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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阳光撒在我们脸上的时候,有几束白茅也飞了过来,我伸手去抓它们,还没怎么靠近,它们就像害羞的姑娘似地绕走了。我觉得非常有趣,便坐起身,怀着笑意的望着它们,然后站起来去追赶它们。说是追赶,倒不如说就是在原地打转,因为那东西仿佛通人性,只一个劲地绕着我转,就像小时候跟玩伴们耍老鹰捉小鸡似的。

刘桦躺在旁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我满意的笑着,但没过一会,他就站起身朝山下走去。我当时没怎么在意,然而没过一会,我便听到他大吼起来,当我将目光投向他时,看见他正疯了似地在柰李林里肆意地冲撞。我很难准确形容那种状态,有点像头发情的野牛,但看上去更像一只愤怒的狒狒在向它的敌人示威。很难想象的是这种夸张的行为在当时并没有让我感到不可理喻,反而在无意中带动着我的思绪——我微笑着朝他慢慢走来,随后从一处高坡上跳下,之后我便与他一样,肆意在林子里冲撞,大吼、大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我疾速穿行其中时,我觉得自己在飞翔,至少有一种飞翔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很快就消失了,当我再也找不到它时,我发现自己非常失落,紧接着,我感觉自己像个白痴,一个真正的白痴。我垂着头,慢悠悠地往坡上走来,当差不多走到山顶时,扭过头望了一眼对面山上正在忙碌的农民。虽然隔着老远,可我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是那种在向他人诉苦自家孩子不懂事的笑。

我不知道刘桦去了哪,反正现在我坐在刚才躺过的草地上,眸子注视着远方湛蓝色的天空。那里的一切像极了多年前一个下午:那天跟母亲刚种完黄豆,坐在山顶上像现在这样望着远方,那里的天空仿佛近在眼前,只要你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它。我试着这样去做了,它的体温很正常,比我们略高一点,这让我感到温暖,尽管在那种三伏天;可那种温暖会使人的内心产生一种无比凉爽的舒适感,就像此刻我正坐在空调房里。我解释不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那种感觉是我幻想出来的,不会,幻想从来没有真的主宰过我的感官与思绪,我相信那种感觉是真实的。它们只是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我们还无法认知与到达的世界,但那里离我们很近,只要我们愿意,只需伸出手,就能与它亲密的接触。当然,有时候你不一定要了解它是什么就能与它成为朋友,可能更能获得信任,因为它没什么想要求你的,而你也要求不了它;你只管对它表达自己,但不是用嘴。你很清楚,不管你对它说了什么,它都听不到,这样的话,你们就不能成为朋友呢!然而不同的是,这次不是盛夏,而是深秋。此时这里的草地青黄参差,像是被人刻意染过似的。坐在这里我找不到那种感觉,因为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在正在失去着什么,就好似不久前有一位故人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永远的逝去了。因此一想到这,我就再也不敢望着远方,只好垂一下头,去打理对面忙碌的农民。

刘桦的声音突然从林子里传出来,我弄不清楚是哪个方向,林子太大,但听着那声音挺悲惨的,于是只好走到坡前,朝着那空旷的世界呼喊着。可在我连续几次呼喊下,都没见他的动静,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担心他可能是撞到什么了。于是跳下坡,在林子里胡乱找寻着。

这样没有准确方位的寻找就像自己在深山里迷了路差不多,而且你越是担心就越是着急,而越是着急就越发的担心。这两着在此时产生了一种恶性循环,使我感觉自己来到一片黑暗森林,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恐怖气息,让我的呼吸都感到困难。好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附近走动的声音,倾刻,那人便从我身后冲了过去。我看得真切,是刘桦依旧狂野的身体,不过这时更多了一份神秘,像突然间被人施了魔法似的。

我没有喊住他,望着他虽是疾速却像在晃动的背影,面露微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背影,它就像旧电影里才有的画面,让人感到戚然,可又好像带着希望什么的。我解释不好这种东西,索性忽略,也许有些东西本身是没有理由的,硬是去找个理由,就会失去它的本真,这大概是此刻的我最不想看到的。于是只好无奈的笑着,再次回到山顶上。

约半个小时后,刘桦才回来。我没注意他回来时的表情,当我第一眼打量他时,发现他的左手正在流血。我惊讶的问起了他,他只是莞尔一笑,然后坐起身,死死的盯着前方。我望着他的侧身,像望着一尊雕像那样的看着,而当时他的身体确也非常像一尊雕像……

好吧,这其实是一个没什么趣味的故事,我提到它,是因这几天我老爱在梦里梦见它,或独自呆着的时候想到它。就像它已经成为我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我怎么克制自己,都没办法回避。

若是这样,我还不妨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故事。它发生在两年前,那段时间我跟刘桦以及其他几位同学总是在讨论着明年去什么地方打拼,我已无法确定它发生的具体日期,大约在我们决定去深圳之后,当然也有可能是之前。反正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很迷茫,像小说里描写的失了魂魄的人似的。那天下午,我坐在卧室里看书,没看上一会,刘桦就来了,然后他就提议我们去那片柰李林玩耍。他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这里离我们村子很近,更重要的是它在我们上初中必经之路的旁边;对于那三年来说,这里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所以可以想见得到,它于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老实说,总觉得每次回想这件事时,我都会觉得自己处在不一样的场景中——虽然很多时候明明是一样的场景,比如睡在同一张床上,比如坐在同一样地方——仿佛它是个非常挑剔的富家小姐,总不愿意在同一个地方与我见面。而我呢,也喜欢这样不停的改换会面地点,它让我觉得新奇,永远也不会有喜新厌旧的念头。

而今天我们会面的地方是在宿舍大楼的天台。我想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前听小区保安说,天台的门被锁住,不允许上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往这里涉足过。这次也纯属突然,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刻意想到这里,就是那么随意往楼上走了来,然后意外的发现这里的门并没有上锁,而就是在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有点担心的闪念。不过我并没有被这点闪念给吓住,而是表现得非常自然地往外走去。

小区的景色并不怡人,反而因为过分的拥挤还会使人产生一种压抑感。是这样的,我们的宿舍在一片公寓区里,这里的面积不大,却矗立着六栋大楼,每两楼连为一区,之间都有楼梯、走廊连接。我们宿舍在第三区,在最北边,另外两个区往南数过去就是。而我们的更北边,幸运的是这里有片非常空阔的林子。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条黑色的排水沟,虽说它的河床非常窄,但散发出来的臭味也足以让两边百米内的人感到心烦。

我从未去过那片林子,那里仿佛尚待开发的原始世界一样,充满着神秘性。我与阿海也从未提起过它,以前无聊之时会经常望着它,而今天我并没有将目光更多的用在它那里,而是调过头,去注视着我们南边的两个区。坦白说,这是我第一次俯瞰它们,以前只有从它们旁边的小路走过时才会看它们一眼,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像看着城市里的大楼一样,平淡到你相信自己完全将它们忽略。这次却不能这样,当我的目光垂直从它们的天台上走过时,我感受到的是一种“伟力”,真心说不好为什么会这样,就是突然发现这东西居然如此雄伟,大概是感于人力的强大,能造出如此的建筑。也许吧,它毕竟是方圆两公里内最密集、层数最多的建筑群!而我感于它的“伟力”,并不仅仅因为它高,可能还有别的,这个只能从我的内心去找答案。但我得实话实话,无论你我多么努力,得到的必定是空白,一片灰色的茫然。不要否认它的意义,这个恐怕就是答案;因为内心一无所视,而刚好可以去注视的便是这些建筑。所以在我内心平坦的世界里,它们的高大雄伟可想而知,一定是无与伦比的。

再让我们将目光转向这里更广阔的空间,不妨就是酒店所在的方向。那里离我们大约有三公里,虽说距离有点远,但那里的繁华没有一丝的减弱,就好像你已经听到它的喧嚣,自己亦如身临其境。我站起身,朝那边走去,然后凭栏而望,仿佛期待着什么。我大概是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那时我真像个乞丐,而且还是个有负于他人的乞丐。那时我被这里的繁华弄得不敢进去,强烈的自卑感使我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有什么隐避的夹墙,刚好可以装下我的身体,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挤进去。可最终饥饿迫使我往那里走去,像一位赴险的勇士——当时我明显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支配着,是它摧促我向前。

是呀,想到这些,我就没办法回避耿大哥,我想他还是跟过去一样过的很好,他的妻子也早该从娘家回来了,一家三口正享受着天伦之乐。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羡慕的画面,它会让我幻想到自己像他一样拥有这样的一个小家庭,幻想我们一家三口认真的看着电视,或者坐在阳台上,远望星空,聊一些有趣的故事。相比于这些,我更喜欢听孩子讲自己的故事,发生在学校里的。一想起这,我就会面露笑容,仿佛这一切真实发生过,而我只不过是在回忆,或者是在想念,因为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家就会重聚。

虽说想到这些总是美好的,但在想到他时,并不仅有这些,还有那间小隔楼与那把质量颇好的吉它。真想再抱着它弹上一次,就坐在隔楼里,坐在那张床上。我思考一下该弹些什么,是《蓝莲花》?还是《每一天每一夜》?为什么会是这两首,因为最拿手,也最喜欢,当然的也有别的,比如《同桌的你》。这首曲子太简单了,我觉得没什么挑战性,那就来一首难度大一点的,像那首……什么来着……好吧,难的我完全不会,所以也就举不出例子。但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在我的歌单里,会有那么几首难到让你瞠目结舌的单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就现在来说,还是多弹拿手的歌。这样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开气氛,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你的弹奏开始前令人满怀期待,开始后却极为失望,以至最后都扫兴而归。这样不仅是弹奏上的失败,更是有失礼貌的。我想我还从未让听我弹奏过的人失望过,我不能保证他们都是真心诚心夸赞我的,至少那次,耿大哥是真实流露出对我演奏的喜爱。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跟之前听我弹奏过的人不同,他是爱音乐的,甚至他也多少懂一点。更重要的是,他流露出来的喜爱,多多少少透露出一些别人的影子,这会让我想到,他在楼下听我弹奏时,大概正在思念着那位故友,那位将吉它赠与他的人。老实说,我真的很想见见他,听耿大哥说,他技艺高超。如能与这种高手切磋一二,必会使自己受益颇深,技艺也会大幅度的得到提升。可惜的是,他们之间已经多年未见,这个想法恐怕也将永远的变成梦想喽!

不过在关于琴艺这个问题上,有个人是不能不提的,没错,就是那个教我弹琴的家伙。说到教,他其实也只是稍微指点了一下,有不少方法技艺都是我从书里学到的。可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他,要不是那晚看到他精彩的表演,我也不会对吉它瞬间爆发出那么大的热爱之情。这样看来,他真算得上我的吉它启蒙之师。而他也足可配得上这个头衔,至少他是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吉它弹得最棒的人。尽管如此,我对他的回忆也仅限于那间狭窄的宿舍,与那天晚会的情景。但来到这里,我的回忆再也不是关于他的,而是我那几位可怜巴巴的同学,和可怜巴巴的我……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也许并非突然,当我再一次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小时。而我一直望着的那片商业街,居然已经灯火辉煌,霓虹灯像天边的彩霞似地让那里显得无比靓丽。

我推开抓紧的栏杆,转身往楼下走来。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先去街边吃过晚餐,溜达了半个小时,才回来的。

整栋大楼在这个时候永远都是静悄悄的,就好像所有人都入睡了,但并不会让你怀疑这里没有人住,所有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里是一个拥挤的贫民窟。当然,若是你觉得自己不喜欢这种带着点阴森的安静,可以晚来两个小时,那么这里的一切就像农村的赶集市,忙碌、喧哗、紧张与丝丝的浪漫将成为这里的主宰。而这其实并不是我喜欢的这里的一种状态,我还是喜欢它安静的时刻,喜欢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必担心会被对面的人看见,然后还要极力避开他们嘲笑的目光。老实说,那也许真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一张脸,真恨不得将其剥下来,换一张猪脸上去。

过道与楼梯里的灯永远都不会有人来修理,它们偶尔有一两盏闪一下,也只是偶尔,大多时候它们就像沉默的观众,欣赏与记录着这里每日每夜发生的事情。它们也记录了我,我只是好奇它们记录的我与现实的我是否一致,如果可以取出一阅,我真希望不是一致,希望它记录的我要比现实里更理想一些。比如说,我从它面前走过时说的那些色情话,还有那些咒骂他人、侮辱他人的话,都不要记录了。就当当时我们是沉默的,或者说我也许从来就是个哑巴。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我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我抬头看了一眼过道上离宿舍只有十来米的那盏白炽灯。然后一脸傻笑的垂下头,咕哝着什么的就进宿舍去了。

我从未想过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因为今天只轮到我休息,所以一进门便听到有人坐在床上哭泣而着实的吓了一跳。打开灯之后,才发现是阿海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失孤似地卷缩在床上。

我担心地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呢?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双手抓住上层的床沿,面露苦色的注视着他。

他没有看我,只顾哭泣。

我开始有些不能适从,先别说一个平时坚强果敢的小伙子突然哭得像个娘们似地使我不敢相信,就是那种哭法,也足以让我害怕一阵子。我很难准确形容那种哭,从未见过,有点像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智障的哭法,是完全不受控制,但还要夸张。我当时真有点想离开,但毕竟是自己的朋友,这么走了未免太不够意思,所以最后我一脸为难的回到自己床上,躺下去,盖好被子,慢慢分享他的哭泣。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想我可能真的睡过去了,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他的声音,而现在他变成了抽泣。

我从床上起来,抽出毛巾,到外面的大洗浴室洗脸去了。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沿上,垂着头,像个刚被老师训饬过的小学生。

“你没事吧?阿海,”我将毛巾挂在床架上。

他抬头瞅了我一眼,又躺下去了。

我爬上床坐下,拿出床里边一本从酒店图书室借来的小说,是威廉·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书已经很旧,书角大部分都磨损了,里头有些章节已经脱落,想来被不少人阅读过。不过老实说,这本书我有点不怎么看得懂,甚至非常认真,也还是有点不知云里雾里的,看来真是我的文学功底太浅。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才看了五页,他就这样要求了我。

我放下书,微笑着说可以。

随后他去大洗浴室洗了把脸,回来之后我们就一同出发了。

关于出去那段,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像我们这种人,遇到这种事情,无非找家小吃摊,吹几瓶啤酒,说几句痛快话,然后就回来了。但今天有些不同,前面的一样,我们喝了很多酒,后面的他并没有说什么痛快话,甚至整个喝酒的过程里我们都没交谈几句。而且说的那些话都无关痛痒,仿佛是两个陌生人在对话。

然而回来之后就不一样了。他的嘴突然像被洪水冲开口子的河堤,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让我好好缕一下他那天具体说了些什么。他说了很多,但只有一件事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爷爷去世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它而起的:

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五年没回家,有三年没再跟家里联系,他不联系的原因,是家里人都不信任他,总说他没出息。而他非常痛恨家里人的不理解,他哭着对我说,他今天已经二十八岁,出来打工已经十三年,到如今依然一无所有。他说他并不是不想努力挣钱,问题是根本挣不到钱,他曾向家里人解释过为什么挣不到钱,但家里人都不信,只说他不努力工作,工资一到手就乱发,一直到用完。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也解释不明白为什么他工作了,却还是一无所有。但对于这一点,我是相信他的,而他家里人不相信,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出来工作过,在他们的意识里,外面是一个遍地铺满黄金的美好世界,在这种地方都挣不到钱,要么说明你懒,好吃懒做;要么说明你没有努力拼搏。我不想对他家里人批评什么,他们想的没错,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我觉得还是要多一些包容。

不讲这些了,还是接着下面的故事。

他对我讲完这里后,才讲到关键。他说不久前他的一位堂哥来找过他,说爷爷病重,让他一同回去看看,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可他坚持自己没钱,没脸回去,就拒绝了。而就在今天下午,这位堂哥来找到他,告诉他爷爷的噩耗,他才痛哭着回来的。

说到这里时,他的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虽然隔着有点远,我却能感受得到那泪水的滚烫。但我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能痴痴地望着他。我当时大概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发现宿舍里的灯光从未像今天这样明亮过。真是诡异,难不成这灯泡还会自动调节功率,也或者是它能感知人心,在这种悲伤的时候应当提升功率,好认伤心之人多感受一点光亮,这样对抚平悲伤能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对于这种未知之事,我是不敢相信的,就像不敢相信阿黄说的那个大仙。但那种感觉是真实的,它的突然变亮,让我的心豁然开朗了些许,不再因他的故事而使自己的内心陷入无尽灰暗与困顿之中。

后来他还说了很多,都是些抱怨家里人的话;当中有些在理,有些完全是偏见,所以我不打算记录下来。就讲讲后来我们上天台的事吧。

这是我提议的,他先时有点不敢相信,还说保安不让人上去。我没向他解释什么,打开门就走了。他还是那个胆大的阿海,略想了一下,就跟了出来。

晚上这儿的风挺大的。我们上来之后就径直往酒店那个方走去,因为那里最明亮。

“你刚才对我说,你二十八岁了,是真的吗?”我双手搭在栏杆上。

“还能骗你不成,要不要掏出身份证给你看看?”他认真的看着我。

“那倒不用,只是一直都不知道,你居然都这么大了。”

“我也不想呀,我也想只有十七八岁,那样该多好。”

“你觉得十七八岁很好吗,可十七八岁的人都向往更成熟的年纪。”

“那是他们还小,不懂事,要是像我现在这样,没有人会想着成熟是一件好事的!”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也许吧,小的时候盼望长大,长大之后又希望不要长大,你说人为什么会这样矛盾?”

“你问我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问老天爷吧。”

我仰着头,望着星空,“你说问它,它会告诉我嘛。”

“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放下头,瞅了一眼他打趣的样子,“要不你先问,你年龄大一些,它对你比我更熟悉,你问它,得到回答的机率要大很多。”

“少胡扯,我才不信这一套,人与人是平等的,如果说是老天爷创造了我们,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熟悉的。你骗不到我的。”他得意地笑了,非常可爱。

“你真厉害,这都被你看穿了。”我仰起头望着星空,“要不我先问吧,看它会不会回答。”

“那你问吧,”他说的很随意。

我清了清嗓子,随之大声地对天空喊了起来。虽然我喊得非常卖力,但也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问这个问题时,阿海一直面露微笑,这使我相信,他一定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吧。

“你说它怎么还不回答?”等待片刻后,我看着他说。

“没用的,它不会回答任何人,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他也同样沉默着。”

“这不就是说,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

他有点痴迷地望着远方,仿佛没听到我的话。

“你是不是经常去酒店图书室看书?”这话让我觉得是身后传来的。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的告诉他是的。

“明天你带我也去看看吧。”他认真的看着我。

“你想学习?”

“只是去看看,都多少年没看过书了,能不能学得进去还是个问题,先去看看再说。”

“这样也挺好的,虽说那里的书非常有限,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么肯定,你不知道我在学校那会最讨厌书了,好多时候,学还没有上完,本学期的教课书已经被撕完。”

“这么厉害,能告诉我你都撕去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折各种飞机与纸板。”

“你们小时候也玩这个?”我微笑的看着他。

“是呀,几乎天天都玩。”

“我们小时候也常玩这个,也是撕教课书,但不是撕本学期的,而是上个学期的,或者是别人的。”

“我可没你那么好耐心,上个学期的书早就留不到学期结束了。”

“也真是够厉害的,那你们老师会不会因此而责罚你。”

“当然有过。”

“那他们是怎么罚你的?”

“种类很多,比如留校,比如扇耳光,再比如罚站。”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难道还有别的?”

“这样看来,你们老师还是要温和许多,在我们哪,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是要将手指放在讲台上甩打的。那种滋味你没尝试过,简直痛不欲生。”

“难道你尝试过?”

“当然,尝试过一两次。”

“可你刚才说你并不会撕本学期的教课书?”

“谁说只有撕教课书才会受到这种惩罚,干别的也会。”

“你们老师简直不是人!”他愤怒地甩一下头。

“没办法的事,所有老师都这样。”

“要是在我们那里,家长不跑到学校揍扁他。”

“在我们那里不会,很多家长还鼓励老师这样做,都称赞老师打得好,只有这样严厉的管教,才能教出好学生。”

“真是一群疯子。”

我有点尴尬的笑着。

……

次日下午休息时,他确实跟我去了酒店图书室,而且也认真的看了一个小时书。当时我真相信他已经开始自学了,可后来的结果证明是我太自信了,他只坚持了几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这间小房间。我也没有刻意提醒过他,我清楚那只是他一时兴起,并没有真的想过用学习去改造自己,或者他起过这个念头,只是觉得这个办法太费时,见效也慢,所以被他放弃了。

————————

这天是酒店七周年庆典,而距清明节还有大约半个月,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为了庆祝酒店的诞辰,公司领导居然让所有分店在这一天的上午停止营业,并且要求各分店务必组织一次庆祝活动。这是连春节这样传统大节日都没有过的待遇,可想而知,公司管理者是有多重视自己的这份产业。

活动在上午十点开始,正好是我们的上班时间,活动地点在宴会大厅。

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诸如此类的活动,最近一次还是高中的毕业会。那次活动办得很热闹,但印象却已不那么深刻。也许这次活动在某种程度上唤起了我对那次的回忆,所以我是带着一种迫切之心去看待它的。而这也不是最关键的,听说公明二店的人将会与我们一起举办这次活动,听说他们店的美女非常多。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重温过去的愉悦,还可以大饱眼福,真可谓一举两得。

与其他人相比,我的这个想法真是太单纯太简单了。在我们这里诸多的光棍之中,有不少人渴望在这里邂逅自己的姻缘。

活动的布置与内容有点像我初中时的毕业大会。桌子被置成一个大正方形,中间的空地是演讲与表演的地方,其表演也只有唱歌与跳舞。不过有一点却很值得一说,那就是公明二店的女生的确有不少美女。而且她们看上去是被刻意安排坐在我们的对面,我不知道领导方是不是想就地举办一次相亲大会,如果真是这样,我建议晚上也不必营业了,那样正好相亲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个晚饭什么的。不过,后来结果证明我想多了,让她们坐在对面的最前排,仅仅只是出于尊重而已。

我这个人向来对表演没什么兴趣,当然指的是人很多的情况下,如果人稍微少一点,我大概会考虑上去唱一首《两只老虎》什么的。但前提是她们不骂我幼稚,否则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台下,做一个老老实实的观众。但事与愿违,我想做一个好观众,但我的经理徐大姐却不允许。我那时真后悔不该在一次与她的谈心中告诉她我会弹吉它,也就不会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被点名上去表演。我那时真觉得被人侵犯了,非常不知所措,可看见她拿出吉它站在空地中央对着我笑时,我还是很勇敢地朝她走了过去。

在她的一番对我的若有若无的介绍过后,有人给我端来了一把椅子,我没有对他说声谢谢,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相貌他就像只兔子似地逃走呢。

坐下之后,我思索了一会,然后随意拨动琴弦,听听音是不是正确的。在确定音是正确的之后,我才开始演奏。那天我弹唱的是崔键的《一无所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一首,这是一首我并不怎么拿手的曲子,也许只是想唱吧,或者因为它本身就很好听,很有中国摇滚的特色。我弹唱的特别的用心,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弹得好,我那时真心觉得我已经在这首歌曲上的弹唱水平达到了最高点,不会再有进步。所以结束之后,我露出了满意的笑。

可我的满意却换来了别人的不能满意,她们高声呼喊坚决要我再来两首。真拿她们没办法,我很想告诉她们,再来两首可以,但每人付给我二十元的演出费就成。遗憾的是这个想法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在脑子里意淫了一会,然后傻傻的笑了一会,之后还是很乖巧的满足了她们的要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我想如果不是,也差不多了。我完全相信自己那时就像个明星,所有人都被我出彩的演出给感染着,她们涌现出来的兴奋是那样有活力,这样多少给我负罪的心灵带来了一些安慰与鼓励。

我的表演结束之后,是公明二店的多人舞蹈。她们没什么新花样,是非常老套的街舞,但在当时,可能还算有点时髦气息。街舞结束之后,依旧是公明二店的表演,这次的依旧是多人舞蹈,但风格变成了现代舞。我很少见到这种舞蹈,它给人的感觉像是刚从工厂生产线拉出来的招财猫,美则美已,却少了几分优雅。然而奇怪的是,这种失败的舞蹈当时有很多人非常在意。这主要的原因是其中的一位演员。她叫叶雯丽,有人夸张的说她将会是我们店下一任店长,可她给我的感觉并不突出,也不深刻。我觉得她很一般,一点也不像那种会做店长的人。唯一可说的我只觉得这个长像还算甜美的女孩,她的脸上仿佛写着许多的故事,让人一看就知道她颇暗世事。但这并非重点,因为她下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刻意将目光投在她身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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