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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旷荡思无涯

众人陪着薛崇简去医馆养病,按时辰轮班值守,精心侍候唯恐不周。这让薛崇简颇为不安,毕竟平日里大家彼此情投意合、亲如兄弟,如今一个大男人被一帮老爷们娘们一般嘘寒问暖,心里很不自在。

大家都笑颜相劝,说如果没有薛崇简英勇果敢仁义冲天,大家早就死在山上了。薛崇简这才放宽心,安神养病。

李隆基生性好动,不让他打羯鼓,不让他蹴鞠,不让他弹琴唱歌,憋得他四体发霉怨气冲天。张说凑近他的耳朵,低语几句。李隆基遂开怀大笑,眉飞色舞。

于是,薛崇简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他的表兄李隆基带着张说去寻花问柳了。十几日下来,竟然花光了自己的银两。

问之则曰骑马到汝州泡温泉了,加上给被杀死的逃兵家里的抚恤金,一点不剩。

薛崇简冷冷地道:“表兄,从小到大,你一直借我的钱,一笔一笔算下来,差不多有万两黄金了。”

李隆基哈哈一笑,“我让皇祖母赏赐你!”

薛崇简笑道:“你还不如说你哪天发了迹,赏赐给我。”

李隆基完全不理会这些讽刺,得意地道:“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表兄我决不食言。先借我一百两,明儿回去还你。”

薛崇简叹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还钱待明日,万事皆蹉跎。给,拿去泡吧!”

李隆基接过银钱,哈哈道:“多谢兄弟,仗义!我会记得这份情谊,日后定当报答!”

连日调养,精心照料,加上少年人气血蓬勃,薛崇简很快痊愈,身体复原,手上的伤口竟然没有留一点瘢痕,想来可能是嵩山山神护佑,神奇至极。因为大病初愈,所以大家给他雇了一辆马车,让李隆基在车里照顾表弟。

回洛阳的路途中,李隆基再三叮嘱不要把来嵩山到烟花柳巷的事情外传,毕竟他已经成婚了。临淄王李隆基九岁就和王有容定了娃娃亲,算的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王有容跟着李隆基一开始过的是心惊胆战的幽闭生活,备尝艰辛。

有一年李隆基没钱过生日,还是王有容的父亲王仁皎用衣服换了一斗面粉,给李隆基做了一碗生日汤饼。这些情谊,李隆基难以忘记。

薛崇简连声答应,不觉想起了一个人。花容月貌玉肤雪肌,虽是衣着简单,却难掩娇美柔艳,虽是出身低微,却气质脱俗。初见的时候有些瘦小干瘦,但也灵动聪颖楚楚动人。这几年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温婉明丽。给武洛安作书童日子可能不好过,不过从此和她见面机会频繁,算是交往多日了。

李隆基见表兄出神,打趣道:“想你的武家妹子了!”

薛崇简冷笑一声,“谁会想她?”

李隆基笑道:“你不想有人想,你不操心有人替你操心。据说皇祖母可能要赐婚给你,你跑不了的。武家的人,你想躲哪儿去?”

薛崇简闻言大怒,捶了李隆基两拳。李隆基笑嘻嘻地并不闪躲,“很久没有喝喜酒了,非常渴望!”

薛崇简的心里七上八下,如百爪挠心。这种事情的解决难度比杀死一百只花豹高多了,可能没有出路,只有绝境。

薛崇简觉得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孤零零地吹着冬日大风,张望四周但见乌云压顶乌鸦啼鸣。

他问李隆基:“你……花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曾有过心动时刻?”李隆基笑道:“很多次,每一次采花都会心动。”

薛崇简道:“那就是一次也没有,滥情。”李隆基道:“我们风格不一样,你不用讥讽我,我倒同情你,一个喜欢的女人也没有。”薛崇简心道,我有,但你不知道。

李隆基望着车窗外,神情萧然,道:“也许命中注定的人,会有吧?只是我还没有遇到,等我等到了,给我整个江山我也不换。”

薛崇简冷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我还是不了解你啊!”

李隆基笑道:“武洛安不错,圆润结实不爱管事,娶了她你会很逍遥自在,不像我,喝个小酒,还整天偷偷摸摸。”

薛崇简叹气道:“你没有和她交往,自然不会知道她是何等令人生厌。”

李隆基笑道:“是因为她的父亲武三思?”

薛崇简不回答。

李隆基道:“父亲和女儿是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

薛崇简不回答。

李隆基笑道:“武三思也真不是东西,早在光宅元年,武三思就屡劝武后先杀掉韩王李元嘉和鲁王李灵夔等。垂拱四年,武三思以韩王、鲁王等和起兵反武的越王李贞、琅邪王李冲等通谋,把他们都赐死,并杀尽他们的党羽,为武后称帝扫清道路。

则天女皇最早的男宠薛怀义,本姓云,名小宝,在洛阳市上卖药,被千金公主推荐给武皇。则天女皇为了让他便于出入禁宫,将他剃度为僧,为了提高他的身份,还让他改姓薛,起名怀义,与你父亲薛绍同族。薛怀义仗着女皇的宠幸,经常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人无数,无人敢管。

每当薛怀义骑马出宫时,武三思和武承嗣便在旁边伺候。一人扶马鞍,一人握马缰,口中还不断叮嘱,薛师傅小心,薛师傅小心。呵呵,比奴仆还要恭顺。

后来薛怀义失宠被杀,则天女皇再以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为男宠。武三思和武承嗣二人一如过去,又对张氏兄弟百般阿谀奉承。如果二张骑马,就争着配鞍,尾随在马后;如果二张坐车,就争着驾辕,执鞭吆喝,谄媚地称张易之为五郎,张宗昌为六郎。”

“谄媚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还不是为了讨好则天女皇,所以对女皇就更是万般奉承,巧为逢迎。武三思为了讨武则天的欢喜,称颂她的功德,强迫来洛阳的使节、商人捐款百万亿,购买铜铁,铸造铜柱,名曰天枢,立于洛阳端门之外。柱基由铁铸成,其形如山,周长一百七十尺。

柱为铜铸成,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尺,刻蟠龙麒麟围绕,顶上为承露盘,直径三丈。由武三思撰文,极力称颂武则天的功德,锩刻于柱,并刻百官及四方国君的姓名于其上,由武则天自书——大周万国颂德天枢,经过一年方铸造完成。

因为消耗的铜铁量大,所募之钱购之不及,遂在民间强行搜刮,把农民的农具、器皿均无偿征调,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此后,类似种种献媚之举,数不胜数。”薛崇简接道,“这样的人,我怎么会娶她的女儿?”

李隆基笑道:“如果武洛安是那种千娇百媚的,你就不嫌弃了,对吧,老兄?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别的不说,但就感情问题而言,我可以当你的师傅,老师傅。”

薛崇简仰天叹气,道:“就我目前的困境,你有何高见?”

李隆基笑道:“你不说明白,我无法提供帮助。”

薛崇简目光坚定道:“阻止我和武洛安成婚!”

李隆基摇头道:“办不到!”

“我不和武洛安成婚!”薛崇简斩钉截铁。

“绝不可能!”李隆基掷地有声,“除非你有办法左右女皇的想法,除非你能压制你母亲的权势,除非你能扳倒武三思在朝中的地位,否则,拒绝和武洛安成婚只能是白日做梦!”

薛崇简的眼神黯淡下来,脸色也阴沉起来。即便锦衣玉食又如何,即便位高权重又如何,只要你头顶一片天,就要受人管。而越到高处,高处越不胜寒。

权力的盘根错节,利益的相互交织,构筑成一方魔幻腐化的沼泽地,每个人走进去,都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丧失道德,失掉良心,丢了亲情,阉了爱情,没有自责,没有忏悔,既无退路,也无解药。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很害怕从出生,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固定下来,读什么书,见什么人,做什么管,拿多少钱,住在哪里,房子如何,妻子怎样,以后孩子的道路,全被固定,像钉头生锈,锈在人间人们的脚步声里。不能随便移动,不敢随便说话,否则会有飞来横祸,像自己的父亲薛绍,动也没动,说也没说,然后无端就被赐死了。

他才二十九岁,他有什么罪过,为什么皇帝不能克制一下理性一下,查清楚再说?母亲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面对她四个孩子的父亲,她选择了沉默。女皇不是最宠爱小女儿吗?

母亲,你为什么不去争辩?你不爱父亲,至少不会深爱。什么少年夫妻敌不过萧墙政治,应该是你不敌,你不想敌。你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和你的母亲一样,无论做什么事,你只会想到你自己。

为了你的地位,为了你的名利,为了你的权威,你可以一嫁再嫁,你可以浪荡狂放,你什么都可以。为了保住自己,你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成全你的幸福。一如当年你的母亲,为了疯狂地追逐权力,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

做皇帝真的那么不可一世吗?做皇帝,非要踩着亲人的鲜血吗?在你们心里,我们都不是亲人,连人都不是,我们只是一粒棋子,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你知道我们从小就是一直蚂蚁,无论怎样我们也赢不了,你们真伟大!

我不想做一个伟大的人,我只想做一个真实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爱,我想远离政治漩涡,过好自己的生活。我想做陶渊明,可惜我不是阮籍,更不是嵇康,我做不到归隐田园,潇洒遁世。那么,母亲,请等待,我有属于我的精彩。我已经长大,请不要告诉我我说什么都是废话;我已经长大,我能杀死一只花豹我更想降妖伏魔。即使翅膀折断,心也要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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