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尸鬼封道大阵。
狮驼城。
杨孽到此已有三日，他来此寻一“狐狸”，却至今未曾得见。
那“狐狸”不知身处何处，是他从天眼中看到之一因果。
……
狮驼城中如今修士数万，大都是些炼神、显形修士。
说起修士，大致分为两种人：一心向道的人、独恋红尘的人。而在这里的却多为第三种人，他们自认与道无缘，又不甘入红尘，他们数百上千年的生命里更多是漫无目的的，来此，或许是随众、或许是在宣泄心底的迷惘。
他们与凡人，除了力量和生命，并没有太多不同。
“酒糟子”就是这样一类人。
※※※
“酒糟子，来一壶天人酒。”
城东，这里残垣断壁，一修士如个叫花子般倚墙侧坐，他须发花白，脸上略有纹痕，着一灰青袍服。
他手中提着个一掌大葫芦，往口一倒，就有酒香溢出，葫芦口坠下一道匹练般莹莹玉液。
酒液黏在他长须上，每一滴酒水都如一颗玉珠。
他身前落下一男子，脸上有几分玩世不恭，也随他侧坐在断壁外。
闻言，酒糟子虚抓一手，左掌上凭空就凝聚玉液，朝外落入青年男子手中一碗里。
酒糟子修行乃是“玉颈悬壶道”，所谓“天人酒”，也不过是玉颈悬壶道之一变化。
凡人爱食色，修行士爱酒。
修士虽能不食五谷，凭依灵气而活，但他们也都还有七情六欲，“食欲”自也应当，佳肴与酒自然也是要的。
酒糟子本名已不知晓，或许他自己也都忘记，只知他修行三百余年，如今凝纹三重修为。
他在百多年前加入“卞巳玄宫”，如今来此，也不过是无所谓来之。
卞巳玄宫，又称“卞巳盟”，是在弥散星上一“术盟”。
所谓“术盟”，不过是一统称。在阴阳界，但凡由术士结盟而形成的势力，都称为术盟。
来者青年修士，名叫卞毅，是卞巳玄宫当今“玄子”。
卞毅倒也不爱摆架子，他此生独爱酒，也就与酒糟子成了好友。
卞毅将碗中酒一口饮下，随手将碗一抛，那碗“乒乓”一声四分五裂，他手腕一转，手中再凭空多出个碗来，道：“痛快！再来一壶！”
他才不管手里是碗是壶，有酒便可，脸上嬉皮笑脸状。
酒糟子闻言也不做声，随手再虚抓出一团酒液，又再落入卞毅碗中。
卞毅一口饮下，碗一抛，又道：“再来！”
那碗是真的玉碗，也不知道卞毅目的何在，竟然在他储物戒子中装了那么多玉碗。
没多时，不远处“乒乓”多了一地玉碎。
“再来！”
酒糟子神色终有变化，他抬眼看来，无奈道一声：“走吧。”
卞毅道：“哈，你不痛惜这酒，却痛惜这碗。”
酒糟子道：“碗盛酒在，酒不长留。”
“若无酒，弃之何用？”卞毅道：“修行即如此，你若不恋酒，何必在乎这碗？”
酒糟子装作听不明白，道：“我就恋酒。”
“哈，不提这个！”卞毅道：“那‘出云阁’又来一女修，她姿色倒两说，传闻她舞技是一道法，你随我去看看。”
……
出云阁，乃是狮驼城中如今唯一商汇之所，时有修士到此交易从万鬼疆中所获物品，久而久之，也就热闹了起来。
如今，这里也有一些红尘事物，“舞姬”即是其中之一。
从城东飞行不远，就有一“塔”形建筑矗立，其形如剑，四侧金角，分七十二节，每节看去都如一珠子。其高数百丈，显然并非狮驼城原先建筑。
狮驼城如今虽有数万修士，但城池面貌却与本来并无多少不同，除了护城法阵，就仅这出云阁塔楼是属后来建设。
“这破城也就这里去得。”卞毅道。
确实是破城，到处都是废墟。
卞毅虽然抱怨，却也不是真的在乎。
出云阁塔楼，每层都别有洞天。这里的“洞天”非彼洞天，也只能算是一个个小型的空间，大约在数百丈方圆，都是凭借其法阵才能“勉强”存在的。
第十八层，乃名“洒云洞”。
“这出云阁也是卖弄，就这里一些法阵，也敢称洞天？”卞毅就是想要找话说，这种话他也不止说了一次。
楼中有楼，这第十八层“洒云洞”中也有不少建筑，偶尔有修士穿行飞出，一些修士也与卞毅招呼，看来不少相识。
酒糟子一路上板着脸，对一切都似乎漠不关心。
卞毅带着他慢慢悠悠飞行，对什么却都显得十分好奇。他这里其实来了不下百次，也不知道好奇的什么。
“哈，到了！”
卞毅领先落下，此处有三三两两碎石悬空，不断连成小径，小径尽头是一潭影石台——整个石台就好像是藏在波光水中。
“往此进入，就要缴纳灵晶。”
卞毅一边说着，一边撒糖一般往碎石里抛下灵晶，那灵晶落入碎石缝隙之中立刻不知去向，而前方光辉隐隐，不断衍生出种种奇观怪物，这是此地法阵被激活后所呈现的状貌。（和自动售卖机类似）
随着撒入灵晶，悬空的碎石小径逐渐变得立体起来，脚下现出廊道，两侧是片花影繁密的树丛，再然后，廊道化作云路，树丛变化光霞，尽头是座别有雅致的小院。
院中有水光荡漾——是那潭影石台。
“这里事物都是幻化，一些障眼法罢了。”卞毅故作不屑道，他有炼神二重修为，此地幻化事物如何能瞒得了他，一眼看去，根本没有什么霞光小院，就一简陋小平台。
“罢了，既然来了，还是自己骗自己吧。”他想法也简单，却不知这话说给谁听。或许是说给酒糟子听。
人生在世，若骗不了自己，也就没有了多少意思。
随着二人到来，院中迎出两名女子，都是通灵境修为，两女子身着侍女装扮，柔柔弱弱道：“公子。”
卞毅挥挥手，简言道：“带路。”他对这些凡俗称谓却是有些厌恶的。
“诺。”
两通灵女修屈身颔首，就将二人往里带去。
入院后，前方翠叶迎风，香气洗面，入目处有三面青石台阶，台阶上乃六屏十八座，屏上描画山水鱼虫，座上是些金光云气。
那六屏十八座中心围拢一云台，台上端坐一女子，隐在云霭中只能看出几分婀娜身姿。她玉手划影，正在弹曲轻歌。
屏座中已有几人落座，六七者青皮青面，是些“青笮傀儡”。
出云阁七十二层分“俗、凡、地、天”四别，每别共十八层，如今第十八层正是俗别之最，寻常时候都有不少青笮傀儡。
傀儡之外，还有数人独坐，数人都是寻常修士，卞毅却一眼瞧中一人，略微有些诧异。
那人相貌平平，是个文士装扮，这在修士之中也属少见。看他也仅有显形修为，却有种尘出霞落的幽邈气质。
“有趣。”卞毅笑道。
……
坐前，杨孽两手如自无处安放，随意摆弄，他目中看去无神，却是与虚伪面具（三七）以识念交流。
若他旁侧有人，定要惊异，且看他双手摆弄，所遇物质纷呈聚散离合貌，幻影层叠交错。那台中器物都并非法阵幻象，乃是真实物质，却在他手下如自空幻。
他手所遇物质，如凌乱画面片段，如堆砌的尘沙在水影中杂错变换。粗浅点说，就是不戴3D眼镜在看3D电影那种感觉。
他从进入狮驼城中，就隐约察觉出变化，此时此刻，这种莫名的变化就在不久前完全呈现了出来。
此刻，三七（虚伪面具）道：“主人，我并不理解你们修行者的理论，但按照我的理解，这或许是B点效应。”
“在我们的世界，虚无文明之前的星河文明，是从无数个纪元以前开始的。”
“星河文明的起始阶段，被称为‘大航空时代’。而B点效应，正是以推动大航空时代物理理论发展的标志性开端。”
“作为宏观与微观间的桥梁，B点效应联结统一了当时的量子物理及相对论，促使了当时相关科学爆发式的发展。”
“B点效应，又称‘终点效应’。它认为——假设作为开端与结尾的A、B点之间存在N种可被实现的途径，A的观察者将得出1/N的结论，B的观察者将得出N的结论。换言之，对B而言，A同时做出了N种选择，A却认为事件的发展只进行了一次。”
“也就是说，在事件发生之后，所有的可能性都是生效的，我们无法明确我们究竟是做了哪种选择，我们只是认为我们做了哪种选择。”
“对A而言，未来的发展只有一种实际发生了，而对B而言，过去的N种可能都实际发生了。”
“概率事件的结论是相对而言的。”
“B点效应刚被提出时，大多数人都辩驳说这是出于平行时空的荒谬假设。宏观的物质不会出现量子行为，A与B的观察者不会得出两种结论。上帝的骰子不会同时是6个点数。”
“然而，支持者们则认为，多重时空的存在早已被量子理论所证实。他们提出，概率行为的结论取决于观察者究竟处于A或B点，微观的量子行为即是由于对于量子而言，我们是处于B点的观察者。”
“他们预言，对于距离地球254万光年外的仙女座星系，我们实际上并无法确认它如今的确切位置——我们观察到的唯一结果，也正是由于我们是处在A点上造成的。假设一个正朝着仙女座星系以接近光速行驶的太空船上的观察者，他将得出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结论——他或许将看到多得令他眼花缭乱的仙女座星系存在，以至于他无法确认，他究竟该飞往‘哪里’，然而，无论飞往‘哪里’都是正确的。”
“此后，B点效应被用于解释‘波粒二象性’、‘双生子佯谬’等的一系列问题。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直至第一艘半光速飞船的诞生，第一批以近光速行驶的探索者先驱们终于证实了曾经对于仙女座星系作出的预言！”
“他们发现了时间的壁垒，命运的沟壑……”
三七似乎有点话唠，还想要继续，然而杨孽却无心再听下去。
“行了。”
杨孽识念道，他停下手上动作，抬起眼来朝前方来者看去。
前方，卞毅拱手笑道：“道友，叨扰了。”
“坐。”杨孽颔首。
他话音静涩，风吹叶落洗尘埃。
来人是谁，他早就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