，岂知有过期之历。臣今拟暂别龙颜，无复再瞻天表。切忌丙午、丁未甲兵长驱，血腥万里，天眷两宫不能保守。岂不见袁天罡《推背图》诗云：两朝天子笑欣欣，引领群臣渡孟津。拱手自然难进退，欲去不去愁杀人。”接瞧去落款为“太中大夫冲和殿侍宸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在京神霄玉清万寿宫管辖提举通真宫林灵素。”
钦宗所看亦为惊，众臣多为之鸣冤叫屈，言其人当时便语蔡京等误国之辈，忘徽宗早除之。钦宗闻听，乃旨意复其名誉，遣修坟墓，一时京中道徒多言林灵素弟子。此日钦宗外行，一道徒自称郭京，言身怀佛、道二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可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并会佛教毗沙门天王法，择日出兵三百，直袭至阴山。又可撒豆成兵，正所谓神兵为用，所向无敌。钦宗忆乃林灵素碑文，遂深信不疑，乃授以官职，并赐金帛数万。
此日朝议，虚中见郭京便乃初林灵素之徒皇城使张如晦，遂于朝指出，众人多言欺君。不想郭京自认，又言林灵素临终乃与他道：“尘世不可久恋，况大祸将及，即当辞去。吾法门以付惟汝，尚有六印九符并六丁妙用神机，尽付与汝，世代只传一人，无致轻泄。并七宝素珠一串，如主上来取，即便分付。汝将来当为朝廷全节大忠，今则别去，他时神霄再会。”
钦宗所闻，乃问何故更名，其答道：“师父先去，我为至悲，本欲随与神霄相会，却奈师父托梦言金人将至，自可更名郭京，当与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之六甲法裹紧汴京城，为神所佑，后当天兵天将相护，可至金人于椁。”虚中闻乃笑道：“天兵天将至，汴京何以食物供之。”郭京乃道：“街上之草，晨时之露，皆可为供。”虚中再问草安可食，莫不牛马，何为天兵天将。郭京闻便道：“此为上天之使，玉帝之亲随，本食琼瑶，今念我汴京无食可供，便委曲求全，以草为食。”钦宗闻听大喜，赐金帛玉银，又令之练此六甲阵法，以备不测。其人遂言当于军中选之六甲神兵，作六甲之法，树旗绘天王像，钦宗皆为准。
官吏闻此，自不免疑虑，却无人敢言他，独虚中为弹劾。却郭京为奏言，此番金兵将至，为上元之火所引，金人望狼烟而至。钦宗为惊，郭京又言火自寺内起，却燃宇文家，话虚中乃引金人之主使。钦宗为怒，又称其主议和，至太原为失，当之大过，故贬之为青州知州，洪皓为谏言，遭贬秀州司录。罢众人为之埋冤，言何故招惹了小人，虚中不言，洪皓乃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恒言君之过者为忠。今此郭京之辈，与之六贼何异，或为更甚，安应与君言。”众人自叹息，乃问二人何时离，洪皓言今日便去，虚中为沉吟，自言母病，还须于京居几日。
至午过，众人相送洪皓一家，各留诗为赠，独虚中无作，乃将石矩之画相赠。洪皓启观，见画为新，丝毫不见火烧之迹，便自于画收好。自吟李太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诗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众人所观，无不羡慕之洒脱。
归来虚中亦得解脱，日乃守母床前，悉心为照顾。此日康王长史呈帖为拜，言康王请于虚中、师献前去，二人便乃收拾，自随其人至府。虚中为拜，康王回礼，言乃钦宗之失，至虚中、洪皓贬职。虚中所闻笑道：“岂非陛下之失，不过自因目病重，想自寻解脱罢。”康王陪笑，称乃继竹林七贤风骨。虚中所闻自言惭愧，不可比先圣，又言近不曾拜访康王，亦劳驾康王来请，连称冒昧。康王笑言道：“先生近日忧心，我是知道，今日叨扰请先生于此，是因小王承圣命，要再行金营，便恐一去难回，想见故人。”
虚中言乃近日居家，不知细故，接乃问之。康王便道：“时金人以萧仲恭使宋，耶律余睹监军。便李少卿上书言此二人皆原契丹贵族，可诱而用之，皇兄闻后便应。遂以蜡丸一封使萧仲恭送耶律余睹，使为内应。”虚中言此事乃知，却不晓后事如何。康王再道：“不料萧仲恭因惧为此事，忙至金国见于宗望，以蜡丸书信献之。金人闻之震怒，言我宋人不可信，集军伐宋。接战报不断，先西路宗翰军自辽云中府大同出发，第二日便破我张灏军于文水。东路宗望自保州出发占我雄州、中山，后攻取新乐，时于今日天威军，真定沦落。朝中自乱作一团，一边派枢密使冯澥至宗翰军中求和，又诏令调西军东来勤王。后便临时遣待罪于京之刘韐提举四壁守御，另以次相孙傅为守御使，以备汴京防务。”
虚中闻之道：“陛下事何以如此，此明眼一看，便各人事权不一，掣肘实多。”康王叹是，接言道：“不久斥候来报，言宗翰一部完颜娄室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潼关，将我西军阻挡潼关以内，东来勤王之路已断。又过几日枢密使冯澥自金营还，便言宗望言必小王前来，方可合议。”
虚中所闻，乃言此行凶险，可望慎重。康王道：“我亦知此行凶险，但自如何推脱，此家国大义，只好前去。”又自叹于钦宗昔不听徽宗之意，虚中问故，康王乃道：“当日父皇上书钦宗，自称老拙，言去长安募兵勤王。却皇兄自不许，日使父皇于龙德宫内，不可外行。”虚中亦叹果如当日明皇，康王言是，乃道：“去载父皇寿诞，皇兄与我诸人同贺，一家团聚，自然欢喜。父皇亦喜，乃盛酒一杯递于皇兄，皇兄欲饮，却之近侍乃行眼色，皇兄便至酒于桌乃辞。父皇见乃嚎啕大哭，言父子何至于此。”言罢更为叹息，虚中道：“我自不居帝王家，不通帝王事，却史册血迹斑斑，父子兄弟，为之大位竟丝毫不顾情意，兵戈相见。”
康王接道：“是此般史册多载，世人无不羡慕皇家之乐，却不知生皇家之苦，朝为兄弟情，夫妻义，转眼间却人不见，情义何谈。偌大之宫城，竟不如茅屋瓦舍自在。”虚中闻乃笑道：“是也，今我住过豪宅，觉乃不悦，便住好宅。”闻者便为笑。后日宫内来人，请康王赴宴，二人便辞，康王乃呼小厮拿些金银交于虚中，又言莫谦，虚中见之自就收下，便辞归家。但见粹中回信，启而观之，言金人南下，汴京或恐不保，要之忙寻由头，自带母亲离京。尾连书甚急三次，虚中观之，自知局势，启用名将忠臣，固守且不容易，却钦宗而用郭京之人，便自感无望。乃就呼来师献同议，却师献言要随康王，虚中为劝无果，自只得相送。
次日二人一早行康王府，言说来意，康王自为欢喜，乃持师献手，用行明德门前。时百官俱到，钦宗斟酒为别，声泪俱下。却康王再无豪壮之言，与众人一一辞别，罢便随兵部尚书王云同去。虚中随行目送行远，便方折回，至宣德门处，乃见高士谈、吴激，遂三人同行，自行于街。至晚些虚中便邀二人于家中坐，二人应之乃行。三人便向城西南去，一路观来四周幽静，略显空旷，所过往昔富华之市，今却是鲜有人在，观者莫不感伤。
至于城西南，路人罕至，街巷铺肆皆挂牌贱卖。三人行望斜街乌衣巷口，恰便逢夕阳西下时，不过瞧去竟比往日更为红彤，如含血色。三人不约而同，皆为吟李商隐《乐游原》云：“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罢三人对视，接便不言，独虚中自吟一诗云：“人生得意时乃顺，偶逢失意莫自困。若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余二人闻之乃鼓手称好。三人再于眺望，自感景致不同，却时师瑗仓皇奔来，虚中拦与相问，却其人哽噎不可言，却手指家中。
虚中便忙行去，便听诸人嚎啕，虚中乃入直奔堂中，自跪榻下伏身为哭。思娟为抚劝，虚中便定眼瞧母，形态安详。自便抚摸，母亲竟为削瘦露骨，接遂历历前尘，诸浮心间，遂又伤感，自扶床榻嚎啕痛哭，自言道：“有福者死二八月，无福者死腊正月，母亲乃无福之人。”接连号啕，一时竟哭昏过去，众为惊恐，忙于照看。
次日虚中方就醒来，却见思娟曲肱而枕，想必照看一夜，便自起身，拿被盖于他。自就披衣掀门，见师瑗于阶下，便言自不过近日未歇好，无大事，不必于此。师瑗见乃行礼，又言尚恪已将一切备妥，隔日可扶灵南下。又言自已呈折递交吏部，已批丁忧。虚中言好，便言其助于尚恪，师瑗应着自就离去。虚中自入屋内，见于桌案凌乱，便着手整理，忽瞧书中夹有一信，遂取拿瞧看，不免为惊。信中书乃蔡京被贬衡州，后徙韶、儋二州，却未至，于途潭州崇教寺病死。之后逢又歹人贪慕钱财，遂来劫他，便家人为散，七子蔡脩时为病死，小妹妍中伤心之余，悬梁未成，后沉湖而去。虚中此看莫名感为凄凉，自往事历历在目，不觉泪悬眼眶。又观思娟正睡，便乃掩泪出门，自坐街下。
一时见师瑗至，言时中送一信至，虚中接来启观，见上道：“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虚中看罢，顺手交师瑗。
师瑗接来瞧看，便道：“此文乃《庄子·山木》中‘庄子衣大布而补之’一篇，不过今于此是何道理，却不得解。”虚中道：“法家指鹿为马，儒家曰此非马，则被坑矣；曰此马也，则非儒矣。而庄子云：‘马亦鹿也，鹿亦马也，所谓万物一齐也。是故指鹿为鹿者，儒也；而指鹿为马者，尤大儒也。’言大者何?谓其超越是非之俗见，是为真人、至人也。故曰法家儒也，儒家法也。而儒表法里者，其旷世之大儒乎!”
师瑗所闻，自为不解，乃道：“指鹿为马，秦赵高之故事，此与之何解。”虚中道：“一日赵高牵鹿入殿，问群臣此何物，群臣答之鹿，赵高言为马，再问诸人。此儒人便立两难，云鹿便则必死，云马违背道也，何为？若道家却无难事，万物一齐，鹿为马也，马亦是鹿。是谓其言：‘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此可当知。”
师瑗听此恍然大悟，遂道：“庄子《齐物论》言庄周梦蝶事，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又庄子妻死，其却鼓盆而歌，不亦甚乎！爱妻与否，否既为是，是既为否。想初太师府中先生讲授此处时，言其为‘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遂以申韩之术待下，以老庄之道待上，以申韩之权求治，以庄周之滑处乱。在上者指鹿为马，在下者难得糊涂。接又话道家虚无，不过犬儒乡原，是行高尚之无耻。”
虚中听此，不待之说罢，便道：“莫听此说，自己将书读死，还言著述人之错，又将之观点强弄于人，此方乃腐儒。如真要理论，其果不过各皆有理，各都无理。故而居庙堂自为儒家，处江湖自从道，此方大智慧。因各家之书皆还要读，以旁观者态，莫痴其中，无有完对，又无尽错，寻来合理便是。”
师瑗听此言是，又与嘟囔道：“且自听谁去。”虚中闻乃问近日可收太师府书信，师瑗乃言搬家至此第三日便收一封，自交于思娟。虚中闻乃与之叹道：“太师此般于世人口为大奸大恶，误国误家之人，万人唾弃，却今生来怜悯。大抵年长心变硬，还存一段柔肠罢。”师瑗道：“街市人言其死为可惜，却我不觉，我每入府读书，太师凡见必于我银钱，又与解难，当为慈。”
虚中闻忆蔡京当日离京所填《西江月》词，吟道：“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再日虚中便携一家人众，扶母灵向成都府去，沿途多人祭拜，又吴激、范正平、范正春相送，各言泪语，各话别词。虚中观乃汴京，依为不舍，忍就离去。零客书此，便叹人世两恩难还，一父母养育恩情，二友人相助嗯情，任于千金难求。诗叹：
莫教父母待日遥，难休兄朋隔月交。
遍取天下名贵物，不及亲友情一毫。
知此后事如何，君尔可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