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一愣，随后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目的？挑拨？”豪商做了一个手势，一支弩箭射出，刺穿黑帮头子的脚面，将他钉在原地。
一声惨呼响起，不是葛拉发出，而是被控制住的荷莉在为这一幕悲恸。
“他们确实没指使我接近您的女儿。但他们也确实要对付您。”葛拉平静地说道，彷佛脚面的贯穿伤并不存在。
“哦？为什么？”卡尔在政商两界的情报收集方面投入很大，并没发现这种动向，对葛拉的话基本不相信，只是姑且听之。
“因为您会获得新的‘术士秘药’配方，与他们产生竞争。”
卡尔又愣了一下，也再次笑了，这次是失笑，原来眼前之人是个胆大妄为的疯子。他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东西，或许你一早来找我，且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会考虑与你合作，现在已经晚了。”
“不晚。我一早通过其它方式来找您，只会获得朗利卡尼普给我的条件，如果您眼光相较欠缺，也许给我的条件还不如他。而现在您已经看到术士秘药的效果和它能带来的利润，应该会慷慨一些。我知道您不像朗利卡尼普有医药界的根基，这没关系，可以去开拓，我可以为您充当先锋。朗利卡尼普十几年前经营的是建材，不是施法材料，他七年前经营的是施法材料，不是医药。”
卡尔眯起眼睛，这是表明他发怒的危险信号。眼前之人反复将自己与朗利卡尼普比较，颇似故意。
朗利卡尼普与卡尔吉拉德是远房亲戚。
二十五年前，父亲早逝，家道中落的青年朗利曾投靠卡尔吉拉德的父亲。老吉拉德开始没怎么拿这破落亲戚当回事，只打算利用影响力，随便在苦盐城朗利他安排个低阶公职，以后也算家中关系网的一个触角。
豪商确实通过下议院瓜分到帝国的行政权力，但非贵族在事务官公职序列仍然鲜少做到中层以上的职位。朗利不甘于这样的前途，他婉拒老吉拉德的安排，但仍对其殷勤巴结，向其借到一笔款项和相应的资源开启自己的小小事业。
当时卡尔正遵从父亲的安排，在家族事业中负责一个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分支，以此锻炼能力，准备将来接班。他的工作大体是合格的，有时甚至是出色的，当然偶尔也会有些纰漏。
朗利通过钻营，发展成为帝国西南军区军队的供应商之一，专事供应营房的部分建材。他开拓的事业有吉拉德家的股份，使吉拉德家不再是单纯的原材料供应商，也获得了直通终端建材市场的渠道。
卡尔与老吉拉德身为两代人，阅历与技能组不同，两人有时遇事意见不合，未必都是老吉拉德正确。但顽固傲慢的老吉拉德总会不假辞色地痛骂自己的儿子，这种痛骂不是去讨论引起争吵的事情本身，而是将卡尔之前的纰漏都一一提起，作为他无能的例证，进而推导出卡尔一定是错的，自己一定是对的。卡尔则只是僵硬地与父亲硬顶，直陈自己的意见，被大权在握的父亲否决后不欢而散。
朗利当然也会与老吉拉德有不同意见，但与卡尔不同的是，他的经历使他能拉得下脸，以各种甜言蜜语伪饰自己与老吉拉德的分歧，假装自己的主意才是老吉拉德的主意。假使一次没有成功，他便唯唯诺诺假装听从老加拉德的命令，其实绝不贯彻，过一阵再试同样的伎俩。
这个阶段，卡尔只是对朗利有些优越感，毕竟是托庇于自己父亲的亲戚，此外并无负面情绪。朗利则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每次见到卡尔都不吝逢迎，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嫌隙滋生是在蛇人战争爆发前夕。
帝国与那萨利群岛互相申斥，驱逐对方外交官和侨民，形势严峻，任谁都能看出战争不可避免。
豪商们血管里流着追求利润的血，一方面对战争必然带来的危险感到紧张，另一方面都希望从迫在眉睫的战争中获取好处。
当时的燧发枪射速和准度都远不如魔法飞弹法杖，威力和射程确实强一些，制造成本却又远远高出，属于鸡肋武器，市场很小。卡尔对军事科技的发展颇有见地，他知道早期的大炮威力不如极效火球术，造价高，运输不易，也是鸡肋武器。直到传奇法师厄瑟乌提发明了同时大幅增强火药威力和炮管强度的炼金刻印，大炮才成为战场上的主宰。
卡尔认为在不远的将来，炼金魔法一定能发展到刻印小型化，使枪支的威力也大幅提升，同时，工业技术的进步会压低枪支的制造成本，两相作用下，枪支也一定会取代冷兵器和魔法飞弹法杖，成为步兵的主要武器。
卡尔想说服老吉拉德投资建设一个研究制造新型枪支的工厂。炼金刻印的小型化研究无疑需要极高位阶的法师来主导，至少是核心位阶，最好是镇国，将他们请来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为了增加成功率，卡尔甚至先去找了对付老头子很有一套的朗利，慷慨地提出愿意拉他入伙占股，希望朗利帮忙一起说服老吉拉德。
朗利找了老吉拉德，却是为自己的另一桩生意——对帝国军队的施法材料供应商资格投标。朗利此前并没接触过这个行业，他没有生产施法材料的工厂，没有采购制造施法材料所使用的原材料的渠道，没有足够的资金，他唯一拥有的是一条人脉和这条人脉给他的信息。
原帝国西南军区军需处营建室室长升职，任帝国陆军部军需处施法材料室副室长。
朗利从这位新任副室长，自己的老关系户那里得到消息，原来为帝国陆军供应施法材料的供应商的后台近期倒塌，这位供应商的好生意自然就快做不下去了，陆军部突然空出了一大块利益可供切分。朗利大胆决定要竞争施法材料的供应商资格，这涉及到他目前所不具有的巨量金钱和资源，因此来寻求老吉拉德的帮助。
卡尔没想到自己的慷慨会被一直毕恭毕敬的朗利拒绝，发现朗利另有打算后，更是恼羞成怒。他也找到卡尔，力陈自己的想法。
吉拉德家的资产很多，有帝国西南三行省诸多林场的产权和经营权，有多支骡马运输车队，有若干可供装卸货的内河码头，有两支自己的内河船队，有许多仓库地皮。但这些都是资产，不是现金，吉拉德家在维持主业外能挤出的现金流，不足以同时支撑卡尔和朗利的计划。
其实卡尔和朗利的计划都有不小的风险。
前者的研究不知何时甚至能否有所突破，会不会有其他势力资助法师做相同的研究，抢先完成炼金刻印小型化？即使有第一个近期突破的可能，新型燧发枪是否在实战中有足够好的费效比仍是未知。
后者的关系户新官上任，未必能有参与分蛋糕的能量，即使能分蛋糕，也未必只将这信息透露给朗利一人，而且朗利还是白纸作画，需要从无到有攒出一个参与竞标的资格。
老吉拉德这代人正是整个豪商阶层逐渐摆脱贵族钱袋或白手套地位，开始追求权力的那代人，并不缺乏冒险精神，他知道战争能带来巨大利润，只是要找到合适的方式去获取。
卡尔对老吉拉德谈论的是未来，朗利对他谈论的是现在。
老吉拉德选择了现在。
卡尔当然极不甘心，他与老吉拉德再次大吵一架，老吉拉德受到冒犯大怒之余再次拿卡尔之前的过失将他和他的计划贬得一文不值。
朗利获得老吉拉德的支持，迅速开展各项工作，只用半个月就成功构建出一个施法材料工厂的外皮，足可用于应付有一定默契的资格检查。之后他带着大把金磅现钞和汇票紧急赶赴帝都，开始攻关战役。
帝国陆军部治疗系列魔法的施法材料十年期供应合同分十六个标段，最终，朗利自己直接拿到七个标段，又从只想通过关系赚一票，没耐心长期正经做事的贵族手里买到三个。
朗利成功了。这次冒险带来的巨大利益使他从托庇于吉拉德家的中等商人摇身一变，将将够格被称为一名豪商。
吉拉德家也从施法材料工厂的股份获得了超额回报。
卡尔那时已经三十多岁，足够成熟理性，从来没在人前做出表现嫉妒愤恨的失态行为，反而迅速调整好自己对待朗利的态度，将他视为与自己平等的对象。
朗利也虚情假意，对卡尔表示自己其实非常看好他研究制造新枪支的想法，等到自己这边上了轨道，现金流更充沛一些，两家共同出资，一起合作造枪。
当然，朗利在施法材料工厂的账目上做了一些手脚，践约战争后的混乱正赶上老吉拉德去世，朗利又乘着吉拉德家的主业遇到麻烦需要现金，以一个相当低的代价将施法材料工厂的股份从卡尔手上全部赎回。但经营者利用经营权为自己多弄适当的好处，以及谈判时利用优势的议价能力获得更好的条件本来就是正常的商业规则。
现在，每年的重大节日，朗利会给吉拉德家送些礼物，卡尔每次都会回礼并附感谢信。
他们表面上是门户相当，时有来往的亲戚，一团和气从来没有吵过架。
卡尔接掌大权已经是践约战争结束他从自由军中退伍，时过境迁，他没有再投资燧发枪工厂。一是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似乎会有一段漫长的和平时间，二是因为双方军队中确实开始少量装备燧发枪，并且做出不少改良燧发枪效能的努力，但直到战争结束，所有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
某次宴会，朗利提起卡尔当年的计划，笑着说现在看来似乎是太超前了，卡尔也笑着应和。他笑得如此之僵硬，以至于背过身后一段时间都很难将这笑容抹去。
卡尔憎恶朗利，朗利鄙视卡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