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桐城。
晨间的风还有些凉,日出未至,但天边的红可以窥见几分即将来临的炽热。
凉风缕缕拂过面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冰凉触感。周围的高楼大厦围出了一个参差的四角天空。
这里,是桐城最后一片待拆的城中村,裹藏着这个繁华城市的所有丑陋与污垢。
“发什么呆!快点洗漱,水不要钱哪?”
“对不起,琼姨。下次我会注意的。”
黎莳低下头,关掉水龙头。漱口杯里的水已经满溢,她轻轻晃了晃,于是水里倒影的四角天空也跟着晃了晃。水不再满溢,她抬起杯子走到一旁洗漱。
越琼走上前,宣泄似的将手中的盆重重放在了水龙头下方。
“一天天发呆,真不知道怎么考上一中的……”
黎莳静静听着,眸子里一片淡漠,似是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越琼继续念叨:“在这磨磨蹭蹭的,当心哪天就被老板开除了,到时候学费都凑不齐!”
学费?
听到这两个字,黎莳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别样的情绪。她敛下眼睑,不过几秒,眸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流水哗哗地响,身旁的少女有些犹豫地开口:“琼姨……爸爸不是说他已经把学费给您了吗?”
“没给!要么自己赚钱交学费,要么就去打工别读书了!我可没这么多闲钱给你交学费!”
身旁的少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不带一丝感情。越琼有些心虚地抬起盆:“你爸当个货车司机能赚多少钱?这一大家子人生活不要钱啊……”
黎莳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污水顺着水沟流走。砖缝中隐隐有绿色的青苔。是污水、是砖缝,可它依然生长,在污浊里独成一道风景。
越祁站在门边,望着黎莳和越琼的方向不由生出了些担心。
“妈,你厨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了!”
“哎!锅里还炖着汤!”
越琼把盆一放,急急忙忙地就向厨房跑去。
黎莳洗漱完,转身往回走。到门边,越祁侧了侧身,好让她进去。
“姐,你别放在心上,妈她这人就这样。我看见黎叔走之前把学费给了妈的……我会让妈把学费给你的!”
“嗯。”黎莳淡淡应了一声,继续进屋。
她放好东西,见越祁还是站在门边看她。几缕光在他脸上投下剪影,依稀有了少年人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初来桐城那年,只及她腰的小男孩追着她喊姐姐。于是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了。”
闻言,越祁并没有表现出开心。他蹙了蹙眉:“姐,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和我说的。我比你高了,可以保护你了。”
黎莳抬头打量了一下他。今年十三岁的越祁约莫有一米七的样子。而南方的女孩子都生的比较娇小,黎莳只有一米五几。她想,还没到十八,应该可以再长两年的吧?
越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为她不信自己。又忙开口道:“姐!我是说真的!”
黎莳回过神:“嗯,我知道了。写作业去吧,我走了。”说完,便拎起背包出了门。
越祁看着少女娇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口,心底有些难掩的失落,是……忘了吗?还是不在意?亦或是,心底还是怨的。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路上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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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风柔柔地拂过面颊,天边将出未出的红日光芒万丈……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呢?黎莳盯着那轮火红凝神看了一会儿,嘴角悄然攀升。
来到桐城也有好几年了,越祁再过十多天开学就要上初一。想了想,这么几年来,她好像从未正经地送过他什么生日礼物。
不觉间,便走到了“零度”。
零度是一家酒吧。或者说成是清吧更为合适。店面整体的装修偏后工业风,面积不算太大却别有一番格调。老板周觅清是个年轻的美貌女人,不知道真实年龄,但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
黎莳便是在这儿打工。
偌大的后工业风的店面里,刚走出校园的她与之格格不入。她不善于和人交流,却得到了在这里工作的机会。
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美貌女人对她的怜悯。
不管是怜悯还是其他,人啊,在这世上平白地走一遭,至少要懂得感恩。
黎莳推开沉重的店门,门上的金属装饰映射出钝钝的寒光。
周觅清坐在收银台百无聊赖地把弄着一个装饰品。看见黎莳推门进来,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你又来早了。”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经意间显露出几分媚态。
“嗯。想着是最后一天了,便来早一点,再把店里彻底清扫一遍。”黎莳自动忽略了那个又字,朝着周觅清笑了笑。
“你倒是有心了。”她把手中把弄的东西放下,从椅子上起身。“不过你这样我可不会给你加工资。没必要的。”
“嗯。没必要。”黎莳也不反驳,拿起抹布已经利落地开始擦拭店里的摆设。
周觅清走到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一时间,店里阒无人声,只余黎莳忙碌的身影在光与影之间交织出些许人间烟火味。
“你是下午就要走吗?”
周觅清的声音出现得突兀,黎莳愣了愣:“是。”
“方便多留会儿吗?下午有些人过来,可能店里会有些忙。”
黎莳想到自己今天的计划,迟疑了几秒:“嗯。不过我得在九点前回去。”
街对面的蛋糕店晚上九点准时关门,这几乎成了一种特殊的标志。周觅清看破不说破:“好。今天留下来的工资加倍。”
“不用了。没必要,不会给我加工资。”黎莳忍不住笑了笑,一张精致的脸上更显灵动。巧妙地将她的原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你……”周觅清一愣,又是一笑,媚态天成。“呵,倒是我说到做不到了。回去也替我向你弟弟说声生日快乐,下次见到再给他补上礼物。”
“话会带到的,不过礼物就不用了。越祁开学要住校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的。”
周觅清没有说话,自顾地摆弄着窗台上的草。便知这事她已经决定好了,黎莳也不再多言。
她只养草,沿街草、酢浆草、白车轴草、苜蓿草、地锦草……却从不养花。她说,花太娇弱了,容易死,总要依赖着主人的照顾才能活。
黎莳将店里全部打扫完,也快到了中午。
店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来得差不多了。零度这样的清吧基本上从中午开始才会有客人,再加上周觅清这个甩手掌柜的性子,所以来得迟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不过这倒是让黎莳有些好奇下午究竟要来多少人才会让零度的人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