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渐渐弱去,属于九月的金黄桂香开始盛起。
越祁前两天便已经去了学校,因此黎莳这天去学校报道便只有自己一人。
据网上的信息来看,一中是半封闭式管理,住校生大概能够一周回一次家。她便没拿太多东西,只是能够维持日常生活而已。
给越琼留了早餐和字条之后,黎莳拿了一杯豆浆便锁门去了学校。
二十一路公交车沿着蜿蜒的公路走走停停向一中驶去,黎莳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朵里塞着耳机,阳光刺得她微眯着眼。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总是把八九点钟的太阳挂在嘴边。
黎莳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公交车也到达了目的地。
桐城一中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光芒好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光明的未来。却也刺得眼睛生疼。
但心底却是雀跃的。
她总觉得,她可以在这里开始一个新的未来,光明的,崭新的。不论过去是如何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挣扎。一切都可以被包容,一切都可以被原谅,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校门外开车送孩子来学校的家长,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学校停车场并不对外开放,于是便只开了旁边的侧门,约莫只容三四个人同时进入。
幸好拿的东西少,黎莳勉强挤了进去。
沿路都有戴着红色志愿者帽子的学生为人们指路介绍。绿色的树,红色的帽,沉浸在这阳光底下,一派生机勃勃,鲜活明朗的景象。
循着路边的标识以及志愿者的提醒,黎莳成功找到了报道处。
也许是来得早,报道处的人并不很多。
负责报道的老师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女老师。她扶了扶眼镜:“叫什么名字?”
黎莳依言回答:“黎莳。黎明的黎,庐下莳杂花的莳。”
那位女老师眯了眯眼,凑近电脑屏幕寻找着黎莳的信息。
“字是这个黎莳对吧?”她示意黎莳去看电脑屏幕。
黎莳俯过身去看:“对的。”
“嘶,那就奇怪了。这儿没有啊!同学,你确定你报的是一中吗?”
黎莳也有些疑惑:“是的啊,会不会是系统故障了之类的?”
“也有可能……等等,你叫黎莳是吧?”
“是。”
得到黎莳肯定的回答以后,那位老师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你不是三十万去了隔壁三中吗?怎么又来我们一中了?”说到三中,那位老师的眼神也变得鄙夷。
交谈的人都刻意压低了声,大厅里除了空调运转的声音,便只余女老师刚刚的话语在回响。
黎莳大脑一片空白。
她有些慌乱地开口:“等等,您……说什么?”
“隔壁三中不是花了三十万让你过去读吗?详细事宜还是你母亲亲自来办理的!这位同学,我说你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啊……”
你母亲亲自来办理的……
你母亲亲自……
你母亲……
身边的声音开始听不见,黎莳捏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手心抑制不住地分泌出汗液:“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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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莳拉着行李出了校门,在旁边的公园找到树荫坐下。她拿出手机开始拨越琼的电话,直至现在她还是有些飘忽,是在做梦吗?是在做梦吧……琼姨说了她报名了的啊!
手指在不停地颤抖,险些按错了数字。
“喂?这大清早的有什么事非要吵醒人现在说啊!”越琼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
“琼姨,为什么一中报道处的老师说我三十万去了隔壁三中啊?”
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柔柔弱弱,越琼当即就有些不耐烦:“去三中不好吗?人家还白送三十万!那个一中,收费又贵,还说什么公办学校都这个价,这一大家子人生活不要钱呐?去哪读不是读?人家三中还承诺只要你高考能上七百分,就再给五十万……”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一家人的生活关她什么事啊!她也才十六岁啊!为什么连一个未来都不肯施舍给她?
“呜……”
黎莳拼命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她?
她这一辈子就活该在污泥里挣扎吗?
抑制不住的抽啜和呜咽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疼。
不远处乘凉的人听到哭声都好奇地望了过来,其中不乏窃窃私语。
“这是被甩了吧?哭得这么……我邻居家的女儿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早恋!结果被甩了还闹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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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誉!你看那边,那女孩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于向阳约了陆誉一行人去城郊新开的滑冰场玩。难得陆誉答应出来一次,他便有些雀跃,对路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恨不得连向日葵为什么对着太阳开也要说给陆誉听。
陆誉闻言望了过去。
是他的小姑娘啊。
她坐在公园树荫下的台阶上,好像抱着膝盖在……哭?
“你们先走吧,我落了点东西,回家拿一趟,晚点到。”
于向阳闻言大笑,狠狠地嘲笑了陆誉一番:“你也有丢三落四的一天啊!哈哈哈!”看着陆誉越来越沉的脸色,于向阳感觉有点不太妙,于是赶忙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陆誉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她应该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吧。所以才会一个人躲在树下的阴影里舔舐伤口。
良久,他还是踩着一地落叶走了过去。
见不得他的小姑娘哭,心疼。
他蹲在她身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可以和我说说吗?”
黎莳还是没有抬起头,身子不断地发抖,只余从指缝间溢出些不成声的呜咽。
陆誉见状,也不再劝说。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又耐心:“人的这一生啊,必然会遇见很多大大小小的坎。迈过去了,是道坎,迈不过去,就是座山。是座山啊,迈不过去也认了。哪有人能一步迈得过座山呢?可是山不常有,大多都是坎。迈过坎之前,有的人以为是山,便迈不过去了。有的人呢,也以为是山,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坎,便迈过去了。迈过坎之后呢,又会突然发现,它其实,好像也是座山。然后又觉得,不管是山还是坎,好像都是可以迈过去的……黎莳,擦擦眼泪吧!路还很长……”你还有我啊!
日斑散缀,风也轻柔。黎莳终于停止了抽啜。
她抬起头,眼眶红得不成样子。白嫩嫩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陆誉拉起T裇下摆,给她擦了擦脸。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陆誉补充:“今天刚换的衣服,不脏。”
黎莳气急,声音还带着哭腔,有些难堪地开口:“不是!弄脏你衣服了……”
陆誉笑了笑:“没关系。”
因为是你,所以怎样都没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