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所料,次日早朝,兵部尚书邝埜将漠北奏报上呈皇上,大明参将吴浩战死于猫儿庄,由也先率领的一部已打到大同府直逼京城,事发突然,大臣们十分紧张,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已乱成一片。
大殿内站在最前面的王振朗声说到:“慌什么?也先只不过是一个莽夫,只有区区两万兵马,有何可惧!”顿时殿内鸦雀无声。只见他头戴展角幞头、穿织金蟒袍,蟒袍乃是皇帝亲赐,蟒袍加身是大夫们的最高理想,即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由此可见王振在朱祁镇的眼里地位之高。
此时大殿之上的正统皇帝朱祁镇身着明黄色龙袍侧身坐在龙椅上,单手托腮俯视着下面那些大臣们,显然这位只有二十三岁的皇帝并没有他的大臣们那么紧张,他没有做声,好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商议结果。
王振用蔑视的眼光回头扫了一下朝堂上的大臣们,从文官队列里站出稽首:“皇上,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屡败鞑靼,如今也先轻率两万兵马既然敢进犯我天朝,老奴以为皇上应御驾亲征,剿灭也先,扬我天朝国威。”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大殿内顿时炸了锅,皇帝亲征岂非儿戏。其实大臣们心里也都明白,是王振自己想远征立功,但是他没有权利带兵出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想到了皇帝。
而此时王振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学生,一直都很听自己的话,只有借助他的名义,才能实现自己统帅大军的梦想,这种梦他已经不知做了多少次了,也先来犯,满朝文武唯有他心里是暗暗欢喜的,这次终于可以自己统帅大军剿灭也先名垂青史了。
吏部尚书王直上疏道:“如今秋暑末退,天气炎热,旱气末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不甚充足。况且车驾既行,四方若有急奏,哪能尽快抵达。其他不测之祸,难保必无。万望皇帝取消亲征之令,另行选将前往。”
兵部尚书邝埜也站出来反对,接着大臣纷纷站出来劝谏朱祁镇,望皇上以国事为重,三思而行......
此时王振用蔑视的眼光看着众臣道:“你们是惧怕了也先吗?如今大明有数十年的积累,兵精将广,何惧也先?只要我大明大军一到,必定打的也先落花流水。”
朱祁镇听王振这么一分析,大为欣喜,对王直、邝邺,以及众臣的进言充耳不闻,非要亲征不可。
朱祁镇神态郑重:“先生说的对,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皇帝九次北伐,驱逐胡虏至草原,成祖皇帝五征漠北,这是何等的壮举。”朱祁镇岂会不想能像先祖那样驰骋疆场,建不朽功业?
兵部侍郎于谦稽首:“皇上出征,无人掌权理政,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呀!”
朱祁镇双手背后,起身踱了几步沉思片刻道:“郕王尚在京中,朕御驾亲征期间,可由郕王代朕监国。朕要效仿先祖,驱除鞑靼,完成这不世壮举。”。
郕王朱祁钰是皇上朱祁镇的异母弟弟,因他的这位弟弟朱祁钰性格温和十分规矩,也从不僭越,所以朱祁镇与这位弟弟关系十分要好。朱祁镇认为,让朱祁钰代替他监国十分放心。
大臣们依然是纷纷劝谏......
朱祁镇怒目一睁道:“朕已决定御驾亲征,如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者,拉出去廷杖五十。”
顿时,大殿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大臣们知道,这五十廷杖下去是断不能活命的。事已至此,大臣们接下来也只好为远征做准备。
下朝后,王直快步走到邝埜面前拱手道:“邝大人留步!”
邝埜亦拱手:“王大人。”
王直忧心忡忡的道:“皇上听信王振谗言蛊惑御驾亲征已成事实,但御驾亲征不比常人出征,随军出征应多派一些忠臣能将,为防有失,京城也要布置妥当,不知邝大人是否心中已有安排。”
邝埜叹了口气:“皇上亲征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必与大军一同出征方可放心。刚才在大殿之上,英国公、成国公、邠国公还有钱贵钱大人都请命先锋,这几位都是忠臣老臣,曾随先帝身经百战,此次出征这几位老将军在我心稍安。”
王直道:“我心中也是忐忑,皇上让我留守京城,且有郕王监国,京城事务自不在话下,只是邝大人随皇上亲征,我怕万一京城防务有失,不知如何定夺?”
邝埜道:“我心中已有打算,令兵部侍郎于谦留守京城代理兵部事宜,辅助你布置防务,王大人以为如何?”
王直面露喜色:“甚好!于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有此人在,我就放心了。”
邝埜道:“王大人所言甚是,我也很喜欢于谦,此人能力在我之上,今后必是股肱之臣。”
王直道:“我曾听说,他很敬重文山先生,并悬文山先生像于座位之侧,几十年如一日,可见他的气节啊!”
二人各自点头,说罢,各自回去准备皇帝亲征事宜。
未及中午,一行太监从司礼监出发,分别给六部尚书以及京营武将传皇上圣旨,皇帝将亲率五十万大军与五日后出发,随行官员,兵马车粮务必准备妥当。
此时户部尚书王佐可是为难了,五日之内,筹备五十万大军的车马粮草,这是更古未有啊!踌躇之际,门外家丁报,兵部尚书邝埜拜见。
邝埜一进门,王佐便迎了上去,苦着脸道:“邝大人,可是五十万大军的粮草之事?”
邝埜忧心忡忡的道:“正是,王大人五日之内可凑齐多少粮草?”
王佐长叹一口气道:“目前京中储备的粮草不多,若供五十万大军,最多半月。”
邝埜惊道:“怎么......仅够半月?”
王佐垂头道:“邝大人,是最多半月......,五日后大军便出发,就近的粮草根本没有时间调集至京。”
邝埜头一阵眩晕,身子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王佐忙上前扶了一把。邝埜抬起右手不停的拍打着大腿哭着道:“皇上怎可如此的糊涂啊......”
王佐道:“定是王振那厮唆使,唉......但愿天佑我大明吧!”
钱府,钱贵、于谦二人神色凝重,久久不语。
钱贵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五日之后大军出征已成定局,只是京营全体将士都要随皇上亲征,此次出征若有闪失,京城防务的重担都落在于兄身上了。”
于谦道:“钱兄,有我于谦在,京中防务你尽可放心,只是出征大军的粮草......”
钱贵道:“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昨日我已于三位国公商议过了,大军出居庸关后便急速行军,以最快的速度到大同府,据守大同便可安全无虞,大同府库粮仓储量足以大军供给两月。”
于谦道:“倘若大同已经失守,可待如何?”
钱贵神色沉重的道:“若大同......那我大军......”
钱贵突然气急,挥起手臂猛的拍在茶案上,“哐铛铛”两杯茶盏被震起落下,两杯茶盏倾倒,茶水洒出大半,钱贵愤愤的道:“古往今来,如此荒唐的出征,更古未闻......,五十万大军呐,五十万大军,唉......”
若大同已经失守,彼时军粮也应消耗殆尽了,五十万大军何去何从,钱贵不敢想。
于谦长叹一口气道:“皇上也是......,钱兄有见过皇后娘娘吗?”
钱贵点了点头道:“嗯,我这便进宫去皇后那里。”
于谦此时提及钱锦鸾,便是提醒钱贵去问问钱锦鸾,皇上亲征的一些情况。
于谦起身,二人相互躬身行礼告辞,于谦刚迈出钱府大门,李贤追了上来行了一礼道:“于伯伯,小侄护送您回府吧!”
钱贵道:“嗯,也好,于兄,就让贤儿送你回去吧!我这便动身去宫里。”
于谦点了点头应了。
后宫之中,钱锦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坐在朱祁镇身旁,朱祁镇搂住钱锦鸾笑了笑:“鸾儿放心,我大明五十万大军对也先区区五万兵马,此次亲征朕不会有事,你好好给朕管理好后宫之事就可以了,等朕凯旋归来。”
钱锦鸾一脸关心的说道:“那皇上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此次护卫皇上的亲兵一定要多带一些。”
朱祁镇笑道:“让你父兄亲自护卫朕,你可放心了?”
钱锦鸾一脸欣喜道:“父兄也都随皇上前往吗?果真如此,那鸾儿当是放心了许多。”说着又歪头偎依道朱祁镇怀里。
李贤送于谦至府中。于欣前日便听说李贤父兄要随皇上亲征,加上数日未见李贤,甚是想念。见李贤来到府中,便急忙来见。李贤送于谦回府又何尝不是想在临出征前见见朝思暮想的于欣。
二人一见,四目相对,各自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李贤上前握住于欣的手,双目仍是不离于欣那张冰清玉洁的脸,于欣被李贤看的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听说贤哥哥也要随大军亲征,我......我担心的紧呢!”
李贤坏坏的道:“欣妹妹是怕我回不来吗?”
于欣忙抬起头道:“贤哥哥,休要胡说,谁担心你回不来,你......你.......要好好的给我回来。”
李贤握住于欣双手一把将搂入怀中,于欣有些难为情的往回挣脱,李贤搂的更紧了,于欣不再挣脱,双目紧闭,如小绵羊一般温柔的依偎在李贤的怀中。
李贤搂着于欣良久道:“欣妹妹,等出征回来,我便求义父带我到府上提亲,娶你进门。”
于欣听了,双颊微红,双目仍未睁开,在李贤怀中“嘤咛”了一声。这便是同意了,李贤心中兴奋极了,放低头在于欣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口,于欣“啊”的一声,整个人都埋到了李贤怀中。
后宫,钱贵与钱锦鸾端坐在茶案两旁,宫女奉上两盏茶躬身退开。钱锦鸾又吩咐宫女们都退去。
钱锦鸾道:“这里没有旁人了,爹爹不必拘礼。”
钱贵点了点头道:“鸾儿,那爹爹就直说了,爹爹此次前来是想问你,皇上有给你说此次亲征的事吗?不知皇上是如何盘算的?”
钱锦鸾道:“爹,我也是担心皇上此次之举,可皇上对此次亲征有很大信心,五十万大军对也先五万兵马,没有失败的理由,认为必胜券在握。”
钱贵叹了口气道:“这两军对阵,不仅仅是靠人数取胜,前有兵马钱粮,后有领兵之将对战事的判断,还有排兵布阵,士兵士气,一场胜仗打下来,那是靠的天时地利人和。”
钱锦鸾听出父亲对皇上此次亲征有很深的埋怨,否则断不会到自己身前如此说,也知此次出征并非向皇上想象的那样简单,毕竟父亲当年随两位先帝多次征战漠北,对战争更加的了解。从父亲的表情上看,此次出征必是凶险万分,可亲征已成事实,她是无力能阻止朱祁镇收回亲征命令的。虽贵为皇后,但她从不问政事,她就是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妻子,能与朱祁镇长相厮守,恩爱一生。
钱锦鸾有些心慌失措的道:“那......爹爹......,那可怎么是好......”
钱贵低头无言以对,这两日钱贵与两位国公爷,几位随军出征的大臣们早已经对此次出征讨论多次,也未能有更好的预测,只能听天由命。
钱锦鸾见父亲低头不语更是担心起来,在她眼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朱祁镇与父兄。现在她所担心的也就是朱祁镇与父兄的安危了。
钱锦鸾道:“听皇上说此次亲征是由父兄担任皇上的亲兵护卫,若是......若是......,爹爹一定要护皇上安全,爹爹与两位兄长还有三弟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战事如何你们一定都要安安全全的回来。”
钱贵点了点头道:“鸾儿放心,有我在,一定护皇上安全。两日后大军便出征了,军中还有诸多事务,那爹爹先回去了。”
钱贵起身躬身给钱锦鸾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钱锦鸾忙起身给父亲回礼,钱贵转身,钱锦鸾忙上前两步:“爹,您年龄大了,北征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一定要保重身体。”
钱贵停住脚步,老泪在眼中泛出,他并未转身,不想让女儿为他担心。只是背着钱锦鸾点了点头,便走出帷帐。钱锦鸾看着父亲离去,又紧追上去叮嘱道:“爹爹,待我叮嘱大哥二哥三弟......”
也不知钱贵是否听到,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钱锦鸾泪水已湿了面颊。
京营,军帐中,钱钦、钱钟、李贤、吴瑾、朱骥,五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朱骥道:“我真羡慕你们四个,此次能随皇上亲征,唉......我也想去的紧,只是我父亲他......”
钱钟道:“成国公不愿带你一起北征,也是希望你安心在朝中做事,这也是他老人家对你的期许。”
吴瑾道:“是啊,成国公也是怕你又什么闪失。”
朱骥无奈的道:“唉......,我知道我武不如你们。”
吴瑾抢着接话:“不是还有我在京城陪你嘛!”
朱骥连忙面带微笑冲着吴瑾点头:“是是是!”
李贤正色道:“此次北征,出征大军虽有五十万,可问题颇多,出征准备急促,只有短短五日,粮草尚未筹备足够,更可恨的是王振那阉贼也随皇驾同行,但愿他不会扰乱大军作战。”
钱钦忧郁的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也正是担心此事,大军出征,粮草不备,恐军中生乱呀!”
钱钟道:“此次几乎是我大明所有精锐出征征讨也先,虽有些问题,我想有几位国公爷在,应该不会有事,必能一举获胜。”
其余四人各自交互了目光点了点头。
朱骥与吴瑾率先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那我们就在家等你们凯旋归来。”
五人站起,一饮而尽。
由朱祁钰代为掌管朝政,孙太后掌管后宫之事。皇上朱祁镇将大事交代完毕,向他的爱妻皇后钱英銮辞别。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七日,朱祁镇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大军从德胜门出城,开始了朱祁镇的漠北亲征。
扈从文武将臣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兵部尚书邝埜、英国公、成国公、邠国公、大都督等五十余位大臣。出征大军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旌旗飘飘,战车战马数以万计,场面十分壮观。
望着大军远去,于谦连声叹息,向身旁的王直顿首道:“从决定御驾亲征到今日出征,准备时间不足五天,大军还未来得及做好调配,粮草也未准备充足就仓促出兵,实在让人担忧啊!”
王直望着远去的大军一言不发,他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呢?也许是随军中有英国公张辅,有兵部尚书邝埜这些忠臣在,他能稍稍的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