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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转学的烦恼

何家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蝉子没完没了地叫过不停,连晚上也不歇会儿。不知道它们一天在烦什么……

明天就得换个地方读书啦。何家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兴奋还是害怕。

就在家门口读了好几年的村小,说没有六年级就没有六年级了。要读六年级,就只有去乡上读中心校了。想到院子里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在村小顺利毕了业,自己也应该读完六年级才去乡上读初中才对。可是没想到,今天同村的老师到家门口头通知,要读六年级,就只有去清平乡上读了。

乡上的小学,何家兴是去过几次的。

第一次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全乡所有的小学生要在一起庆祝“六·一”儿童节。何家兴虽然没参加节目表演,但作为班长,他举着竹竿旗,带着全班同学去了乡上的中心校。当时看见乡上的学生们吹着喇叭、敲着鼓,说是什么“鼓乐队”表演,何家兴很是震撼,以至于看什么节目都没了心思。

第二次是三年级的时候,何家兴代表村小去参加乒乓球比赛。拿着光木板的球拍的何家兴,第一次看见了别人使用能旋球的胶球拍,第一次在水泥板做的乒乓球台上打了球,那也是何家兴输得最心服口服的一次,他连对方发的球都很难接住几个。可尽管这样,当时的裁判还夸何家兴打得好,但夸归夸,裁判却不准何家兴趴在台子上接球、扣球,说这是犯规。何家兴就糊涂了,在村小他们可以跳到乒乓球台上接球,怎么会是犯规?

第三次就更可笑了。四年级全乡统考,所有人期末考试都得在乡上参加。那时何家兴唯一的一支钢笔正好坏了,装不了多少墨水。何家兴怕墨水不够写,只好带了一瓶墨水在身上,结果墨水在裤兜里打翻了,漏了一裤子的墨水。他那条混着蓝墨水的灰黑色裤子,成了考场里大部分人的笑柄。尽管那些嘲笑何家兴的人,何家兴一个都不认识。但他那时认定,那些坏笑的人肯定是在乡上读书的人。村上读书的人,没得他们这么坏……在何家兴心里,读乡上小学的,不是那些从小就在街上长大的,就是些村上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个个看起来都很霸道、很凶的样子。

但除了这些看起来很霸道、很凶的孩子们外,何家兴对去过仅有几次的乡小,并不排斥。毕竟那里有村小没有的许多好东西,那里光水泥板做的乒乓球台就有好几个,教室还带了玻璃窗,更别说还有那么大一个平平整整的水泥坝子操场……

一夜尽管睡得迷迷糊糊,但第二天,何家兴一早就起了床。

父亲说早点报了名,好早点回家收包谷。

从家里到乡上,大概要走四十分钟左右。父亲走在前面,何家兴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何家兴的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二次陪他去学校报名。

第一次是何家兴七岁的时候,该去读一年级的何家兴,打死也不愿意一个人去村上的小学报名,尽管村小离他的家,仅有百来米的距离。但那是何家兴第一次报名,他怕。但等社里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报了名回来跑到他家里来喊他去报名时,父亲再也没忍住,随手拿了根竹竿就要抽人,何家兴就这样被赶到了学校。

父亲在学校门口,指着哭鼻子的何家兴骂道:“各人去找老师,报不到名就莫回家!”

名倒是报了,不过却不是父亲喊报的一年级。因为报名的老师告诉何家兴,从你们这一届学生开始,都得先读一年幼儿园。读了幼儿园,才能读一年级。

何家兴当时算了算,读一年幼儿园才能读一年级,也就是自己八岁才能读一年级。何家兴有点不高兴,因为他的表哥表姐们、院子里的哥哥姐姐们,似乎没有一个人是八岁才读一年级的。真有点丢人!

父亲倒没什么,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上一年的娃就能直接读一年级,你们就得多读一年幼儿园呢?”

父亲的问题,何家兴哪里晓得答案。不过父亲好像也不是在问何家兴,他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这样也好,读大一点也好!”

父亲就希望何家兴大一点才读书。因为何家兴听父亲说过,自己两岁半都还不太会说话,差点就被当哑巴对待了。父亲的道理是说话越晚的孩子,读书也要越晚才好。所以当何家兴六岁就可以报名读一年级时,父亲却偏让何家兴在家里多呆一年。哪知道现在想读一年级了,却又得多读一年幼儿园。

何家兴那时很沮丧。两岁半才勉强学会说话,八岁才能读一年级,他觉得自己太笨了。

……

一路上,父子俩无语。

也许是父亲想早点报完名回家干农活,他越走越快。何家兴跟在后面,有时得小跑几步才能追上。等到了清平场口时,何家兴早已满头大汗。

这条叫“清平场”的街道,其实就只有一条七、八百米长的街道,街道很窄,两边是各紧挨着、密密麻麻的一排房子。何家兴管他们从家里进入街口的这一头叫“上场口”,另一头叫“下场口”。

何家兴他们习惯用“场”字代替“街”或与“街”意思有关的字。比如说街口,何家兴他们叫场口;赶集,何家兴他们叫赶场;逢集天,何家兴他们叫赶场天。

为什么会喜欢用“场”字,何家兴搞不清楚,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搞清楚。但何家兴对“上场口”、“下场口”的喊法却很有意见,为什么偏偏要把他们自己进入街口的这一端叫“上场口”呢?那些从“下场口”进入街道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叫他们那一端为“上场口”呢?

何家兴曾经就这个问题问个父亲,结果除了一顿臭骂。何家兴什么答案也没得到。

父亲说小娃儿莫问这些球莫名堂的事。

今天是冷场天。何家兴以前也搞不懂为什么要叫“冷场天”,因为按道理讲,赶集天叫逢场天,那么,不赶集天就该叫不逢场天才对,为什么却要叫冷场天。不过何家兴只敢在心里疑惑,他不敢再问父亲了。

街上冷清,除了偶尔会见到几个街上的住户在自家屋门前晃悠外,何家兴几乎没碰见什么人。

清平乡中心小学就在下场口。等何家兴看着一扇大铁门边挂着的写有“清平乡中心小学校”几个字的大牌子时,他的心还是不由紧了一下。这,就是他的新学校了!

走进大门,一个偌大的、平整的水泥坝子就映在了何家兴的眼前。坝子的四周,各有一排青灰色的砖房,一个大大的四合院的格局。坝子的西南角,一株爬山虎,长势茂密;北面就是乒乓球台;东南角处有一排自来水龙头,何家兴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父亲打听到了六年级报名的地方,进门左手边那一排教室的最里面的一间教室。往里走,何家兴才发现,左边这排教室的左边,还有一排砖房,与教室就隔了一条大水沟。何家兴以前虽然也来过清平乡小学几次,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一排房子。

这个学校这么大,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以前自己读的村小,一到六年级的所有学生加起来,顶峰时候也就七、八十个人。这个学校看起来这么大,这么多教室,学生应该要比村小多得多,那不是很热闹?何家兴一路走、一路瞧、一路在心里嘀咕。

报名的老师姓覃,是一位女老师,具体长什么模样,何家兴不知道,因为他不敢仔细观察。何家兴只偷瞄了一眼覃老师,晓得新老师有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

何家兴低着头,老师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老师不问话,何家兴也就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何家兴。”

“何家兴?你等一下,我看一下你们村上老师给我的名单,有不有你的名字哦?没有的话,就报不到名!”

“报不到名?”何家兴心里一惊。

“是啊!你们原来班里有22个人,这次只收10个。成绩差的要在村小留级,继续读五年级!”

昨天村里的老师只通知了父亲,喊父亲今天带何家兴来乡上小学报名。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没想到只收10个人,剩下的还得继续在村小读。

“是叫何家兴嘛?有你的名字,成绩还不错勒!今年多大啦?”

“13岁。马上要满14岁了!”

“咦,留过级?”

“没有,没有!”何家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13岁就13岁,为什么还要补充一句要满14岁了,画蛇添足。看来新老师也嫌自己年龄大了。何家兴不喜欢别人说他读书读大了。记得读一年级时,何家兴当了班长,可班里总有同学不服气,说是因为何家兴年龄大、个子高,老师才选他当班长来管纪律的。

“我8岁才读一年级。本来打算7岁去读一年级的,结果非要读一年幼儿园才准我读一年级!”何家兴红着脸,小声地辩解着。

何家兴一边说一边看着父亲,他希望父亲能帮着证明一下,自己确实八岁才读一年级,中途从来没留过级。可父亲却压根没理他。

父亲此时只顾着数手里那把他从他裤腰带上那个特制的荷包里拿出来的钱,一沓钞票,父亲一张一张地数着,数得特别仔细。

“老师,今年的学费是多少?”父亲终于开口说了他进教室后的第一句话。

交完学费,覃老师又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何家兴鼓足勇气想问一问覃老师,自己原来班里的同学,哪些能在乡上读,哪些得留级?

可还没等何家兴问出口,几个何家兴不认识的同学就有说有笑地进了教室,这些人应该是原班生,他们也来报名了。父亲这个时候恰巧催促着何家兴回家。何家兴只好作罢,跟着父亲离开了教室,身后传来刚进教室的那几个同学的窃窃私语。

“你看,新同学!”

“多半是转学过来的。”

“个子有点高勒,人看起来也有点大,像不像跨班狗!”

“跨班狗”,和留级一个意思。但说“跨班狗”,更羞辱人。虽然那几个同学说话声音很小,但何家兴听得很清楚,这些读乡小的,果真个个都这么不讲理么?

何家兴没理会身后的闲言碎语,他连回头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刚才覃老师说,家远的孩子中午得在学校蒸饭吃。何家兴还没得饭盒,父亲又只好带着何家兴去了街上最大的一个百货店里买了一个饭盒,父亲顺带又买了一个有盖子的塑料杯子给何家兴装中午吃饭的菜。午饭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何家兴看着手里的饭盒倒也稀罕,只是觉得有点贵,这么小一个铁盒子,花了十块钱。要是这个东西变成玩具就更好了。印象中,父亲好像从来没给自己买过这么贵的玩具。不对,好像他从来就没给自己买个玩具?

出场口的时候,父亲突然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何家兴:

“你们吃不吃冰棍?”

吃不吃冰棍?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何家兴觉得父亲的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不用回答。

何家兴看了看父亲,意思是只要你买,我肯定吃,就怕你不买。

“买三根吧!兜里也就剩下这点钱了,干脆用完了事!”父亲径直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铺,要了三根冰棒。

何家兴接过父亲的冰棒,全放进了饭盒里。没等父亲开口,何家兴撒腿就往家跑去。

三根冰棍,父亲不说,何家兴也知道该怎么分配。母亲一根,自己一根,妹妹一根。

得跑快一点,不然到家的时候,冰棍就全化成水了。

第一天去乡上上学,何家兴怕迟到,所以起了一个大早,匆匆喝了一碗稀饭后就出发去学校了。

何家兴上学的路得翻过家后的半山腰,然后下山,再顺着山下的一条小路往上走,就到了上场口。

还是以前读村小方便。哪怕听见上课铃声响起时才背上书包往学校跑,何家兴也不用担心迟到,即使这样他也常常要比老师先进教室。有时候忘了吃早饭,下课的十分钟,何家兴就可以回家吃掉一碗稀饭。毕竟村小就在何家兴他们社上的垭口上,眨眼的功夫就能从家里到学校跑过来回。这让那些离学校远的同学羡慕嫉妒过他无数回。

何家兴即使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一点小得意。谁叫这个“华兴村小学”就修在了他们九社呢?谁叫这个“华兴村小学”就修在了他们九社的垭口上了呢?谁叫这个“华兴村小学”就修在了他们的院子边边上了呢?

何家兴从读书起,就对自己家住华兴村九社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多半的原因,也正为家附近的这所村小。

家住XX省XX市XX县清平乡华兴村九社。这可是何家兴小时候背得最多的一句话。父母让他死记硬背,务必滚瓜烂熟。他们说何家兴要是万一被人贩子拐跑了或何家兴自己走丢了,只要何家兴记得这个地址,记得家在这里,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何家兴小时候怕丢,更怕人贩子把自己拐跑了。所以他不仅背了家住XX省XX市XX县清平乡华兴村九社,他还背了清平乡共十二个村,自己就住在华兴村;也背了华兴村共十个社,自己就住在九社;连九社共三个院子,自己就住在靠近华兴村小学旁边的那个院子,都背熟了的。

不过要仔细算,九社其实不只三个院子。

何家兴他们住的算一个院子,七户人家顺着山脚下排成一线。七户人家有四种姓,姓何的、姓王的、姓李的、姓周的。不像何家兴他们院子对面的那个院子,那个叫做“刘家大院子”的院子,六、七十户人家,齐刷刷的全姓刘。

何家兴他们院子和刘家大院子之间就隔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堰塘在中间。从堰塘出发,往下穿过一片水田,是一条小河,小河的边上,就是社里的第三个院子。这个院子也只有六、七户人家,不是姓彭的、就是姓黄的。

如果要把这三个院子连成线,有点像一个直角三角形。可何家兴忽略了一个地方,就是离何家兴他们院子十几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幢大房子,一个很大很大的四合院,差点就和何家兴他们院子连在一起了。

这个大院子是敬老院。

敬老院,何家兴他们又称之为幸福院。不过住在里面的人,在何家兴眼里一点也不幸福,因为里面住的全是一些孤寡老人或病残之人。

似乎怕沾了敬老院的晦气,大人们一直对敬老院敬而远之,对外经常说九社就只有三个院子。久而久之。小孩子们也跟着学会了。

这条要走四十来分钟的上学路,对于第一天去乡上上学的何家兴来说,委实无趣和孤独。

何家兴一路只好胡思乱想。昨天从乡上报名回家,晚一点的时候,何家兴就知道了他的小伙伴之一刘明,是不能再和自己同一个班了。刘明得继续在村小读五年级,他留级了。

刘明是刘家大院子。说来也怪,其实九社的三个院子里,和何家兴年龄相仿、也同读一个班的小伙伴,一共有五个人。虽然何家兴和这五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但何家兴自认为,和刘明在一起最好耍。

其他四个人中,刘伟年龄最大,也是成绩最差的,留过级,光一年级就读了两次;彭兰住在靠河边的那个院子里,因为家里富裕,身上不多不少总会有点零花钱,她会经常买些小零食给大家吃;周金凤和何家兴是一个院子的,她要比何家兴小两岁,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何家兴从来没把她当朋友,因为周金凤于何家兴而言,就是除了自己妹妹以外,自己的另一个妹妹。院子的人都喜欢称呼周金凤的小名“小凤”,何家兴也喜欢这么喊,哪怕是在学校里也这么喊,小凤当然会应。记得小凤刚读书那会儿,在学校里喊自己也像院子里一样,喊何家兴不喊何家兴,而是直呼“哥哥”,这让不少同学都误以为何家兴和小凤是兄妹!可惜,小凤现在在学校里,很少会喊自己“哥哥”了;还有一个人是刘虎,五个人中最小。他就是那个当初读幼儿园先去报了名,然后在何家兴面前显摆的人,害得那天何家兴挨了父亲的揍。为此何家兴对刘虎很是生气。不过这个刘虎读书也算厉害,记得三年级的一次期末考试,刘虎就考了一个全班第一,害得何家兴又挨了父亲一顿揍。因为何家兴那次只考了个第二名,这是迄今为止,何家兴唯一一次没考到全班第一名的期末考试。

听说五个人中,只有刘伟和刘明没在乡上报到名。

刘伟倒没什么,他家里人已经决定不让他读书了。刘伟家穷,他父亲说跨了那么多次班了,成绩还这么差。有什么读头,浪费学费。

刘明就惨了,因为没在乡上报上名,不仅挨了他父亲一顿结实的毒打,还被他母亲一直数落,可谓骂声不绝于耳。何家兴清楚这些,是因为何家兴和刘明的家,门对门的,就只隔了那两个不大不小的堰塘。何家兴坐在自家门口,就能看见刘明家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再说,刘明的妈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大嗓门。

“你这个不中用的。跨班狗!名都报不到,还读啥子书!屋里挑粪桶算逑了!”

不过刘明没哭,即使挨打的时候也没哭。要是何家兴,别说挨打,也许几句骂,眼睛就会包不住泪水。

何家兴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今天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自己还想着喊刘明一起,可话还没喊出口,何家兴就察觉到了不对。两个以前上学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因为一个要去乡上读书,一个继续留在村小,而分开了。

何家兴只好一个人踏上了去乡小的路。虽然昨晚上母亲叮嘱过他,要他上学的时候叫上小凤、彭兰、刘虎他们一起,这样也好有一个伴。但何家兴没去叫。

不过等到了学校准备进教室时,何家兴就后悔了,后悔为什么不叫上小凤、彭兰、刘虎他们一起来上学。

何家兴今天来得早,教室里只有四个人在打扫清洁,两个男生,两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扫地之前没洒水,还是因为暑假时间太长教室太脏,教室里灰尘四起。

何家兴站在教室门口不知所措,打扫清洁的同学他一个都不认识,更糟糕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何家兴只好站在教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是新生哇?叫什么名字?”扫地的人中,终于有人发现站在教室门口的何家兴了。四个人中个子最小、但又最白的那个胖小子一下子冲到了何家兴的面前。

“嗯。华兴村转过来的。我叫何家兴。”忘着眼前的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何家兴点了点头。其实何家兴想笑,因为他第一眼看见这个白胖小子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电视里地主家的小胖儿子。现实里,何家兴还没见过这么胖、又这么白的男生。

“还不知道自己坐哪里吧?走,带你去找覃老师!”小白胖子丢了手里的扫把,拉起何家兴就想走。

“扫地!又想跑,扫完才去不可以嘛?”一个声音突然冲着准备跑出教室的小白胖子吼道,“你这点小心思,就是想趁机不扫地嘛!”

说话的是一位女生,个子高,扎了两根精神的马尾,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声音却这么大。

“扫就扫嘛!”小白胖子悻悻地拿起扫把,又和“双马尾”女生拌了几句嘴后,才动手干起活来。

这个小白胖子啊!不管你是真的想帮我,还是借口不想扫地,你倒是带我去找覃老师啊!怎么让人一说,什么立场都没了。这下又怎么办?何家兴又只好在原地,进退两难。

“要不你先来帮我们扫地嘛?”另一位女生张了嘴,声音比“双马尾”小得多。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省得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何家兴其实心里也想过去帮他们扫地。但没人邀请,何家兴怕自己太主动去帮忙,万一被别人误以为自己“爱表现”或“假洋盘”,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下就名正言顺了。何家兴二话没说,拿起扫把就开始扫了起来。

等把教室打扫干净。同学们也陆续到了学校。以前村小的同学们也来了,这让何家兴多多少少找到了一点开学的样子。

何家兴数了数,以前村小的同学,还真只有10个同学在现在这个班了。大家站在教室门口七嘴八舌。何家兴算搞清楚了,原来班上的人,已经四处分散。10个人读乡小,剩下的12个人,除了刘伟,其余的都成了“跨班狗”,但只有5个人继续在村小读五年级了,还有6个人在乡上读五年级来了。

何家兴听说还有人在乡上来读五年级,一下子又想到了刘明。为什么刘明不来乡上读五年级呢?这样虽然不能一个班,但好歹还是一个学校啊,上下学不就又能一起了吗?这个刘明,哪里留级不都是一样吗?

何家兴现在不叫留级生叫“跨班狗”了,虽然他以前也这么嘲笑过那些留级生,但他打算自此以后,不使用“跨班狗”这个词了。因为他的好朋友现在留级了,也因为昨天竟然有人也想用“跨班狗”来羞辱自己……

要知道“跨班狗”这个词,在何家兴他们眼里,杀伤力十足,如果你真的有过留级的黑历史,哪怕你吵架再厉害,但只要对方祭出“跨班狗”这个杀招,保证灭了你的威风。剩下的,怕只有打一架才能解决了。

等到上课,覃老师总算来到了教室。因为何家兴他们10个人不知道自己坐哪里,只好都站在教室门口。何家兴看了一眼教室,偌大的一间教室,长方形的木头桌子分成了四列,从讲台齐整整地排到了教室的后墙,整个教室都挤满了桌椅。中间的两列课桌并排挨着一起,没留缝隙,只有中间两列课桌与各自靠边的两列课桌之间,留下了两条狭小的过道。一张课桌坐两个人,所以一眼看去,教室里全是人。

“不准讲话了!”覃老师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小木棒,她使劲敲了敲讲桌,教室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由于华兴村小学没有六年级了,所以我们这学期又多了10名新同学。大家要团结友爱,尤其要帮助新同学!”

一阵掌声过后,覃老师又补充道:“现在我们班有64位同学了。人非常多,教室挤,大家要克服一下。新同学先去空位子暂时坐下,明后天有空的话,我们再调位置。”

空位子全部在教室的最后面,最后一排四桌,倒数第二排靠教室后门边还空有一桌,五桌刚好可以坐下10个人。

看来好位子都让原班生按优劣顺序给全占了。还真是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啊!何家兴一边想一边选了一个中间位置的最后一排坐下。

刘虎喊何家兴一起去坐靠后门边的最后一桌。何家兴没去。那一列都留了两桌,明显不是什么好位置。但刘虎却偏偏喜欢门边,他说坐在那里,进出教室都方便。

小凤和彭兰坐了一桌,她们也选了教室中间的最后一排,因为中间两列的桌子是挨在一起的,相当于何家兴和小凤、彭兰三人坐在了一起。刚开始,何家兴对这个位置还比较满意,可等10个人全部坐下后,何家兴才发现自己的同桌也是位女生,这样4个人一排里,就他何家兴一个男生了,偏还被挤在中间。何家兴觉得怪怪的,只好又和同桌的女生调换了一下,他坐在靠近过道这一侧,让三个女生挨在一起。这样一来,何家兴和刘虎中间,就只剩下了那条窄窄的过道。

“喊你和我坐一起还不愿意,你看现在有什么差别?”

刘虎一边说,一边得意得把他的脚伸到了何家兴的桌子底下。何家兴知道刘虎这是在给他演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条狭窄的过道,也就七、八十厘米宽,中间的最后一排和靠门边的最后一排,似乎真的没什么差别。

“那么喜欢后门,为什么不去坐靠门那一边。坐什么靠过道这一侧啊!还不是想靠近中间一点!”对刘虎,何家兴嘴似乎从未软过。

“嘻嘻!”刘虎抱着他同桌的肩膀,侧着头对何家兴说,“一样的,一样的!”

按照惯例,新学期的第一天,老师们是不会上新课的,一是因为没发新书,二是上课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覃老师也不例外。整整一上午,除了喊何家兴他们这些新生在班上逐一进行了自我介绍外,其余时间,覃老师对同学们也就放任不管了。

久别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少数几个还在奋笔疾书的,何家兴猜他们肯定是在补暑假作业。

刘虎一上午都很兴奋,在校园里不是这逛逛,就是那瞧瞧!或者他就去找新同学打探一些班里的消息,谁是班长啦?谁学习成绩最好啦?谁是班上的小霸王惹不得啊?

何家兴就安静来了许多,除了上厕所,几乎没出过教室。以前村上的那些同学,有的来喊他去逛一逛大操场,那么大的水泥坝子;有的来喊他去看一看乒乓球台,比村上那个简易的台子好太多了;有的来喊他去参观参观学校的小卖部,学校临街的那间房子,里面卖的东西可多了。哪像以前村小,就门口一位老奶奶,只卖“爆米花”,连一颗棒棒糖都没有……

不过不管是谁来喊,何家兴哪里也没去。倒不是何家兴对这些无动于衷,只是因为眼下有一件心事让他头疼不已。

今天何家兴没蒸成饭。一打听,才知道开学的头一两天都不会蒸饭,说什么这是惯例。何家兴哪里知道这惯例,早上打了米,准备蒸饭中午吃,现在可好,午饭没着落了。

看来得回家吃饭了。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两点上学,时间倒是勉强够,但来来回回跑起来也够呛。可不回家吃饭,难道要饿一顿?

何家兴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觉得很烦。更让何家兴郁闷的是,小凤、彭兰、刘虎他们竟然都知道今天中午蒸不成饭,他们有的去学校附近的亲戚家吃,有的问家里要了钱在街上买东西吃……这样一来,即使回家吃饭,何家兴也只能独自一人回去了。

他们怎么知道今天不蒸饭的?何家兴百思不得其解,更可恼的是,他们知道了也不告诉自己一声。

刘虎说昨天报名的时候他问了老师,难道你没问?

小凤说本来打算早上告诉你的,结果早上来喊你一起上学时,你却走了。

彭兰说就是嘛,今早上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上学?要是和我们一起,不是什么都晓得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让原本想找他们兴师问罪的何家兴,面红耳赤。

中午一放学,何家兴就急急忙忙往家跑。小凤本打算借钱给他的,让他买个包子吃就不用再往屋里跑了。可何家兴不想借钱,万一回家要不到钱,怎么还人家呢?

秋老虎正猛,何家兴跑回家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母亲和妹妹正在厨房里做饭。

妹妹看见何家兴回来了,高兴地叫了起来,她以为何家兴下午放假,这样就可以陪她玩了。母亲也以为何家兴下午不读书了。急得何家兴赶紧给母亲讲了事情的原委。

“锅里没煮到你的饭,给你煮碗面吧!不会迟到吧?”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母亲也急了起来,她怕耽搁何家兴念书的时间。

在地里干活的父亲这时恰巧也回来了,弄清楚情况后,劈头盖脸批评了何家兴一顿。

父亲说来回跑一趟时间这么久,耽误了学习怎么办?为什么就不借小凤的钱买点中午饭吃,非要跑回来?这么热的天,来回跑,中暑了怎么办?

父亲的一顿数落,倒没让何家兴太难堪。何家兴只顾着和妹妹生火做饭。妹妹煮的是他们中午吃的稀饭,何家兴烧另一口锅煮面条。

“给他煮一个荷包蛋嘛!还有几天不蒸饭,明天给你五角钱去街上买馒头吃,不要跑回来吃了。”父亲边说边出了厨房。

“我也要吃荷包蛋!”等父亲走远,何家萍突然嚷了起来。

“要得,你们一人一个!”

第二天上学。何家兴特意叫了小凤、彭兰、刘虎他们一起。

刘虎一路上话题不断。不是说昨天认识的几个新同学,就是说他打听到的那些关于班里的小道消息,或者说他又发现新学校哪里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了……

小凤偶尔会呛刘虎几句,你说你认识了这么多新同学了,那有几个新同学知道你是刘虎呢?你说学校的那个乒乓球台好得很,那你昨天怎么连乒乓球拍都没摸到一下,人家不要你打吧?……

四个人有说有笑,一路上倒也热闹。

何家兴兜里虽然只揣了五毛钱,但想到中午可以买两个馒头吃,不用再来回跑,心里也觉得轻松踏实。何家兴看着小凤、彭兰两个人奚落刘虎,本想也落井下石,一起奚落奚落他。可转念一想,路上四个人,如果他再帮着小凤和彭兰对付刘虎,就是三个人欺负一个人了。似乎不太好。有意无意地,何家兴竟帮衬起刘虎来。

刘虎得了救兵,精神一下子又振作起来,嘴上连珠不饶人。小凤她们是秀才遇见兵、文静女生遇见捣蛋小子,瞬间方寸大乱。她们见说不赢了,便只好用手来掐人,何家兴、刘虎两个,无一幸免。

何家兴他们当然不会还手,只能一边大叫着“好男不跟女斗”,一边拼命地往前跑。每次他们跑不了多远就会主动停下来,让小凤和彭兰来追,眼看着要追到的时候,两个人又开始往前跑……

一路上打打闹闹,脚步倒也轻快。到学校时,时间仍旧有点早,校园里就寥寥几个人。

何家兴他们进教室时,教室里还只有一个人,地主家的小白胖子,此时正在懒洋洋地打扫清洁。

“来,快来扫地!”小白胖子见何家兴他们进了教室,两眼放光。

不知道小白胖子只是在喊何家兴,还是在喊何家兴他们四个人。也许何家兴他们四个人中,小白胖子只对何家兴有点印象,所以小白胖子在说话时,眼睛定定地只望着何家兴一个人。

刘虎他们见状,放下书包就跑出了教室。刘虎说他要去上厕所;小凤和彭兰说她们要去小卖部买学习用品。

何家兴其实也打算找个借口像刘虎他们那样溜掉。不是他们不爱劳动。这其中是有原因的,第一是何家兴他们读村小时,扫地打扫清洁的活,通常是那些没完成作业的、或者上课不认真的、或者调皮做错事挨罚的……除了大扫除全班人人参与,何家兴他们平常将扫地视为一种不光彩的活动;二是来乡上读书时,大人们一直告诫何家兴他们,不要太老实了,不要人家喊做啥就做啥,免得受人欺负;三是小白胖子刚才的口气太生硬,不像是请求,倒像是在命令。

小白胖子可能对刘虎他们的离去估计不足,眼里泄了气,他再一次将眼光望向了何家兴。

算了,昨天都扫了。今天就再扫一次吧!何家兴觉得自己再跑了,就没人帮小白胖子了,会让小白胖子很没面子。

见何家兴拿起了扫把。小白胖子一下子又来了精神,一边扫地一边和何家兴聊起天来。

原来小白胖子叫王渝,是班里的劳动委员。昨天那位“双马尾”女孩,是班长周晶晶。她平日里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班里谁要是不守纪律或调皮捣蛋,准会被周晶晶记上名字报告到老师那里去。

小白胖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忿忿不平,看来是没少被周晶晶记过名字。

“不过,我才不怕她呢!”

原来小白胖子的妈妈也是学校里的一位老师,而且和覃老师还是好朋友呢。小白胖子说到自己母亲和覃老师的关系时一脸得意,但随后他话锋一转;

“反正我不会怕她,哪怕我妈不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也不得怕她。你也莫怕!你怕不怕?”

何家兴没作声。

小白胖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何家兴说不说话,反正他一个人噼里啪啦的,从学校、到班里,几乎无所不讲。

“你们啦?以前在村小读书好耍不?你们哪个读书最厉害?哪个最调皮?……”

滔滔不绝的小白胖子,突然变了话题,询问起何家兴来。

何家兴只答了一些跟自己有关的问题。

“你是班长,读书又是你们这群人中最厉害的!看不出!”小白胖子一脸惊讶,“昨天我们看你有点大,还以为你是跨班狗呢?”

对于几个要好的朋友私下一起议论新同学,何家兴觉得很正常,他和刘虎他们早上在上学的路上不也揣测了不少新同学的情况嘛!但听到别人将自己定义为“跨班狗”,何家兴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

“你才是跨班狗勒!我只不过读书读得大一点而已。”何家兴昨天暗自下定决心不说“跨班狗”这个词了,没想到今天就食言了,看来被气得不轻。

“你看起来是有点大。我是85年的,你啦?”小白胖子似乎并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惹恼了何家兴,反而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82年的!”何家兴的气还没消,不过听见小白胖子说自己是85年的,何家兴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是打算7岁就读一年级的,没想到读了幼儿园才读成小学,所以8岁才读成一年级。”

“82年的,是有点大了。不过班上也还是有几个82年的。”小白胖子似乎对班里的情况很了解。

“班里还有一个81年的呢,你猜猜是哪个?”小白胖子突然将嘴凑到了何家兴的耳朵边,神神秘秘的说到。

何家兴才来几天,班里的人都还不认识几个,怎么猜?况且小白胖子刚才的一句“跨班狗”,让何家兴心里堵得慌。

何家兴不想理小白胖子了,只顾着扫地。早知如此,就该学刘虎他们,不帮这个小白胖子扫地!

小白胖子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何家兴的不高兴,他开始尝试着讲一些笑话来逗何家兴。不过没用,何家兴就是不吭声,小白胖子见无计可施,也只好默默地扫起地来。

好在陆续有同学来了。小白胖子赶紧叫他们扫地,不过作用不大。大部分同学放下书包就跑了,剩下几个帮忙的,都是小白胖子一番求爷爷告奶奶后,才肯留下来。这样也好,人一多,总算打破了何家兴和小白胖子两人独处时的尴尬。

上午发了新书,还新选了班干部。说是新选,其实大部分班干部还是沿用的以前的同学,比如说班长还是那个“双马尾”的周晶晶,学习委员也未变人……唯一一个换了人的,就是何家兴顶替了小白胖子,当上了劳动委员。

覃老师宣布何家兴为新的劳动委员时,小白胖子还高兴地在班里大喊了一声,好像他终于解脱了一样,惹得班上一阵哄笑。

何家兴其实对这个劳动委员也不太感兴趣,他在村小时一直都是班长。劳动委员在何家兴的眼里,似乎都是一些成绩不太好、但却爱表现的同学才会乐意当选,因为他们选不上班长或学习委员,只好争一些诸如劳动委员啊、体育委员啊之类的……

刘虎却很在意,因为从华兴村转来的同学中,只有何家兴当上了班干部,其他的人什么也没有,用刘虎的话说,他们就是白瓦片一块。

刘虎以前是学习委员,可这一来乡小,什么班干部都没有了。

“莫着急嘛。老师不是说下午调了座位后,还要重新选小组长嘛!”何家兴看得出刘虎的不满。

“哼,小组长!”刘虎似乎更不高兴了。

何家兴不再理刘虎了,他坐在座位上看起新书来。何家兴有一个习惯,每学期发新书,何家兴都会一口气读一遍,尤其是语文书,一页不落。

下午调了位置后,刘虎和彭兰都当上了小组长。让何家兴费解的是,上午还对小组长嗤之以鼻的刘虎,下午却来了一个360度的大转弯,小组长似乎成了他的心头肉、掌中宝。

“小组长也不赖嘛,全班一共也就才8个小组长!”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刘虎念叨这一句话念叨了好几遍。刘虎的语气听似平静,却掩饰不住他的得意之情。

“你们发现没有,班长也在我那一组。”

“你的意思是班长也归你管了嘛,好洋嘛!”小凤率先识破了刘虎的洋洋自得,口直心快,似乎还不尽兴,小凤又接着说,“人家何家兴是劳动委员都没说话,你当个小组长一路上却呱呱不停!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凤一阵奚落,再加上彭兰在一旁的附和,刘虎早已不是对手,他赶紧扯开话题:

“何家兴,中午叫你和我一起去吃包子,你怎么没去?我找的那家包子店,包子好吃得很!可惜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吃上那家的包子!”

小凤和彭兰不解,每天都要去街上读书,怎么还会买不到那家的包子?

“你们啊,今天星期五,周末一过,下周一就要开始蒸饭了。一蒸饭,哪个还肯拿钱给我去买包子吃嘛!为什么下周一就要蒸饭了啊?苍天啊,为什么不再多歇几天才蒸饭啦?我的包子啊……”

刘虎语气无奈又带点淘气,说到动情处,还特意站着不动,双手朝天,一副好日子到头,生无可恋的样子。惹得小凤和彭兰大笑起来。

何家兴这一次也被刘虎逗笑了,只不过笑容刚从脸上划过,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何家兴有心事,烦心事。

这个烦心事比起吃不吃得到包子,可以说是大巫见小巫。没吃到包子有什么可惜的!再美味的包子又怎么样?何家兴觉得要是能把自己现在的烦心事解决掉,别说包子,你就是喊不吃任何山珍海味都可以……

下午覃老师调位置的时候,何家兴满以为能得到一个好位置,虽然何家兴个子有点高,但毕竟现在坐在最后一排,这可是当初别人选剩下的。可覃老师调来调去,最后给何家兴安排的位置,仍然是最后一排。

何家兴当时心里很不痛快。要知道以前在村小读书,何家兴因为成绩好,加之班里人也少,何家兴每学期可都是坐的黄金位置——靠近讲台的正中间。这下倒好,直接坐在最后一排了。这教室的最后一排,不都是一些差生和调皮捣蛋的主才坐的嘛,覃老师不是说自己成绩还不错吗?怎么会把自己安排在最后一桌。

最后一桌就最后一桌,何家兴本想也就算了,听从老师安排。可等到下午调完位置,轮到数学老师上课时,何家兴才发现这最后一桌就不是最后一桌的事了,也还真算不了。

昨天和今天上午因为没上课,何家兴坐在最后一桌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当下午数学老师开始上新课时,何家兴突然发现,数学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自己看不清了。

成近视眼了?近视眼!何家兴当时的心情可谓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他成近视眼了。何家兴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可还是看不清黑板。

看不清了,真看不清了!何家兴脑子当时轰的一声,然后就一片茫然。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什么,何家兴是一句都没听清,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却又嗡嗡作响……

直到现在,何家兴都觉得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所以何家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理会刘虎口中的包子,去在乎什么“小组长”、“班干部”。何家兴只想加快步伐,快点回家。

如果一切照何家兴事先设想,何家兴这个周末应该很快乐才对。因为今天中午,何家兴压根就没用身上那五毛钱去买东西吃,他把那五毛钱存了下来。这学期第一天去街上读书的时候,何家兴就答应了妹妹要给她买好吃的。今天正好有攒钱的机会,何家兴当然不能放过,存了钱,才能给妹妹买吃的。

记得以前读村小,每次考试只要何家兴考了满分,父亲就会奖励他几毛钱。何家兴常把这些钱存起来,等到星期五放学的时候去校门口卖零食的老奶奶那里,虽然每次都只能买点“米花杆杆”或“爆米花”这样的零食,但带回家后和妹妹一起分享,感觉却和考了满分一样美妙。

现在在街上读书了,零食店多了,能买的样数也多了。中午何家兴特意去街上看了一圈。五毛钱,除了能买到“米花杆杆”或“爆米花”一类的零食,还可以买几颗水果糖,也可以买一根棒棒糖,甚至还可以买从来没吃过的泡泡糖。只是不知道吹不吹得出泡泡,要是吹不出,就可惜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虽然买零食的钱存下来了,也去看了零食店。可给妹妹买零食的事,在何家兴下午发现自己是近视眼后,突然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

忐忑、懊恼、不安集于一身的何家兴,哪里还有心思去买什么零食。

不过一回到家,何家兴看见望眼欲穿的妹妹,本就懊恼的何家兴似乎又新增加了一种懊恼。

妹妹何家萍,比何家兴要小七岁。母亲生妹妹那年,何家兴刚刚上幼儿园。说来也巧,何家萍出生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何家兴跟着父亲和母亲在地里种麦子,挺着大肚子的母亲突然喊起痛来。父亲一边忙着将母亲送回家,一边让何家兴跑快点去找三嬢孃来帮忙。

三嬢嬢家就在刘家大院子。何家兴听了父亲的吩咐,撒腿就跑,就像山上被突然发现的野兔子,速度飞快。

等何家兴和三嬢嬢气喘吁吁地赶到家时,母亲正在床上疼得呼天抢地。何家兴脸色吓得苍白。三嬢嬢倒不慌张,她命令何家兴去烧开水。

“兴娃子,快去烧开水!等你把开水烧好了,一切就好了!”

三嬢嬢果然没骗人。伴着铁锅里的开水咕咕声,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从母亲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兴娃子,快来看看你妹妹!”父亲在房间里兴奋地叫了起来。

何家兴冲进了房间,看见一个小不点正被三嬢嬢倒提着。

“这下对了嘛!儿女双全,好事连连!”三嬢嬢首先笑了笑,冲着父亲和母亲说到。

“就是、就是!不枉他母亲这么辛苦,遭这么多罪!”父亲一边点头,一边从手里接过小不点,看了几眼后,才舍不得地递给了母亲。

“走,兴娃子,去帮忙烧火炖鸡!”

父亲难得一见的高兴。父母是极其希望生一个女儿的,这下果真如他们所愿。

记得母亲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时不时总会有人让何家兴猜猜母亲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刚开始,何家兴总喜欢说母亲肚子里藏着弟弟。可每次自己这样说,母亲总会不开心。后来何家兴就一口咬定是妹妹,不管是谁,不管喊何家兴猜多少次,反正就是妹妹,母亲肚子里的就是妹妹……

何家兴心里却希望母亲肚子里的是一个男孩。他希望自己能多一个弟弟,不为其他,两兄弟出去耍,单说打架就占优势。无奈最终却多了一个妹妹。何家兴当时纳闷了很长一阵子,要知道母亲每次带着他去求神拜佛,母亲在一旁念念有词的求送子观音送一个千金时,何家兴也会在一旁偷偷地许愿,要一个弟弟,要一个弟弟……可惜,为什么求同一个菩萨,母亲就能愿望成真,而自己就不行?

好在妹妹一天一天地长大,也越来越可爱。何家兴和妹妹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妹妹虽然打架帮不上什么忙,但吵架还是很厉害!

何家兴看着此时眼前有些失落的何家萍,心里带点愧疚,只好收拾心情忙着安慰起妹妹:

“今天走得太匆忙了,下周一定给你买零食!”

何家兴说完,还特意将兜里的五毛钱拿出来给何家萍看了看。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何家萍惊叫了起来,突然又恍然大悟,“哥,这不是你中午的饭钱吗?你中午没吃午饭?”

“小声点!”何家兴怕大人们听见。

“锅里给你留了饭,你快去热了吃嘛!”

何家萍知道哥哥没吃午饭,不再去想零食的事,她一脸关切的样子,让何家兴觉得心里一暖。

一碗红苕稀饭,再加上一点母亲特制的辣椒酱,还有关心自己的妹妹坐在身边,何家兴吃得津津有味。

何家兴本该好好享受这一切的,可惜这么惬意的时光里,自己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

因为心里这块悬着的石头,何家兴这个周末过得一团糟。

小凤找他去山上玩,没去;

刘虎喊他去河边捉虾,没去;

连事先想好的周末去找刘明玩,也没去。

何家兴除了做作业或帮着干点家务活外,哪里也没去。

周末的两天里,何家兴一直在心里和另一个自己较着劲。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成了近视眼的事情告诉父母,成了这个周末横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心慌,堵得他左右为难,浑身不自在。

跟父母实话实说吧。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皮肉之苦也在所难免。但挨打挨骂,何家兴也认了,谁叫自己就成了近视眼了呢?

挨打挨骂,这些何家兴都不怕,他怕的不是惩罚,而是怕父亲这个人。因为何家兴清楚,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成了近视眼,后果不敢想象。

父亲对何家兴而言,是严厉的,严厉得不留情面,甚至蛮不讲理。

父亲会为了何家兴与人讲话太大声批评他,说他不懂礼貌;

会为了何家兴与人讲话太小声批评他,说他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娘娘腔;

会为了何家兴考试得个第二名批评他,因为不是第一名;

会为了何家兴被别人欺负没还手批评他,说他太老实巴交;

会为了何家兴主动参与了打架批评他,说他惹是生非;

会因为吃饭速度慢了说何家兴不像个男子汉,太快了又会说是饿死鬼投胎;

甚至会因为何家兴一个坐姿、一个动作、一句不得体的话批评他。

……

反正何家兴就是一个鸡蛋,父亲却偏要挑骨头。

其实这些何家兴也不觉得有好害怕,至少不是骨子里的那种害怕。何家兴怕的是父亲有时候给人的那种绝望感。

做错事了,不骂你,不打你,也不惩罚你。他就把你当空气对待,长时间的不理你。明面上看起来他是不在乎了,可他又要时不时阴阳怪气地揭一揭你的伤疤。他可以强忍着不对你发火,但家里其他人、其他东西却会因你而受到牵连。所以你明知道他一点风吹草动就大发雷霆的行为完全是因为你,但他就是不理你,他宁肯惩罚他自己,他都懒得搭理你……

父亲一旦表现出这种绝望,家里那种诡异的气氛,何家兴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何家兴至今都忘不了读三年级时那次考第二名的后果,父亲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当时笼罩在何家兴心里的阴影,硬是在何家兴下一次考试得了第一名后,才彻底烟消云散。

父亲绝望的场景虽然在记忆中只有这么一次,但何家兴希望,永远不要再有第二次了。所以好几次,何家兴想告诉父亲自己成了近视眼,都没成功,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何家兴害怕啊!

何家兴身边的第一个近视眼,是院子里的王建勇哥哥。

记得父亲得知王建勇哥哥是近视眼戴了眼镜后,父亲有意无意地就喜欢问一问何家兴,看不看得见家对面山顶上的那颗小树啊?看不看得清夜里远方的小星星啊?……

父亲从那时起,就特别叮嘱过何家兴,“你莫给我近视了啊!近视了,将来当兵都不行!”

想起父亲曾经这句话,何家兴心里不由一个寒战。在何家兴读书不太认真的时候,父亲就会要何家兴多吃点、跳高点。父亲说,吃得多、跳得高,就长得快,身高够了,只要不是近视眼,二天就送你娃去当兵。

在父亲那里,似乎早就规划好了何家兴的未来。读书当然是第一选择,能考上学便能鱼跃龙门。读书不行的话,当兵也是一个好选择,报效祖国也一样光耀门楣。

听母亲说,父亲以前就很想去当兵,但他自己在家里量了一下身高后,就自动放弃了。父亲个子不够高,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何家兴见过父亲保存得最好的一张照片,就是父亲当民兵时拿支木枪的训练照。

何家兴其实也很喜欢当兵的,他的幺姑爷就是一位退伍军人。每次去幺姑爷家,何家兴最喜欢的就是把幺姑爷挂在墙上的照片再看一遍。幺姑爷入伍时的照片、训练时的照片、站岗时的照片、退伍时的照片……满满挂了一墙。

父亲为此还专门在家门柱上画了一个身高线,经常让何家兴量量身高。前不久才量了一次。父亲当时颇为得意,他说兴娃子,你才13岁,就1米43了,再长几年,当兵肯定没问题。

这下倒好,直接来个近视眼,就是长到天那么高,也当不成了。何家兴想起这些,不由一阵苦笑,心里也暗暗有了选择。在跟不跟父亲坦白近视眼一事上,何家兴选择了隐瞒。

何家兴想不急着跟父亲坦白。他想先去找覃老师,让覃老师先给自己调一个位置,只要能看清黑板就行。

近视眼的事,有机会在给大人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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