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阴,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弱;起风了!
屋外,院内的人声,发出一句感叹:“下雪啦!”
又一个男声传来,“这才将将八月咧。”
是啊,阴历八月,也就是阳历十月。这种日子,还能下雪?
孙幺药仰着脸,站在院内,感受着夹杂着雪籽的风。这一瞬,孙幺药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的师傅兼养父,已经死了。
难道,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要变天了吗?
父亲孙妙应,是个道士!七岁开天眼,被一老道收为弟子,在外学习游历。孙幺药没见过老道士,也许应该称呼为“师公”。但是,孙幺药知道父亲的名字“妙应”,就是师公改的。据说,是药王孙思邈的道号。
院门外,出现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孙幺药静静地看着他。这是父亲的老友,曾经孙幺药也跟着一起历练过,擅长捣腾制作各式各样的符,穷得一塌糊涂,收养了一群孩子,住在茅山的道观。孙幺药的印象中,父亲经常要接济他粮食。
对了!
他们一大屋子都姓“陶”。
院外的陶老道叹了口气,屋内走出一个身穿道袍的红脸汉子。
陶老道视线从孙幺药脸上划过,举起手上提着的巴掌大的小袋子,冲着红脸道士说,“这是一早备好的一套棺木寿材。先,换上吧!”
说完,拍拍孙幺药的肩膀,示意进屋。
快二十的孙幺药,不喜欢道教。神神叨叨,鬼鬼祟祟。孙幺药认得那个小袋子,是一个低级的储物袋,比父亲孙妙应用的差了不知道多少,这帮茅山道士,真穷!
孙家住的地方远离村子,即使最近的人家也有一百多米。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孙幺药关了门,觉得院子空荡荡的。院中梨树下的躺椅,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总是严肃着一张脸教他念书教他背药方的人了。
天越来越冷了。孙幺药朝手上哈了一口气,关门回屋。
客厅正中央摆着家里常用的桌子,上面摆放着香烛,中间并没有放遗像,一切都等着陶老道来安排。
二楼下来一个老汉,周全根。
老汉周全根,板着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搓着双手,跟孙幺药打着招呼,“小药呀,叔先回去。你爹这收拾完了,再喊叔啊!”
孙幺药想起来,道家这遗体和殡葬仪式,跟村里不一样。当时,父亲孙妙应刚过世时,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喊了离他家最近的周全根家,才想起要通知师叔和其他道友。
孙幺药不由得有些尴尬,点头应下,不禁得又红了眼眶。
周全根摸摸后脑勺,深吸口气,又安慰道,“身老病死的,别太伤心啊。”
见孙幺药点了头,又示意他上楼去帮忙,挥着手,就弓着背往屋外走去。
孙幺药又站了一会儿,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抬手狠狠的搓了搓脸,举步走向二楼。
父亲的房内传来一阵阵道家的经文,孙幺药站在门口,看着陶老道和红脸的师叔,一个在举着木剑挥舞,一个在刚拿出来的棺材内摆放着物品。
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这是孙幺药的愿望。
父亲孙妙应必然有过波澜壮阔的人生,但是那又如何?失明,久病,甚至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一个始终亲近不起来的养子。
六岁起,父亲指导他修炼,孙幺药跟着学了几年,又是药,又是符,心理逆反起来,就不愿意练了。父亲见他实在反感,也就不再逼迫。几年放养下来,孙幺药现在也不过勉强能打开最低等的储物袋,法术什么的是一概不会。
师叔经常说他的,“烂泥扶不上墙”。
干瘪的身体平躺在门板上,蜡黄的肤色,一看就是久病不治。
是呀!
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死了。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曾经爱过恨过孺慕过疏离过的那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站在门口,孙幺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红脸道士扭头看见泪流满面的孙幺药,心里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师侄的叱喝,却也说不出来,闷闷的喊着孙幺药过来帮忙。
三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一个抬起腰身。把尸体挪往棺材。嘴里还念叨着道家的经文。
抬着头的孙幺药是唯一正对着那双燃着的蜡烛,尸体刚入棺,那对蜡烛就“噗呲”一声灭了!
?
心里咯噔一声!
此刻,孙幺药不敢大声,也不敢呼气。憋着气,闭着嘴,从胸腔不停的发出细小的“嗯嗯”声。
师叔不满的拧着眉,瞪了孙幺药一眼,又低头去收拾尸体手边的物件。
陶老道抬起头,眯了眯眼,似乎在问,“啥事?”
孙幺药扬起眉毛,努着嘴,示意陶老道看身后的蜡烛。
陶老道低下头,微微一侧,挨着手边往身后瞄了过去。
熄灭的蜡烛,就像两把利剑,直戳陶老道的心脏。
哎哟~我的亲娘呐!
都是道友,有啥需要就托梦撒,搞尸变。太吓人咧!
陶老道放下手里的脚,也不收拾了。一边摸上自己背上的桃木剑,一边摆着手,示意孙幺药“一边去”,嘴里去是温柔的说着,
“妙应真人呐,小药年纪小,我茅山是会照应的。小药那一手医术是你教的,肯定饿不死呐。小葛也在,你要啥不放心,晚上托梦给他咧!”
本来还纳闷着的红脸葛道士,越听越不像话,扭头看向陶老道。眼角余光猛的瞄到陶老道身后灭掉的蜡烛,汗都要滴下来了。
人生最怕啥?
可不就是:同行互殴?
啥都不懂的鬼,跟啥都懂的鬼,哪款更好收拾?
这都不需要想!
葛道士此刻的心跳,都跳出世界纪录,嘴长着嗓子冒不出半句话,额额额了半天,说
“师兄,我知道你担心小药,他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我十几岁就自己出门闯荡去了,一身本事不都也是跟你学的,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每半年来看他一次…….”
(lll¬ω¬)
孙幺药:师叔,你确定这话是安抚我老父亲吗?
陶老道:总觉得你说话能殴死人,果然没错!
孙幺药沿着棺材一溜小跑,跪在垫子上,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点起那两只熄灭的蜡烛,一边磕头,一边烧纸钱,嘴里还大声的重复着:“爹!你就安心去吧!我会好好学医,照顾好自己的!……”
伴着孙幺药的声音,陶老道也掏了张符,“啪唧”一下,直接给贴到尸体面门上去。
符纸当头这么一贴,顿时三人屏住呼吸,静待时机。
寂静无声的卧房,从棺材内,穿出一阵阵的“呵呵呵呵”的呼吸声
三人心下紧张的都要骂娘,却不敢出声。挤眉弄眼的传递着消息。
“糯米呢?”陶老道夸张的口语。
孙幺药指指楼下。
“公鸡?”葛道士小声询问。
陶老道冲他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搞丹药的真特么不靠谱!
葛道士又用手指指桃木剑,小声说:“戳一下,试试?”
我擦
你家道术是充话费送的吗?
陶老道气得抬手一挥,桃木剑“啪”的一下拍到葛道士脑门上,顿时一个红印出现。
没待葛道士发怒,陶老道动嘴念起真经,手上一笔划,给自己开了天眼,往躺在棺材里的孙妙应看去。
此时的棺材就像个金棺,金光闪闪得刺眼。厚重的功德金光,没一会开始淡淡消失,显出里面的孙妙应。
陶老道惊叹的“咦”了一声,开始掐指算了起来。
孙妙应的死局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呀。
陶老道习惯性又往后再算。
唉?
前路居然不可算?
既然不可算,那就不算了!
老道就是这么顺应天意!
陶老道一把扯下孙妙应头上的符纸,指着葛道士吩咐,“给你师兄渡口灵气!老天不收!退货了!”
葛道士闻言有点愣住了,反口就问,
“那还五星好评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