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钱锦鸾进宫后,府中没有了女眷,钱府似乎是缺少了些温馨,以前钱锦鸾在的时候,傍晚时分,李贤常常守在她身旁,看着这位疼爱他的姐姐在院子里燃香抚琴,有时会在姐姐面前撒撒娇,说说笑,也会让姐姐教他抚琴。可如今姐姐进宫为后了,李贤在家像是没了魂似的。钱锦鸾进宫之前特意将陪伴自己多年的琴送与李贤,进宫后不便常来家,若是想念她,便可抚她留下的琴。
李贤坐在院中琴前,燃起一柱檀香,轻轻的拨弄着琴弦,一曲“渔舟唱晚”仍是安不下心境,只觉心中烦闷。吴妈缓缓走到李贤身旁道:“三公子,今日老爷与大公子二公子不回来了,晚饭三公子想吃些什么?我这便去做来。”是了,义父与两位兄长因公务今日便留在京营不回来了。只他一人在府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贤从恍惚的神情中回过神来:“喔......,不用了吴妈,不用麻烦了,我突觉心中有些烦闷,想出去走走,就在城内酒肆随便吃些就罢了,你与福叔他们吃吧!”
吴妈点了点头应允,便退了去。
李贤站起身来,缓步向外走去,他心中烦闷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无目的的在城里走着,脑海里浮现出于欣的笑容,此刻也只有想着于欣,他心中有些许欢喜,可前日才去于府见过于欣,现在又是傍晚时分,是不可贸然去于府叨扰的。太阳被角楼的一角挡住,斜阳已慢慢退去,李贤不觉腹中饥饿,此时虽是傍晚,但街上已无多少行人走动,偶有几个官宦人家的车轿经过。李贤走进街旁一家酒馆,酒馆不大但也不算下,店内略显昏暗,已无客人,只听得一声声清脆的啪啪声,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虬髯老汉在柜台前的油灯下打着算盘,那定是掌柜的了,他在算今日的收入。店内一个头戴毡帽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小二见李贤进店,忙跑上来躬身道:“客官见谅,小店这就要打烊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李贤看了看店小二道:“一壶酒,一只烧鸡给我包上。”
“哎,好嘞!客观稍等”店小二忙道。
这时突然酒馆的阁楼上传来几声“咕咕”声,只见又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正在关阁楼上的窗子,窗子前一个大笼子,笼子里有数十只雪白的鸽子。李贤心中陡生疑虑,一个酒肆,为何养这么多鸽子?若是因兴趣养些鸽子定是不会养这么多,养这许多信鸽必是为了传递信息而用,可一个酒肆为何会用到信鸽呢?
正在此时,店小二端来一壶酒,一只荷叶烧鸡笑嘻嘻的走到李贤面前,李贤一愕将目光收了回来,并未多想便付了银子,一手抓起烧鸡,拎起酒壶向外走去。
不多时,天色已昏暗了下来,李贤拔开酒壶,仰头喝了几口酒,咬了一口烧鸡,大口的嚼着。
酒喝了半壶,不觉得有些醉意了,走起路来,身子有些摇摇晃晃。
突然,街道一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约有几骑沿街疾驰而来,是巡防营的兵士。带头的兵士边挥舞着手里的马鞭,抽打着马臀,李贤险些被马撞到,为首的兵士勒住缰绳,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李贤,嚷道:“哪里来的酒鬼?挡了老子的路。”
另一兵士也跟了上来,朝着李贤大声嚷道:“哪里来的醉汉。”说着挥起手中的马鞭向年轻人脸上抽去。
李贤见鞭子抽来,猛的张嘴咬住抽来的鞭稍,那兵士怒目一怔,用力往回拉鞭子,却见李贤纹丝不动,其余几个兵士也都围了上来,李贤虽有醉意,心里却清醒的很,他不想惹出是非,眼见街边有一个小巷子,松开鞭子顺势晃荡几步便钻入小巷。巷口很小,仅可容纳一人,马匹根本进不去,那兵士气急,待要下马去追。当头的兵士嚷道:“罢了罢了,说不定是哪家大人府邸赶出来的小厮,不去管他了,别耽误我们的差事。”
那兵士悻悻的骂道:“呸,便宜这酒鬼了,咱们走。”
说着,几个兵士挥起马鞭疾驰而去。
李贤从小巷子挤了出去,巷子这头已出了大街,这正是往城东京官门的府第的必经大道,李贤走了几步,见有一座两层叠顶的凉亭,走到亭中纵身跃到凉亭大梁之上,躺在大梁上又开始吃喝起来。心想:“今日已晚,待吃饱喝足,就在此睡上一晚吧!”
过不多时,李贤感觉到离自己不远的一侧有一股冷冷的杀气,他躺在大梁上悄然翻过身来向一侧的墙脚看去,夜间模糊不清,只见一个黑影在墙角处如鬼魅一般站立在那里,像是等待着什么人出现。李贤看着那人后脊梁一阵发凉,醉意已醒了一半,月光之下,他趴在大梁上环顾四周。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远处传来几人的脚步声,只见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急促的往这边走过来,轿旁一个守卫紧紧的跟着。突然,对面冲出十数个人手握钢刀拦住了去路,那守卫见有人拦路,一惊之下拔出手中长剑指向那群人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在此拦路,可知轿中乃是翰林学士刘球刘大人。”
李贤心中暗忖:“难道是义父口中那位朝中的言官刘球刘大人?”之前从钱贵口中得知朝中的这位刘大人在朝堂中心直口快,敢言直谏,数次在大殿之上陈说王振的恶行,由于太皇太后极其袒护言官,王振对此人也敢怒不敢言。怕是如今太皇太后归天,王振凭着朱祁镇对他的信任与依赖更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了。
只见那为首的一人冷冷的道:“哼......,等的就是刘球。”
四名轿夫惊愕之中放下轿子,轿中刘球撩开布幔一躬身子从轿中走出并向前走了几步,见为首的那位拦路者,一脸惊诧的道:“王长随?”
王长随冷冷的道:“锦衣卫副指挥使王长随见过刘大人。”
刘球见他们并未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而是身着便装,似乎已经感觉到来者不善,倒也不惧,便冷冷的道:“王大人这是想作甚?”
王长随道:“今日朝中刘大人说了不该说的话,王公公吩咐,今后不想在朝堂上再看到刘大人,所以......”王长随一阵冷笑,阴森至极。
刘球愤愤的道:“哼,原来是王振这老贼,看来这老贼与瓦剌人勾结,暗中卖军械与瓦剌谋取私利属实了?我原本并不敢肯定这是事实,今日在朝堂上只不过是旁敲侧击,如今看来......”
不等刘球说完,王长随往身后瞥了一眼阴森的道:“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十数人挥起手中钢刀冲了过去,刘球急忙向后一退,轿旁那名守卫挥起长剑迎了上去,月光之中兵刃相接,火花四射。那护卫紧紧的守着刘球,这一切尽在李贤眼中,只见那名护卫长剑挥舞密不透风,但听几声惨叫,已有数名锦衣卫中剑倒下。王长随见众人不敌,抽出腰间配刀飞扑上去,王长随刀法凌厉,那护卫连接数招,只觉得虎口生疼,落于下风,但仍紧紧的护着刘球。
突然几声惨叫,只见那四名轿夫已倒在血泊之中,那护卫一惊之下,王长随一刀砍在他的左臂之上,那护卫忙踉跄的后退几步,仍是伸出左臂挡住身后的刘球,强忍着疼痛将剑横在胸前。
这一幕李贤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对手无寸铁的的轿夫痛下杀手,真是残忍至极。王长随也是虎口隐隐生疼,他并没有想到刘球身边的这名守卫有如此高的剑法,若不是多人相攻,且此人还护着刘球,他决计是丝毫占不到便宜的。
此刻李贤已毫无醉意,一直在留意着站在墙脚黑暗中的那个如鬼魅一般的人。
王长随挥起手中的刀再次向那名护卫砍杀过去,二人相战十几个回合,相持不下。突然,站在墙脚那人飞身冲了上去,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腰佩刀砍向那名护卫,只见寒光一闪,那名护卫胸口依然中刀,那人顺势飞起一脚将那名护卫远远的踢开,一个眨眼间,将刀收入刀鞘之中。
李贤看的真切,这人刚才那个收刀实际是在出刀,只见刘球身子一斜,头颅与身体已经分离,鲜血从脖颈喷射出来。这一瞬间来的太快,若是李贤与此人相斗倒是罢了,此时他却根本来不及反应,眼见刘球被杀,王长随挥刀便向被踢到在一旁的护卫砍去。此时李贤已来不及再多想,运足力气将手中的酒壶扔向王长随,顺势撕下衣襟一块长布蒙在脸上,猛一提气从大梁上飞身跃了出去。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王长随毫无防范,酒壶重重的砸在他的后背,一声惨叫伴随着酒壶的破碎声,王长随已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李贤到了明处,月光之下他这才看清躲在墙脚那人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顺冷眉一竖,满脸杀气的道:“你是何人?”
李贤并未打算回答,马顺也并没有等李贤回答便已抽出腰间配刀,以极快的速度挥刀向李贤砍去,李贤一个侧身躲过,身体顺势在地上一个翻滚捡起一把刀,未有丝毫的停留便以凌厉之势攻向马顺,马顺挥刀迎战,月光中两刀相砍,火光如同一团火球,旁边的几名锦衣卫看的目瞪口呆,更无人赶上前去,只见二人攻守速度十分凌厉,转瞬之间相战已有数十个回合。
马顺心理丝毫无暇多想,对方出刀实在太快,且招式混杂,难以看出是什么路数,这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不觉得鬓角已冒出汗来。他哪曾想到李贤这是将花战枪的招数用在刀上,夹杂着平时在军中与领军的将士们常常切磋武功所学到的五花八门的招式,其实根本无招式可言,就是一顿狂挥乱砍,根本不给马顺喘息的机会。
二人相斗的正紧,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二人一惊,相互持刀撤开,眼见一骑朝着他们奔来。马顺不再恋战,向身后的锦衣卫做了一个手势,几名锦衣卫上前架起躺在地上的王长随与被那名护卫刺伤的几人同马顺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贤面对此等局面却有些不知所措,兀自站那里一动不动,眼见那人骑马赶到,单手用力一勒马缰,胯下坐骑嗒嗒几声马蹄停在李贤跟前,只见他身披铠甲,腰间配剑,一双虎目环顾现场,见刘球身首异处先是一惊,然后立刻将目光快速的回到李贤身上。不等他开口问话,李贤摘下蒙面躬身向来人施一礼道:“孙叔父。”
来人正是钱贵的麾下督府指挥使孙镗,此人善用一柄关公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年孙镗随成祖皇帝北征之时,凭着一柄关公刀斩敌无数,立下战功,累升至指挥使。如今虽是钱贵麾下,但他二人曾在漠北并肩作战,年龄也相差无几,平时都是兄弟相称。在京营之中,李贤也没少向孙镗请教,一直以叔父称呼孙镗。原来孙镗从京营晚归,恰巧经过,听到前方有厮杀声,便疾驰了过来。
孙镗见是李贤,忙下马道:“三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群是什么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孙镗见满地尸体,惊讶中带着疑惑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未等李贤说话,刚才被马顺击倒的那名护卫挣扎着爬到刘球的尸身前痛苦的哀嚎起来,他一手伏地,一手捶胸,哭嚎着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刘大人。孙镗、李贤忙上前去扶起那名护卫坐起,那护卫艰难的将双腿屈跪在地上,向李贤俯首拜了下去:“小人马亮,多......多谢恩公相救之恩。”李贤忙将马亮扶起。自责的没有能早些出来阻止马顺的恶行。李贤又将为何来到此,与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的给孙镗说了。
孙镗听罢心中难掩气愤恨恨的道:“又是王振这阉贼!怕是明日朝堂之上又不知要给刘大人按上一个什么罪名,把此事给了了。”
李贤闻此非常愤怒,直言问孙镗为何朝中大臣任凭王振在朝中如此横行而不加制止。
孙镗无奈陈说原因,王振仗着皇上对他的信任,又有锦衣卫为他驱使,朝中六部皆有其党羽,他们残害异己,早已用惯了这类卑劣的手段。若是谁敢多言就会被王振加害。至于妄加之罪,朝中六部官员多数都忌惮王振的淫威,且有王振的党羽,有了他们在朝堂上推波助澜,跟风诋毁,谁又能拿的出证据证明是诬告呢?
马亮忍着疼痛,愤愤的说道:“我不会让大人就这么无辜的惨死。”
果不出孙镗所料,次日王振便给刘球加上一个揽权谋反之罪,朝堂上亦有不少人附和着王振,就算是有大臣们想为刘球洗脱罪名也拿不出证据来,反倒是王振早就准备好了诬告的证据,坐实了刘球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