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一样。”周明礼停了一会儿,“美淋很为她妹妹担心,美姗还好吗?”
夏明渊嘴角苦涩地扭了扭,“好的不能再好,”他顿了顿,“可能陈相的死把那个女人给逼疯了,她已经带着儿子逃去了鹰山城,并且还让那孩子认李氏家族的李泰为义父了。”
周明礼宁可把孩子交给北冰狼抚养,也不愿意交给李泰。但他没说出口,有些话,有些事时至今日,说不得,做不得。
“她刚刚失去丈夫,”周明礼小心翼翼地说,“或许做母亲的害怕再失去儿子吧,况且那孩子年纪还小。”
“六岁,成天病恹恹,这种人竟然是鹰山城的新城主,我快疯了都。”夏明渊有种吐血的感觉,“李泰那老头儿以前从没收过养子……像李氏家族这种历史悠久,势力又大的家族,那有那么容易相处啊。可她竟然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也没得到我准许,就趁着月黑风高不声不响离开了。李曦差点没气炸。”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那孩子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叫夏林。陈父的唯一血脉啊,怎么能让他母亲就这样把他偷偷带走呢?”
“不如让我来收养他,陛下意下如何?”周明礼说,“美姗应该会同意。她年轻时和美淋很亲,她来这儿也会比较有家的感觉。”
“你是个老好人,”夏明渊回答,“只可惜为时已晚。李泰既然同意收养,如果又把那孩子转到别的地方,那对他是种侮辱。”
“我关心的是我外甥的幸福,可不在乎李氏家族高兴不高兴。”周明礼表示。
“那是因为你躲在这穷山僻壤之地,不用每天和那些家族勾心斗角,”夏明渊放声大笑,笑声在墓室里回荡,在拱形屋顶上反射,透露着心酸,“呵,明礼,”他说,“你还是老样子,太严肃了。”他伸出巨大的手臂环住周明礼的肩膀,“我本想过几天再跟你谈这件事,但你既然提起,就现在说好了。”
他们朝墓室的出口走去,穿梭于石柱之间,两旁的周氏家族死者空洞的眼神仿佛正跟随他们的脚步。夏明渊依旧搂着周明礼:“你一定想不透,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我才到西周来。”
周明礼确有几个可能的猜测,但他没说出来。“来避暑?”他故作轻松地说,“不然就是勇士城的缘故。陛下,勇士城的边防部队如今已没有过去的盛况,周蒙说……”
“不着急,有机会我会当面和你弟弟聊聊,”夏明渊道,“勇士城已经在那儿多久了?上万年了吧,再撑个几天应该没问题。
现在陈父死了,再找到一个像他那样对我,对国家政事尽职尽责的人太难了。”
“他儿子……”周明礼开口。
“他的儿子会继承鹰山城公爵爵位,”夏明渊打断他,“但不是现在。”
周明礼大吃一惊,错愕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王上,脱口便道:“鹰山城可是陈氏一族一直守护,那是世袭爵位啊!”
“等他长大成人,我再考虑要不要交还给他。”夏明渊说,“但是现在我要考虑的是今年和往后的几年。明礼,六岁的小男孩没法统率军队。”
“这头衔不过是个空头荣誉虚职,就让那孩子保留这个称号吧。就算不为了他,为了他那一生为国鞠躬尽瘁的父亲,也合情合理。”
夏明渊听了不太高兴,把手从周明礼肩膀上抽了回来:“陈相鞠躬尽瘁是他职责所在,他本来就该对他的君王效忠。明礼,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但那孩子可不是他父亲,一个稚龄幼儿绝对治理不了鹰山城。”他的语气缓和下来,“不说这些了,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陛下,微臣周明礼随时任您差遣。”他虽然很担心王上的下一步,却不得不这么说。
夏明渊好像根本就没听他说话,自顾自地继续道:“想想我们一起在鹰山城度过的那几年,那段时光真是难以忘怀!现在我需要你南下到龙京与我共商国事,不要把你的能力浪费在这荒凉之地。”
夏明渊望向远处的昏暗,郁闷地说:“你不知道坐在那所谓的真龙王座上管理朝政,比夺取王位要难上千万倍,我一天到晚就没有一会儿空闲的时间,各种各样的奏折看得我眼瞎都看不完,处理不尽。
还有那些毫无作为的朝堂大臣,我每天天坐在那硬邦邦的龙椅子上听到的只有他们的怨东怨西,每个人一开口就是要钱,不然就是要这要那。
而他们又不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全是些酒囊饭袋。明礼,我快被逼疯了……呼,我不是无能,是治理一个国家靠我一个人真的是有心无力,我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
“我了解。”周明礼轻轻地说。
夏明渊看着他:“我们是兄弟,我想也只有你能够了解。”他面带微笑,“周明礼,本王现在就任命你为夏州的当朝丞相。”
周明礼单膝跪下。他并不意外,除了这个原因,王上还会为了什么千里迢迢的北上呢?
丞相是除了吴州和灵州以外,其他七大州,或者七大王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要职,他将代表君王发号施令、运用权威、统御三军、执掌司法。遇到君王缺席、生病或其他突发事件,他甚至会坐上真龙王座,直接统治国家。
夏明渊等于是将王国交到他手中,而这,却是周明礼最最不想要的。
“陛下,”他说,“恐怕我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此等要职。”
夏明渊高兴地发出一声佯装不耐的咕哝,“别废话,你没有能力我很清楚,我是打算让你来治理国家,带兵打仗,而我自己呢?痛痛快快地吃喝玩乐,享受生活。”他拍拍肚皮,嘿嘿笑道:“你知道那句形容君王和丞相的谚语吧?”
周明礼当然知道。“君王打天下,”他说,“丞相守社稷。”
“有个我新纳的平民妃子告诉我,他们中下阶层的百姓有个更妙的比喻:王上醉生梦死,丞相九死一生。”
此话一出,他仰头狂笑,回音响彻黑暗,四面八方的周氏家族的亡灵者却似乎很不以为然地冷眼旁观。当笑声终止,周明礼仍然单膝跪地,眼睛上扬。
“你真是无趣,”夏明渊抱怨,“你好歹也跟我一起笑一笑啊?”
“西陆的冬天太冷,人若是笑多了,声音会冻结在喉咙里,直到把人活活噎死。”周明礼平静地说,“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周家人甚少有幽默感。”
“跟我一起到南方去,我一定让你再露笑颜。”夏明渊向他保证,“你既然帮我得到了那张冷冰冰的椅子,不说作为君臣,作为多年的兄弟,你也该帮我保住它吧?
你忍心让我们当初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椅子让别人去坐吗?
倘若紫晴还活着,我们现在就该是连姻手足,名副其实的兄弟了。呵呵,好在现在也不迟,我有个儿子,你有个女儿,我家流儿和你的姗姗会把两家结合在一起,就好像当年的紫晴和我。”
这个提议吓了周明礼一跳:“可我那女儿才十一岁。”
夏明渊不耐烦地挥挥手:“已经到可以订婚的年龄了,结婚等过几年再说。”他笑骂到,“你这头倔驴,还不快站起来说话。”
“陛下,我们两两联姻对于周家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周明礼回答,接着他露出迟疑,“可这也太让我措手不及了,能否给我点时间考虑?允许我和美淋说一下。”
“好,好,当然没问题,去跟美淋说吧,好好想清楚。”夏明渊伸出手,拍了拍周明礼的手,然后把他拉起来。“别让我等太久就行,你知道我可没什么耐性的。”
一时之间,周明礼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毕竟寒冷的云州才是真正属于他周氏家族。
看看四周的石像,周明礼吸了口墓室的冰冷空气,隐约可以感觉得出身旁历代先祖的目光,他知道他们正侧耳倾听,他知道寒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