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着手找工作，因为余杭地区不限行，以45分钟自驾的车程为临界点，在他上班的厂附近去找。
但岗位刷了很多天，在余杭区并没有发展得较为成熟的广告公司，所以当遇到比较好的、符合我期望的岗位，虽然路程远，但我也会尝试着去面试。当我到了滨江吉利集团办公楼，一位带着北京口音的HR在休闲区面试了我，她把公司大致介绍了一下，他们是北京蜂巢锐哲，像4A公司一样，会在大客户公司里安排一支专业的团队进行全年的营销规划服务，他们这次服务的客户是领克。她叫来了团队经理和领克部门的领导，看了看我之前的策划作品。团队经理是个瘦瘦的男子，看起来像是被广告行业已经折磨得不成人样：“你的策划作品还是偏基础类的，不过你在我们团队一年的话，肯定抵得上在外面三年。哦，对了，你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有的话，你最好询问一下你男朋友的意见，因为毕竟是广告行业，我们这里经常加班到凌晨，有时候周末也要过来加班。”领克部门的领导更是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面试请求，他说要看下我的朋友圈，然后我把微信打开给他看了朋友圈，尽是一些看了什么书、什么电影或者是网络段子。他把手机还给我后向HR点了点头。
HR告诉我，她是北京本部过来的，今天面试完后就要回北京了，所以需要我今天5点钟之前就给到答复是否能来上班，如果不能，那她就通知下一个候选的面试者，她是晚上7点多的飞机，在起飞前必须把offer发掉。
我很向往这样的工作，也希望能在年轻还拼得动的时候有这样的一份工作经历。当初大学的一位舍友在她哥哥的帮助下去了北京电通广州分公司，每天的工作非常充实，她曾跟我们说过，她打算在电通先呆三年，因为广州的房子无论如何也是买不起的，所以不会在广州长期工作下去。等三年后再去重庆找个大型广告公司，在重庆安家乐业，因为她是湖南人特别喜欢吃辣火锅。我羡慕能有这样的机会去锻炼自己，她是服务尼桑的项目组，有时候凌晨三四点捧着一杯星巴克才在朋友圈说下班了。我敬佩那些在4A公司通宵达旦为了项目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的人，在我进入国企后，我的工作朝九晚五，策划着一些非常基础不需要专业加持的东西，拿着微薄的工资，在杭州刚好温饱。
大学毕业前我被保送研究生，我询问了母亲的意见，我母亲一听就开始急了，告诉我千万别念研究生：“你看看你，等你三年研究生念出来几岁了？都27岁了！”由于我们那边讲的是虚岁，并不会算真实年龄，而是出生的那一天就是一岁，农历春节一过又增加一岁，所以年三十出生的孩子可以说是非常倒霉了，刚出生就是一岁，第二天春节一过，又是一岁。明明是2天大的孩子在大人们眼里他就是2岁了。“你还念研究生，我看你就是以前读书读傻了，以前高中的时候不努力不考个好大学，现在还念研究生有什么用？等你研究生念出来，你眼界就会高很多，根本看不上周围的男人，我跟你说你就会变成没人要的老太婆，谁还敢要你？你看看我们家楼下开早餐店的阿良，她女儿就是念了研究生，现在35岁了还没有结婚，说是看不上别人。哎呦呦，读了个研究生还了不起了。你可千万别给我念研究生，你要是念研究生，我看只有博士你才看得上了。到时候我们去哪里给你找博士啊，你可别给我们添乱了，我跟你爸都是五十出头的老人了！”
我能想象到母亲在那头说话的样子，张着她那双因为年纪变大而慢慢下垂的大眼睛，如果我在她身边，她便会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眼睛总是会流眼泪，来杭州各大医院看了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因，也许是因为一直盯着模具中的微小瑕疵的缘故吧，所以讲话的时候她总是会不断揉眼睛，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抹掉，揉着左眼就用右眼盯着我，揉着右眼就用左眼盯着我。两只手在空中不断比划中，看起来颇有手舞足蹈的感觉，说着她自认为对的观点。我母亲害怕我自己偷偷去保送研究生，于是不停对我电话轰炸，并让我去考公务员：“公务员多好，工作多轻松，你看看你小堂姐，在市区法院里，现在过得多舒坦，你读研究生出来还不是要自己再找工作，等你三年读书出来还不如人家工作三年的。社会经验更重要，我看你们就是温室里长大的孩子，都20多岁了还不知道步入社会，不知道社会的险恶。想当年我八岁就开始赚钱了，给你外婆纺织布，把钱一分分地攒起来给家里买三合板来造房子......”
母亲像一个话语幽灵，在我脑海中无处不在地跟随着我，我仿佛看到我母亲跟我父亲在他们的康娟模具店把一块模具从外面搬到狭小的店里，我母亲累喘吁吁地准备休息，但又想到我要保送研究生，不放心地皱了皱眉，用擦模具粗糙的餐巾纸赶紧擦了擦黑黑脏脏的手，用餐巾纸包着电话，把胳膊伸直，才能看清手机上的字，然后拨通了我的电话号码。我仿佛看到我父亲刚用完羊毛磨头，脸上飞了一脸灰尘。我仿佛看到我母亲弓着背，食指和拇指牢牢抓着油石用力搓着模具，指甲嵌在了黑色的污秽中。我想要是能早点工作，减轻他们的负担也是好的吧，毕竟我还有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弟弟，培养他到工作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我父母不知道要多少岁才能停止操劳。
于是我去买了公务员的资料开始备考。在2014年的国考中，我报考了广州海关的一个岗位，报考比例达到1:1500。说是整个兵团过独木桥都不为过。意料之中，国考并没有进入面试。于是开始着手备考来年3月份的省考，这次我报考了我们市区水利局的宣传员。省考相对比国考更容易些，且竞争也更小。于是我以第一名的笔试成绩进入了面试。面试安排在市里的职业高中考点，那天我母亲火急火燎地让我抓紧点，说是要迟到了，其实离面试还早着呢。我母亲是典型的急性子，总是要提前安排，例如早上九点的或车，我母亲甚至会早上七点不到就到达车站，这样她才会彻底放心。她总是说是“时间不等人，只能我们等时间，我们要跑得比时间快才行”。于是她连骂带赶把我轰出了家，和我一起坐了一辆出租车去考点。到了考点，我们下了车，我母亲看着我进去，然后又自己坐公交车回店里忙去了。
在正式面试前，会有市里的领导对每个设置成考点的教室来巡查。巡查到我们所在的教室时，我看到一个大概五十出头，微胖但保养得非常好的领导，他们说她是副市长，后面跟着几个特警。她对着教室里维持秩序的公务人员点头示意，扫了一眼教室，仿佛眼前一亮，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女孩身上，那个女孩也笑着站起了身对着副市长点了点头，连体裤显得她更为高挑。并冲着副市长后面的一个特警叫“舅舅”。但我没有搞清楚到底哪个特警是她舅舅，因为那些特警都面无表情地执行着公务，并没有被她的一声“舅舅”所影响。等副市长一行人离开，其中一个维持秩序的公务人员开始和女孩攀谈起来：“你舅舅是特警？”
“嗯。”
“那你今天是报考什么岗位。”
“水利局的宣传员。”
那位公务员人员走到门口，盯着贴在门上的进入面试的人的基本信息和报考的岗位信息，看了很久之后突然转过头问她：“你的专业是不是广告学？”
“嗯。是的，叔叔。”
“怪不得，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水利局招收广告学，水利局要什么广告学？”
我突然想到即使是国考的岗位，都很少会有广告学的岗位设定。考公务员时，广告学并不是一门会设置很多岗位有优势的学科。但在这个小小的市，竟然对广告学进行了一个岗位定招，而我，却天真地报考了这个岗位。
等我下午回到家，我母亲已经从店里赶回家，看到我就问我今天怎么样。我把今天遇到的事跟我母亲说了一下，我母亲好像并没有特别失望，甚至感到有些庆幸地对我说；“我没有告诉你，你进了面试的时候，有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根本不认识的人来到我们店里，问我们你是不是进面试了。我们都感到很吃惊，我们都没有跟别人说你在考公务员，他怎么知道你进面试了。”
“那他到底是什么知道的。”
“后来他说他在政府里当临时工，然后看到了这次的名单，他跟你爸爸的一个远房亲戚认识，然后也知道你爸爸，只是你爸爸不知道他。他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你提交的一些信息，就想着应该是康炳的女儿，所以就找到我们了。”
“他找到你们干嘛？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找到我们告诉我们，他在政府那边有认识的人，市里的公安局局长跟他算是朋友，而公安局局长跟市长的关系又很好，他说如果我们需要帮助，他可以帮我们去说说人情，看看能不能保证面试也第一。他还说你小堂姐当年去法院不就是靠关系，当初法院招收条件是一本学校，你小堂姐是二本，但她把另外两个一本的人给挤出去了，都是靠了公安局局长的关系。所以他问我们要不要试试。后来我跟你爸一商量，先要给他一笔钱吧，毕竟他来帮我们了，然后要再通过他给局长一笔钱，等搞定局长了，要通过局长再给市长一笔钱，这么一算，我跟你爸觉得没有十万根本下不来。所以后来也就没有花这个钱，毕竟我们跟那个人都不熟，在之前都不认识他，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真的还是假的关系链。”
“好吧，幸亏你们没有花这个钱，不然花了也是白花，人家亲舅舅在副市长边上做特警，而且这个岗位明显就是专门给她开的。”
“就是说！幸亏当时我跟你爸商量一下最后觉得没有必要了，不然这个十万块就打水飘咯。”
从那次以后，我就不再考公务员了。等毕业后，我去应聘了杭州的一家国企，经过了一轮笔试和两轮面试后，终于算是找到了工作。工作相对轻松，虽然有时候也需要加班，但基本都是朝九晚五，工作强度低、难度低，只是琐事会多一些。经常组织活动和团建，有时候会迷惘，上班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好在，那时候我有小金，我们像两个没有忧愁的人，他在五堡分部上班，我在市区，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有在周末的时候见面，除了我要加班的时候，他就会坐公交再转地铁来陪我一起加班，然后再把我送回家。
现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未来。在国企呆了近4年后，我害怕我无法按照甲方给到的需求做出让人满意的东西，我开始退缩，开始忧心。但另一方面我又想要在这样专业的团队中，能短时间内逼自己提升职场能力。当我结婚后，我开始感受到买房、生儿育女、养育老人的压力，我需要更强的专业能力赚更多的薪资从而让生活变得更容易些。
我给我之前的领导打了电话，问了问她的想法，她认为能到吉利内部为领克做全年的营销规划确实是一件有挑战有诱惑的事，无论将来我辞职还是继续留下去，都将在我的个人简历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我内心也是偏向于接受这份工作，只不过还是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所以想借助别人来确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回到宿舍赶紧给他打了电话，兴冲冲地告诉他情况。他一听急了，立马从办公楼跑到了宿舍跟我谈判：“我不想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如果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你当初干嘛辞掉国企的工作，你这不是瞎折腾？”
“因为国企的工作说实在对我来说没有太多晋升空间，而且工资有点低，这份工作挺好，我已经问过别人了，他们都说对我未来帮助应该挺大，这份工作工资也高，虽然以后可能会经常加班，但是有调休，在项目宽松的时候，就可以调休来多陪陪你。”
“又是别人说别人说！别人说什么你就相信，每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既然你那么想听别人说的相信别人说的，那你干嘛还来问我，你直接自己做决定就好了。”
“但你是我老公啊，我还是要询问你的意见啊。”
“呵，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公？！那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就是不听！你在国企上班，那么轻松的工作你每天都说累，那你现在去这家公司上班，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私人生活了，你每天都在加班加班加班，那我干嘛结婚？没人陪我没人照顾我，我结婚的意义何在？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如果你要去上班，那你就自己看着办，那我们就拜拜！”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像一个气急败坏已经无力思考的人，开始对我强制性地下命令。虽然我自己内心向往这份工作，但确实也考虑到了如何去上班的问题。
“你不是说你们厂效益越来越不好了，你上次还说想换工作，要么你跟我一起换过去？我先坚持着，然后等我们都在滨江找到了工作，在滨江找个小房子住，这样上班也就近了。”
“上班路程只是其中一个问题。我现在讨论的是你要每天加班，没完没了地加班，就算住的近，你能保证你不加班？你能保证每天准时下班？能保证回来的时间都是给我的？再说，滨江租房子你知道多贵？现在我们住这里不用花房租费，只交电费就行了，在滨江找到工作即使工资高，但滨江物价也高，最后还不是一样！”
“但对个人能力提升不一样啊。在这里你永远都是学到这些东西，而且你在这里都做了也有快四年了吧，你自己也说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学的东西了。”
“我自己的工作不需要你操心！反正你就是不能去那家公司，吉利公司的人这么多，你能保证你不对别人心动？”
“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在跟你讨论工作！”我开始感到生气，冲他大喊。
“我就是在跟你讨论工作！反正你就是不许去！如果你去了，你自己可要想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被你搞砸的！”
最后我当然没有去这家公司上班，当HR给我打电话，我抱歉地跟她说因为路程问题实在不能来了，她对我说了一句：“你还是太年轻，你根本不会挑工作，我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就选中了这家公司一直呆到现在，从小公司到慢慢融资上市。记住，工作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挂断电话后，我感到有点失落。在找了两个星期的工作后，终于有一份比较喜欢和向往的工作岗位，但我还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我感到生命的苍白无力，虽然仅仅只是一份工作，但我却看到了我的懦弱和无能，我顾虑了太多事情顾虑了太多东西，很多时候我已经不再为我自己而活。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即使只是人生匆匆中一份不长久不起眼的工作，但我却连这份决定权也没有。
我又想到了我母亲否决了我去读研究生的那些时光，我每天听到母亲的电话就觉得心烦意乱。但即使心烦意乱，我还是按照母亲的意愿，母亲告诉我走这条路，我看了看另一条充满鲜花的路，母亲说她走过的路比我吃过的盐还多，虽然我现在看到的是鲜花，但当我走下去就会发现全是荆棘。我害怕荆棘我害怕失败我也同样害怕母亲对我失望，所以向着母亲指引我的方向一路向前，路上伤痕累累，我母亲却不断跟我说：做人要坚强，这点伤痛不能打倒你，走过这一段路就好了，一切都会好。
现在母亲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了我的丈夫，他开始“接替”母亲之前的位置，对我不断指手画脚，对我的人生规划全盘否定，必须要按照他的意志走。
我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在没有办法进行有效沟通的情况下，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大吵一架？还是大哭大闹？可这都不是我能干的事，很多时候我都会自己默默忍受，就像我母亲在我小时候把我拎起来揍一顿，我更多是咬牙坚持，一声不吭。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份工作。虽然内心觉得无比失落，但还总是强迫地安慰自己，好的工作一定还是会有的。
有一天中午，我去面试一家叫“一京品牌管理”的初创公司，老板给我泡了一壶茶，叫上了他年轻的合伙人一起给我阐述他们的蓝图，并且强调“专注”一件事，他们打算聚焦在品牌定位这件事上，帮助更多中小型企业树立品牌意识和管理品牌资产。我听后表示很认同这个观念，中国目前不缺产品，但缺少品牌，很多企业主并不重视品牌的力量，有时候东西制造得再好，也往往只是给别人贴牌，所以没有形成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老板侃侃而谈关于品牌定位这件事，关于如何聚焦品牌定位，我确实被他说得心动，虽然他是一个初创企业，但有着非常明确的企业目标：帮助中小型企业树立品牌意识建立品牌资产，从而让中国制造变成中国品牌制造。暂且不说是否能通过这个公司改变中国关于品牌认知的现状，但至少我觉得老板和他的合伙人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一件什么事，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如何去做好这件事。
下午两点开始的面试，到了晚上六点多才结束。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内心仿佛受到了很多启发，又开始想象未来的事，看到了我陪着这个初创公司一步步走下去慢慢壮大起来的场景，好似看到了人生的高光时刻。虽然我跟老板说的是再考虑考虑，但我内心基本已经选定了这家，在我面试的很多公司里，有些公司自己都说不清招收的这个岗位要做什么事，以及公司是做什么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第二天老板还亲自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考虑得如何，我想着从宿舍出发开车过去只要20多分钟，上班也方便，而且工资待遇都还行，且与我未来想发展的岗位方向一致，于是就同意了去上班。老板开心地笑了两声然后说：欢迎你的加入！
那一刻我也松了一口气，之前因为失去一份喜欢的工作不平衡的心态也慢慢得到了改变，整个人充盈了起来。想着上天总是公平的，失去一样东西，一定会给到另一种的补偿，所以我们人类才能有喜怒哀乐幸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那天晚上我们出去在小餐馆里吃炒菜，他开心地举起一杯白开水敬我：“恭喜老婆找到了工作！”我也拿起白开水回敬：“谢谢老公，干杯！”也许是一件重要的事终于落实了，我们内心都没有了相应的负担，于是我们两个人点了三个菜开始大快朵颐地吃起来，那一次的晚餐似乎变得特别美味。我们吃完饭手拉手从餐馆花40多分钟走回厂里，一路上我尽说些对他来说不好笑的话题，虽然我本意是想缓解气氛逗他笑，但他听到笑话总会一本正经跟我争辩，好像他并不知道我说的是笑话一样。
他说明天周六休息，去爬山吧，他最喜欢在阳光下随意走走。我迎着他的情绪附和他说：好啊好啊，这是我最后一个没有工作的周末啦，那就一起去爬山庆祝下吧。
虽然是冬季，但当午后的阳光透过山间的竹林照射下来，落在叶子与叶子间的缝隙，就像坠落在山野里的精灵，斑驳陆离地在地面上跳舞。我们爬上了他公司附近的山，这里有着公墓，现在虽然不是祭奠的时候，但也有人拿着鲜花向亲人表示缅怀。我们一直往上走着，看到山壑里都是建筑垃圾，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把垃圾从山下拖到山上来丢弃。看到树上有松鼠在跳来跳去，觉得特别新奇和好玩，我又开始说胡话：“快看！松鼠，真想抓一只养！我们去买只松鼠吧，把它当宠物养。”他也又一次把我的胡话当真了：“你为什么总是想要买这个买那个，好好地爬个山不可以吗？再说了，松鼠可以买吗？宿舍也不让养啊，你会养松鼠吗？你知道它们吃什么吗？要是它们在房间里乱拉屎怎么办？”
“你别当真啊，我就是觉得松鼠很可爱，随口一说的。”
“你每次都说得一本正经，我不能不当真啊，而且你这个人头脑容易热，说不定真的会买一只松鼠来，到时候我就把松鼠丢掉。”
“明明一本正经的人是你！每次我开个玩笑你都会当真。”
“那你就不能不开玩笑吗？开玩笑有什么意思？好笑吗？”
也许本来只是陪他爬山，是一件极好的事。但总是聊着聊着，我们就开始抬杠。就好像小时候玩跷跷板，坐在各自的一头，总想着让对方下不了台。
我知道我总是那个在空中尴尬地下不来的人，于是趁着还算比较和平的时候就赶紧住了嘴，不让这场争论变成争吵，不然随后又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们总是为了一些极小的事情争吵，有时候吵完都不知道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争吵。但在争吵过程中，却不断说出伤害对方的话，于是那些伤害的话在记忆中留下烙印，下一次争吵的时候就开始把上一次争吵中最伤人的话拿出来再次争论，于是再次争吵，再次说出伤人的话。渐渐的，伤人的话越攒越多，有时候吵一次都不能将我们之前吵闹过程的那些话“复盘”，在争论的过程中，当脾气上来当情绪占满了大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想着在这次争论中如何打败对方如何贬低对方如何让对方知道自己的错误。但不幸的是，我们两个都是这样类型的人，总是没有人肯让一步。他总是跟我讲所谓的道理，并一定要我承认错误。但他越是让我承认错误，我就越不服气越是跟他争论，于是我们之间的争吵就会永无止境。
这次我沉默了不再跟他做无谓的争论，但不代表每一次我都有足够的理智能保持冷静。
为了不去想不愉快的对话，我在山上捡了几颗掉落在路上的松果，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样子还是可人，让人想到了圣诞的气息。
等我们回到宿舍，我把松果洗干净，然后放在窗台的边沿上晾着，想着等晒干了就放在盒子里保存下来，说不定等今年圣诞的时候还能起到一定的装饰作用。只是那个时候开心地洗着松果的我，一定没有想到，现在我独自坐在这里敲下了这段文字，而我们根本没有等到2019年的圣诞节，我们就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分道扬镳了。
松果还在那个糖盒子里躺着，放在桌子的一个角落。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去爬山，虽然中间有点不愉快，但还是一段较为平静的回忆。我不知道后来他怎么处理了那些松果，那些松果就好像掉落在我心里，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我的心被砸出了一个洞，窥见了里面的空虚和无能。
很多次我都以为放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即使在离婚后我自己在车上崩溃大哭，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想不明白当初我跟母亲说过两个人不合适但母亲为什么一定觉得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还是没有人认可。但第二天，我还是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去上班，对着每个人都笑盈盈，除了我的直属领导，大家都不知道我离婚了，没有一个人看出来。我以为放下愤恨就是不去想这些事。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那些松果“咚咚咚”掉下来把我的睡意砸得一干二净，我还是没有办法和过去达成和解。
很多次我难过得睡不着崩溃大哭，想到那些我晒在窗台上含着水珠照着阳台的松果，曾经的我，也是竭尽全力去想做个平凡的妻子。
一个愿意陪他爬山，陪他吃饭，陪他一起看吃播视频的普通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