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么答应他的,可回了都城竟一直不得空。
第一日我刚进城门,就见人山人海跪倒在我面前,中间让出了一条马车将能通过的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达官贵人,富商乞丐,从大门一直跪到宫门,这回我可真是不怀疑都城常住着几十万百姓的真实性了。
他们眼中的闪闪泪光里映出来的都是我。
回头看见一位妇人,她牵起自己孩子的小手,嘴里喃喃着“马背上那个就是虞渊侯,我们的虞渊侯。”
那种自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的将军府里那可木棉花早已过了花期,叶子青翠着,陛下派人亲自换了门口牌匾,称“侯府”,再之后,我这侯府的门槛就被人踩烂了。
多是熟面孔,不是拍马屁就是来送礼送药的,反正都是自进门就开始笑,我都替他们脸僵。
倒是李准他们来道了个歉。
过去这么久了,我也只是当时气愤而已,我清楚,我自负我胆大妄为不代表所有人都是,人各有惧,并非是神。
我惊讶的是今日丞相的到访。
原以为他是以林城之事为因来责备我未曾保护好陛下的,脑子里想了一大堆怼他的话等着应对他的臭脸。
谁知道他笑嘻嘻的就进来了,冲我拱手行礼“虞渊侯安好啊。”
我一愣,赶紧回礼“丞相安好。”
他笑的眼睛都没了“虞渊侯您辛苦了。”
“此言差矣,丞相您在都城稳住朝堂稳住人心才是真的辛苦了,快快快请坐,万一累到您那我可是千古罪臣了呢~”
招招手赶快叫惊蛰把前些日子黎秋池送来上好的茶叶给烹上。
我喝不出茶叶的好坏,平时喝的在会品茶的人眼里就是随手摘的树叶扔杯子里泡的,可不能把那些给丞相,不然还以为我怠慢了他,虽说我真的挺想怠慢他。
丞相也一定听说过我这里的茶一项很难喝,为他斟好之后他还闻了闻才举杯“虞渊侯凯旋,护我大潼,退敌千里,若无您,恐我大潼早已被人瓜分,您是真正的国之利刃,战神转世,今日我在此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我笑笑,举起面前的茶杯,一翻手全部倒在了地上。
丞相一惊,手停在半空不知是放下还是举起,他身边的侍从满眼的杀气——在沙场上久了,别的本事没有认清杀气和怒气是最准的,这种感觉就像是铁剑,沾过血的和没沾过的就是不一样,就是能看出来,杀气和怒气也是如此,说不出怎么判断的,但就是知道。
我低眉浅笑“丞相此言差矣,我的将士们各个精忠报国,却忠魂葬于异乡,若无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你我又如何能在此对酌,所以这第一杯理应敬他们。”
丞相微微眯着眼睛,斜视着我,动怒的样子,侍从的眼神依旧唬人。
这场面,得吓死多少小官儿。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很多官员都说丞相会要人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总不可能真的去杀朝廷大臣吧,他也不敢,好在这次我有了陛下的支持,必要彻查到底。
丞相“……虞渊侯此话属实,那这一杯就敬那些为我大潼捐躯,马革裹尸的英雄们。”
他话音落刚欲倒茶,却又被我横插一句“丞相您又错了,英雄们又怎是马革裹尸?跟着我提枪上马的兵我一个个都厚葬了,分给他们家人的抚恤金我更是自掏腰包翻了倍,每逢初一十五我也会在演练场,在我那为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建设的灵堂里烧香烧纸,虽然抵不了他们的命,家人失去他们的痛,但我扪心自问,从没有让任何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马革裹尸。”
丞相看着我,居然还笑得出来,但也难怪,他在朝堂上浮沉多年,这点忍耐度若是都没有估计早就是别人的马前卒了。
他翻转手腕,把手里的茶都去撒在了地上,拍了拍身旁那侍从,叫他也跟着陪笑。
还不如不笑,哭都比这好看。
我微微鞠了一躬,不冲他,冲那盏茶。
他们理应敬上一杯,若无前线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他们哪来的命在这里安安心心的尔虞我诈?
可这道理他们就是不懂。
丞相重新到好茶,对我说“虞渊侯此行开心吗?”
开心吗?老东西还有脸问,开心,可开心了,拜他所赐我差一点体会到心脏骤停的感觉,我可真是开心极了。
“不开心。”
丞相把茶一饮而尽“哎,也是,近半年的征战,身体一定疲累不堪,还没来得及过问,虞渊侯的伤可还好?”
“劳烦丞相挂心,身旁有军医跟随,已无大碍。”
他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得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还很小,跟在潼侯也的身后,小手拉着他的衣角叫他快些回来,您会在皇宫好好的等着他。”
这个我可真的记不清了,大约是我第一次进宫吧?好像也不是。
我这人爱钻牛角尖,越想不起的事情越想知道,故而我问丞相“是哪一次?我记不大清了。”
他笑着“老头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虞渊侯贵人多忘事啊,”
我干笑两声,我没事记什么时候遇见他干嘛,脑袋太空一定要些东西装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