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孽恍惚做了个梦，梦里时光流逝，冉冉百年；
他恍惚记得，梦里的时光；
他恍惚记得，梦里的一切。
直至某刻，一阵剧烈的痛楚从遥远里伸来触手。
仿佛痛在遥远里，痛在淡忘的记忆里；
就连世界也都变得遥远，在崩溃！
忽的。
脚下传来实地的触感，杨孽踉跄两步，睁开双目。
四周兽吼，愈发频繁。
前方，鴸狰倒毙在地，它头颅溃碎，就连骨爪也都杂七杂八，四分五裂。暗褐色的血液在被地面不断吞噬。
‘死了。’杨孽脑中如撕裂，他隐约记得，先前在他目中发生一些变化，这鴸狰是被他“看”死的。
蚀火金睛道！
在伊人的传念中，道妖者，乃道也；其未通灵也能施展部分道法。
此外，一些半步凝纹且百倍灵压的通灵境修士，也能够将其修行的道法施展出来皮毛，但与道妖相比，就差行甚远。
杨孽双目本就是道，先前又触及了百倍灵压，没想到就放出了不到半成变化的“幽冥蚀火”。
也当如是，若是真正的幽冥蚀火，这鴸狰早就一干二净！
“道妖。”杨孽了然。
“我母亲是妖。”他早就猜测。
他话语里听不出来动荡，但他眸里却有光在燃烧。
他的心里在呼唤，呼唤！
夜色里，红海潮浪，连他内心也被影响。
“万象生，一道始，世间万物皆由道来。修士不甘于命，故而修道，亦言修真。若自身为道，又怎还是虚？”
“伊人所言，何是虚？！”
他话语里，似寂如潭水，似炎若滔天，压抑着。
忽尔，杨孽眼中晃过丝异色，往西看去，“那是什么，我在道源秘境，会对何物心生感应。”
那感应十分遥远，就好像脑中的思绪延伸出去，在某处存在一种似曾相识的记忆。
杨孽梦中十三年，他幼时性情多暴戾乖张，但如今却已暗敛锋芒。
“那感应与天枢河在相反方向。”杨孽微皱眉。
这时，鴸狰血液干涸，在它尸骸下方就露出一块薄如纸片般的不规则晶体。当中血纹密布，勾勒出一张狰狞怪异的面孔。
“血纹妖晶。”
那晶体就被杨孽拿入手中，一经与镜符碰触，当中血纹顿时挣扎起来。“吱吱”，如油入水般，眨眼就有片光影膨起收缩，转眼又被吸入镜符之中，凝成了一光点。
血纹妖晶乃道源秘境妖类特有之物，外界的妖兽体内并无妖晶存在。这类在道源秘境中所独有之物，都有其特定功用。
就在血纹妖晶被镜符吸入的刹那，杨孽的脑海之中就涌现出一片意象，乃是鴸狰一些零碎的记忆。
“此地树木能令妖兽死后复活。”杨孽对此并不诧异，他就早有猜测，鴸狰记忆只是进一步印证。
道源秘境大衍界无垠广阔，此地并不在伊人传念之中，似乎就连伊人也不知道有这种树木。
“此地竟也有修士。”杨孽倒不曾想。
从这鴸狰零星记忆中得知，它就是被一修士所杀。
“那伊人让我来此，虽非我本意。但既然来了，就不能平白出去。”杨孽自然也想要获得道源，“命在手里，那才是命！”
他眸里灼灼，光似燎火，此刻方是他本性。剑藏于鞘，终要杀人！
杨孽如今能够感知，那感应是在移动。刹那，他就从原地飞掠，朝前疾驰去。
……
天将明，远方跃出一丝白隙。
杨孽风驰电掣，一路上也顺手斩杀了一些妖兽，但都没有血纹妖晶。看来正如伊人所述，血纹妖晶也并不多见。
某山，杨孽忽觉前方气息剧烈，显然有人在打斗。他朝那处赶去，十息即至。
“是灵鬼。”
前方乃二妖一人。那两头妖兽杨孽也并不知道，世间妖类繁多，在伊人的传念之中对妖兽的描述也并不全尽。
唯独那“人”却极好辨认，简而言之四个字：搬影弄雾。往细致了说，那人身躯并不真实，一瞬仿佛虚无收缩，一瞬又几乎凝如实质，好似水中倒影变幻，雾影随游。
此情状与斩命境修士极似，但能于通灵境即如此的，唯灵鬼是尔！闻说灵鬼天生即通灵，却不是道妖，不知何故。
眼下这灵鬼高近丈，面目模糊，隐约能看出是个虬须男子。他手中挥舞一柄八尺重斧，斧面灰暗，刃口流银，却看他左右支拙，显然不是对手。
若非他灵鬼属性，此刻恐怕早已败亡。
灵鬼肉身介乎斩命修士，一般外物几乎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又没有肉身寿命限制，因此称之“不死族”。大衍界除妖兽外，就以灵鬼尤甚，故又称“灵鬼界”。
如今这灵鬼虽左支右拙，但仍不紧不慢。他肉身时而如团雾霭，时而如片金铁，看不明显血肉，整体呈灰褐色，若是颜色再深些，就几乎如团焦炭。
他双目暗红，如炽火燃燃，是周身唯一显眼颜色。
杨孽难能遇见灵鬼，自然不想要错过。在他看来，那二妖弹指可杀，根本无须顾忌。当然，他也不会顾忌。
灵气一运，他即刻就出现在灵鬼身侧，饮鸩枪兀然在手，挥洒出如浪光影，尖啸震耳。那两头妖兽须臾就被肢解，像是从内忽然炸开。
他先前触及了次百倍灵压，灵气挥使更加得心应手。
然而，在他生杀二妖之时，那灵鬼不分青红皂白，兜头盖脸就是一通乱斧劈来。
杨孽却不动气，他明白灵鬼属性，知道这灵鬼或许落单已久，记忆开始模糊，灵智有了缺失。
灵鬼虽不死，但有个致命缺陷。他们记忆都不长久，很容易就遗忘。
此外，灵鬼想要获取记忆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吞食生灵脑髓、血肉；二是通过修士以镜符直接灌输。
正是如此，道源秘境的灵鬼才与人类存在一种微妙联系。他们从人类处获取记忆，并给予人类一定帮助。
可以说，这里的灵鬼没有一个是真实的“自己”，他们的记忆、知识都是由种种汇聚而来，源自每一个不同的人的记忆。当然，他们的记忆也或许是妖兽的。
“多，摩。”
这灵鬼战斗时不断叫着“多摩”二字，话音生涩、低沉、嘶哑，像是漫无目的的旅者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求。这二字或许是他名字，却不知是谁人记忆。
他斧间生风，但在杨孽看来却如同挠痒痒。杨孽一撩拨，厚重斧影就溃散。
修士间哪怕同等境界，也都有着十分差距。一个百倍灵压的通灵境修士，即便不使用部分道法，也能够轻易杀死一个八九十倍灵压的通灵修士。这之间的差距并非是质变、量变那么简单，其中还涉及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就拿杨孽的祖父来说，他也仅是涅槃境大成修士，却能杀死化真境的蚀睛虬龙，这在无妄海上也找不出来第三人！当然，此为后话，杨道临能够杀死蚀睛虬龙，凭借的也不是什么“灵压”概念。
杨孽与这多摩灵鬼斗得游刃有余，同时也在对他观察。
这或许叫多摩的灵鬼，身外有件雾影披风，似片狂沙被风卷起，“咈呼”声动荡，腾然剧烈。
灵鬼体貌大都受到其获取的记忆影响，他身外的衣物并非真正的衣物，而同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雾影披风之下还有套铠甲，如片片朝上张开的蛇鳞，层叠相扣，延伸至四肢、躯干。
“多。摩。”
单看这一身行头，的确无双霸气，加之他高大身躯，寻常人一看都会恐惧。但他战斗起来就如稚童般毫无章法，也不知是否也已遗忘了战斗时的技巧。
“如此也好。”
“活着都是他人记忆，不死不灭。”
杨孽暗道，正欲一举将这灵鬼镇压，以镜符灌输部分记忆。却在这时，前方忽然就涌来一股凛冽杀机！
那灵鬼一斧当胸劈来，灵压瞬间暴涨了一倍有余，近八十倍灵压！
‘是诈。’
一斧劈落，杨孽胸前染血，他以灵气封闭穴窍阻止血流，即刻闪身出了五丈外。
能有近八十倍灵压的灵鬼也不多见，他大意之下，就连护体罡气也未尽全力，这才被其劈开血肉，连骨骼也被削入半分。
‘那人就在此地！’
这灵鬼一击不成，欺身再前来。
那人是要以逸待劳，暗度陈仓；是以灵鬼削弱杨孽实力，再行偷袭。杨孽倒也可将计就计，但他无意再与灵鬼纠缠，当即再次触及百倍灵压。
“哼。”
就见那灵鬼当空爆开，头颅至脖颈处似金属融化，跌落下来！
杨孽朝后踉跄几步，脑中再如撕裂。
那灵鬼被他蚀火金睛道破掉头颅，落地之后还在挣动，他周身灰褐色雾霭如蚯蚓般朝上延伸，又要再长出头颅！
……
稍远处，某巨树梢头，一少年大惊。
“百倍灵压……瞳法！”
“走。”少年根本不敢再上前较量，立刻飞身遁去！
“那是什么瞳法，灵鬼肉身都扛不住。”
“嗯？”未行至两息，少年就忽然神色大变，“他与我都还未谋面，怎就有了因果！”
就见他掌中镜符光华闪烁，当中衍伸出一道灰蒙蒙印象，其似线却如无物，朝后飘散出去。
这是镜符又一功用，勾连因果！
……
同刻，杨孽本已在追拿对方，却即刻就止步。他掌中镜符同样衍伸出灰蒙印象，被他一掌拿住。
“因果。”他诧异。
那灰蒙印象肉眼可见，这是镜符所特有的。
因果本非肉眼可见，若无镜符，想要看到因果也须要入梦以上修为才行。
杨孽以手拿住那灰蒙印象，就能隐约勾连少年五感，见他所见，听他所听！他所见所听虽然模糊、零碎，却也足矣。
“也好，随他探探此地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