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百里一家来到山间,外婆墓前。
连艾瑶都未曾知母亲的姓名,或许是多年劳苦,抑郁成疾,她忘了。
“都变了啊,这不像以前了。”
“总是会变的。”
“哎。”
父亲不停地叹气,伊人站在旁边不敢多说话,她害怕吵到外婆睡觉。
这几年,母亲都说外婆走了,就像说走去了集市买肉那样走了。只是,外婆迷路吧,不然怎么会去这么久呢?
“伊人啊,过来。”
百里尚晖从手中抽取三根香,给伊人递过去,让她对着这碑拜三拜,又向后转,对着天空拜三拜。
将香插进泥土里,小火焰不停地在燃烧,燃烧着那细小细小的香,它慢慢变成灰烬,贴在未燃的那半身小柱上,耷拉着。
百里尚晖倒着茶,外婆不喝酒,倒是喜欢喝茶,她喝茶向来讲究,煮开的沸水要等一等,怕伤了它。
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时间的概念是如何进行下去的,没有时间,我们无法决定什么时候该上学,什么时候该去操场打篮球,什么时候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也许在每一间屋子上的太阳光亮都不一样。
在城市里,伊人认识了闹钟这一事物,它给她带来了时间,当然,日历帮助它具体到每一个日子里去。
当然,时间也会令人陷入痛苦之中,每一个人在时间面前,都希望它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
上课铃响起时,同学们想,下课的时间再长一些就好了,人到垂暮时,家人希望,时间再多一些就好了。
在父亲那待了一段时间,在百里村的屋子已经是个不大的地方了,如今更是看到了一个比狭窄还更狭窄的地方,这儿,是要住人的。上学以后,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水杯,在上课时、在下课时、在学校的路上、在回家的路上,她都赖以杯中的水解渴。但是她忘了将它带到这里来。
“伊人,秋收放的那几天假,你都去哪啦?”
“没去哪,用不着你管。”
“哎......”
刘珑艺看着伊人甩开她的手并且快速走开的背影,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感受到这一份友谊慢慢地浅了。
以前看这天总是明亮的,不知从何时起,由早至晚,都没有什么好光景,天空总是黑压压一片,像是末日就要来临。
她变得不爱学习,上课总是低着头,拿着铅笔在练习纸上乱画,也变得不爱说话,下了课,不像以往那样直奔操场打篮球,也低着头,乱写乱画。身为同桌,刘珑艺一点法子都没有,也许真像村里说的那样:伊人中邪了。
夜里,她坐在门口唱着从前的歌谣,原就不响亮的声音在一段时间都像天边一团又一团的又散开的云那样,飘到远处去了。
“你这成绩怎么下降成这副模样了!”
刘余鑫在屋内叫嚷着。
父亲第一次生如此大的气,她有些措手不及。这段时间,随着伊人心情的变化,她的思绪也随之跌宕起伏。
她没有反驳的话语,待父母亲关上门出去后,泪滴在脚边,嘀嗒响。
站起身,走向桌角,她是害怕的,她渴望继续上学,自小就明白女孩子最好的嫁妆便是文化。
母亲不如父亲有文化,在精神层面上永远无法匹敌。她不愿意那样,那是多少女人共同的命运呀。
“伊人,最近学校好吗?”
“还行,少管我了,忙你的去吧。”
艾瑶起身打算回房里去,又添上一句:“每个人都有烦心事的,但是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出去打工。”她握紧拳头,她知道之事无法征求到艾瑶的同意,她通过这种方式压抑着不甘与愤怒。
如她所料,母亲早就看出了她不想好好完成学业的想法,并且快速坚决地否定掉:“你说什么呢?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不甘,她热爱高书洋那样忙碌地凭自己攒钱的豪情,她也想成为那样自力更生的人。
“能不能让我自己作决定?”
“不能!”
平日里以温和待人为活计的艾瑶因这争执,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吼道:“所有孩子都去上学,你有什么理由不上?”
“无趣。”
艾瑶下了最后的饿通牒,只要把她糊弄继续上学,什么都来得及解决。
“他们家,最容易瞧不起人了,倘若你学习好,还能沾点边。”
“什么意思?”
“伊人啊,如果我当初嫁的是他,或许我们会过上好日子吧。”
艾瑶双腿突然软了下来,她不知道说这些好不好,她还是个孩子啊,懂什么情爱,懂什么生活呢?
“真复杂,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你以后,也会遇到需要选择的时刻。”知女莫若母,说这话时,艾瑶可以看出来伊人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底的那个人,并不是她所谓的明确自己喜欢的那个男孩。
无数夜晚,她们在不同的房间里独自承担着属于她们各自的孤单。
“伊人!”
彭凯翼如约而来。他们每个周末都在秋水边新建的亭子里看看闲书。
“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伊人好奇,又有些兴奋,她习惯接受惊喜,她喜欢新鲜玩意儿。
每当伊人这样问,凯翼若是如她心愿带来新书,他便也会特别高兴。可若背了她心愿,带了多次出现过的旧书目,他也会失落,失落于她的失落。
“没有什么新鲜的,还是《红楼梦》。”
“罢了罢了,《红楼梦》是真的好,每一次读,一遍又一遍,却一遍遍都以为从未读过。”
“确实是这样的。”
凯翼赞同她的说法,但愧作感还是消散得慢。
喜欢读书,怎么会想着辍学呢?
高书洋耷拉在窗边,朝着百里村那头望去,即使什么也看不见,那也只是距离的原因,方向总是没有错的。
“发什么呆啦?赶紧把这些给我儿媳妇送去。”
尤苏怡拿一把鱼干,打在高书洋后背上。
“你多少有点毛病!我才不去!”
高书洋懒得搭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母亲疯疯癫癫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挺可爱,可现在重新再审视她,也就只剩下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