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水的这岸,走得好慢,抬头看,云渐变着,附着在悲伤的色彩里。
“伊人?”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我妈的单车放你家门前啊!我……要不,我走了。”
“额,好吧你回去吧。”
“嗯嗯,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他转身,步伐越来越快地离去。伊人双手搭着腰后背包两个旧了颜色的肩带。
她看看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但是,看的心情却不一样了,他们都长大了吗?
双腿迈开,一步踏着一步,要到家门口了。
“伊人回来啦!”
“尤姐姐。”
艾瑶牵强地笑着,问她:“怎么还叫姐,这是你尤婶儿。”
伊人从背后取下书包,随意搭在饭桌前的凳子上,说:“那叫老了!”
尤苏怡一边帮她把书包摆正,一边说着:“就是,孩子喜欢叫什么就叫着吧,叫姐听着还年轻呢。”
伊人不禁想起西施浣纱来,快意说着她还是这么美,就是秋水边上的西施!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令艾瑶感到不适,她连忙给尤苏怡解释,说这孩子平时不这样,想必是在学校学习累着了。
伊人深吸一口气,想往房间走去,尤苏怡叫住她,温柔地拉着她的手。
这时候的伊人,已经和艾瑶一般高了,只是还没尤苏怡高。不过不用担心,伊人这身板像她父亲,还会长个的。
两人站在门前,尤苏怡给她指着对面那座山。那山上有一间房子,村里的人都说那是观音庙,观音娘娘,就住在那里呢。
伊人知道那是座观音庙,天黑了,那山上会亮起灯,从这门口望去,都能看见那闪烁起来的光,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她曾经与朋友们翻越过学校的后山,她发现,山的背后,还有山,而且一座比一座更高,站在那高处,更加望不到边,望不到那座有观音庙的山,它并不像现在这样望过去时,那么近。
尤苏怡告诉她,那座山其实不远,只是它和你们学校那边的山,是不同方向的,所以你们在那里看,根本看不到。
伊人:“那,怎么才能到那里呢?”
在秋水河那边,横穿过去,翻过两座山,就能看到一条大马路,那条路口通往另一个村镇,往深处走去,还要找到那边的人家,问问观音山是哪一座,按照路线走去,就可以看见了。
伊人又问:“你去过吗?”
她当然去过啦,她走回饭桌,拿了那两张符,递给伊人:“你看,这就是我从那边求来的,是给你们娘俩的护身符。”
生活很苦,但是不值得哭。
我们这一生很长,会不断得到,也在不断失去。
有时候,出乎意料的,不是你失去了太多的,而是,你忘记了,该好好投入现在的生活。
尤苏怡:“你知道吗,不去想,并不是让你忘记,而是让你释怀,如果不能接受失去,你终将会一无所有。”
伊人:“军人,是怎么样的?”
尤苏怡心头一颤,她望着这孩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疼她,却无法帮助她,只好淡淡地回答:“很辛苦的。”
伊人松开她地手,叹息道:“我们,没有战争了,好像不需要军人了。”
尤苏怡:“需要的,我们,永远需要这样勇敢的人。”
两个人互相撕扯着对方的伤口,可她们脸上像是写着静好,安然。
傍晚,这天黑得不快,但是也到了晚饭时候了,尤苏怡上了那辆被高书洋折腾了一次又一次的破旧的单车,骑出了百里村。
伊人把那两张护身符放在桌前,说:“妈妈,一人一个的。”
艾瑶回房里找来别针,轻轻翻过一面,看上面标注着的年龄,写着九的那一张,是小伊的。
取过小伊的书包,想将这符别在里面。
伊人看着她极艰难地翻转着书包内里,说她:“直接放里面就好了,不用扣。”
艾瑶揉揉眼睛,说:“不中用了啊,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
伊人深呼一口气,手胡乱地摆着,一会挠着头,一会叉着腰,往房间里走去。
艾瑶碎碎念着,书包也还没拿去,怎么学习。
没多久,她让她出来吃饭,问怎么也不写作业。
“今天没留作业。”
“那也得看看书啊。”
“看不看都一样,该背的也背了。”
“好吧。”艾瑶捧着碗筷,低头吃着饭,不再说什么了。
她站在门口,群星在天上挂着,胡乱形成轨道。在平野的尽头,那一波秋水微微又泛起。
突然,某颗星星一瞬落下,她飞驰跑远。
“这么晚还去哪啊!小伊!”
她不停地向前跑着,也不大回应娘亲。
艾瑶坐在桌前,墙上那黑白的照片被玻璃的相框保护得很完好,月里几个多尘的日子里,她总是要仔细地擦拭那相框。
伊人一路跑着,在这乡野的夜里,放空了自己,不知道该跑哪儿去,这一路弯弯绕绕,她要挥霍这原野,让繁星都围着她转动,躺在秋水河边的石滩上。
高书洋就在对岸,他在那边坐了好久。
“哎!你在那干嘛?”
“我不想回家!”
“我也不想!”
“你过来啊!”
“天黑了,我不敢游!你回来吧!”
“天黑了!我也不敢啊!看不见水深,等明天吧!”
“你今晚不回家了?”
“不回啦!你帮我给我娘说一声。”
“啊?”
伊人拾起裤子,又迈开了双腿,往高家跑去。
一路奔跑,到了那路口时,拼命喊着尤姨。
尤苏怡在厨房为锅上的鱼儿轮番翻转着身子,锅上的油在她的铲子下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
听到屋外的呼喊声,缓缓放下手中的锅铲,右手取下左手的手套,左手又将右边的手套褪去,将身后的围裙带解开,挂在砖墙的钉子上。
走到屋门口,远远看着还在跑前来伊人,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那条随身备好了的手帕,拭去脸上的油光。
那女孩终于跑到了她面前,已经是上气不接不着下气,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高,高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