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手撑腮，目送那人远去后，林曳久久不动。任意识陡然离体，俯瞰上空，本人竟似睡着了般。
此刻，黑夜开始袭城，整个城中燃灯者却是寥寥，白白让大片建筑沦陷在死寂当中，只能勉强近看几个轮廓，还有远方那些飞速奔逃的虚影。
仿佛五更之前，三更以后，天地在这一刻归于沉静。再至一阵风过，某处几片火光随即摇曳，在尤不死心地兀自挣扎中，被夜噬灭。
等到四周安静，风不在起时。他醒了，并站起身来，独自走到那唯一火光照亮的烛台旁，伸手一边面无表情地逗弄烛火，一边静静沉思着。
而今不管城内城外，凡识之所感处，皆是一片空茫。就如林曳现在的心情，似平静水面，一片澈然。
这夜，当真萧索至极，便是月亮都懒得露头。甚至连他自己也想不出来，以后是否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离开此处。
难怪那些人连灯都不灭门也不开，只悄无声息地窜出窗外，然后半点动静也无。
只剩他这屋中，除了那些窥视的目光消失了，所有摆设皆是清晰明朗，还是原本模样，甚至指尖感受到的火温亦是恰到分寸。
那烛苗依旧半死不活地闪避着其人的逗弄，然而这只是表象而已。因为在下一刻，烛台却又不设防备地被他捏住把柄，随意扔向了床沿某处。
当前不走，更待何时？见身后大火燎烧成片，那孩子撤下外衣转身隐于暗中某处，启开一个秘密通道后跨步进去。
随着主人家的身影消失在光亮中，这城上总算达成空无一人之成就，只剩下被他扔开的火焰越发嚣张跋扈起来。
这起初豆丁大的火焰，在点燃床幔后，似乎有了倚势，开始向上蔓延。直至左冲右突激烈猛进着，迅速占据了整个屋子。
于是它洋洋得意于顶端，叉腰漫笑片刻后，终于想到还有一个仇人等待它去收拾。便指挥手下们倾轧下端，势必搜索每一片能够藏身的地方。
当然，由于太过心急，迫切想要看到期待的结果，所以它自己也是一边搜寻一边猜测着。又因于细想中生出忌惮，所以时不时走走停停，只敢围绕一个房子打转。
并心道方才没有注意到，不知那顽童是否被它壮大出去的火焰燎着。是以一想起在不久前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它就生出一种被其支配般的恐惧，便再次控制不住地顿了顿。
可观眼下到处都是自己的精兵强将，那小孩再是苟缩于何地，都将注定是必死无疑的命运。
所以它又放下心来，打算继续再向前挪蹭几步，看看是否有运气碰上那被大火烧成焦炭的尸体。
可惜，直至这一处火光冲天，蒸得黑云也不敢与其抗衡，它的身势足以窜上草坪林木，并范围扩大几倍，来来回回搜寻无数遍后，依然没有见到对方身影。
如此，火焰恼怒了。它叫嚣着部署新一轮命令，大军开拔向前后左右继续蔓延，务必找到那个欺负过自己的小虫子。
从那本来没多少神智的不规则波动中，它召来风使劲吹鼓着自己越发膨胀的身躯后，便自觉已经天下无敌的。
如此形状，与当初瑟缩在灯盏中任人逗弄的那点火星完全不像。似被人悄悄埋下了一些可以生出几分智慧的种子，除了保持住最为低级的生之本能外，还学会了记仇起来。
当前只要那顽童不死，它心中便一直不会舒坦。于是火势继续蔓延，便是烧光了整座城，也要叫敌人窒息于其中。
这厢，大火肆意放纵，且携着最极端的敌恨四处寻人。然而，它并不知道，自己所找寻的人已经开启密道走了。
这上城的一切动静，人家早已清楚。也正是因为知道这座城终将沦为废墟，为他一手主导，所以才会走的这般毫不顾忌。
此刻，暗室依旧晦冥，沿途更是布满青苔，且纳入喉中的每一口呼吸，都泛着潮湿与瘆人的凉意，与密道上方火光紧簇之地截然相反。
随后，森寒的戾气又汹涌袭来，就好像有东西在不断巡视此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引得林曳眉梢拧动，难说这处没有埋下成堆枯骨，葬着众多枉死之魂。
但一想自己现在并不是魂体，再未逸出什么能量。于是也就把心中这方面的顾忌暂放了下来，并始终目不斜视地向前行进着。
他明白，这个地方既然能够死去不少人，就足以说明此地危险。而且林曳脑中并无来过此处的印象，便是连听说也不曾有。
思及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仔细，且不论前路多么难测凶险，那张还是稚嫩的面庞上，依旧挂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
即使随后碰上了机关暗器，于飞箭穿梭中虽偶有蹒跚，但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地一一避开了。直到在偶见前方天光微亮时，他的眼中才会有光彩溢出。
即见密道出口浮现，他朝前快走几步，行至透出几点光线前，扒开虚掩的杂物。在深吸一大口空气后，突然手脚使力，借旁边的杂石一跃而出。
然后遥观那身后冒着浓烟的某处，欣然一笑。也不管暗道出口大张，衣物浸满尘垢，他着手卷起袖子后，隐没于草芥之间。
这一刻，目之所及皆为草林，天地悠悠浩浩，若和宇外作比，如寒霜入海，半丝秋凉不泛，更别提搅动波澜，是以于他而言甚为狭小。
然于此身而言，单是生长于厮，便会困郁于此。脑阔有限，目之有极，任再是如何凭海而望，隔江寄情，也不能窥见其整个面貌，于是便就不再感叹人生短促，世事无常。
并继续心安理得地，体会这难得一试的特殊感触，轻快得手指头都酥软了。便是走路的方式，也一蹦三跳地，彻底摆脱见过那海澜天外的幽暗深沉，然后全凭心情，把自己当作刚刚能够离巢独飞的幼雏，缓行于草木林叶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