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她出生在一个宦官家里。这个家虽然不大，但姐妹几个很随和。她三岁时便能说话写字，五岁时能背诗歌百首。
八岁那年，父亲为她带来一个导师。那个导师白衣飘飘，年轻气盛，却是京城早有名气的琴师。父亲拉着她的小手，走到男子面前，让她跪下，行师生礼，敬师生茶。
“先生，我家小儿不才，这些日子就有劳先生了。”
“好”男子的话从不过多，一分恭维的话也不曾有。
月梧轻轻抬起头来，“先生”
月梧不曾瞧见，当她抬起头的刹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男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站起来。
月梧自小通慧，学的东西很快，先生给她的书卷看过一遍便能牢记在心中。闲暇时，她便坐在一旁，听先生弹曲。说是为了学习，其实多半是为了偷懒。
先生弹琴的样子很美，琴声很好听。放佛置若仙境一般，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幻然。
“真好听，先生弹的真好听。先生，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名曰：《镜空》镜花水月，红楼一梦，皆为一场空。”
“真好听啊，先生，阿月要学，阿月要学这个。”
“等你长大后再说吧”
“唔，好的先生。”
月梧听着曲子乐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圆圆的脸蛋在月光下映得格外可爱。风一吹，也变冷了半分。
不知许久，或许是察觉一旁的小人儿睡了。曲毕，男子挥手收琴，走到一旁，掀起衣物盖在孩子身上，轻轻抱起，慢慢向屋中走去。
“阿月，我期待着你长大，却又害怕你长大。你长大时，便是我们分离之时。”
男子轻轻在月梧的耳边说下这句话，说的极小极轻，甚至根本察觉不到。
元宵佳节，灯明闪烁。街上繁华热闹，一番欢喜。这一天，月梧本应在家和父亲母亲一起招待客人，但她却拉着先生的手，偷偷地逃出了府里。
“先生，快一点。嘘，可不要被发现了。”
月光下，荷塘中。月下荷塘显得格外美丽，一只小船慢慢地在荷塘中行驶。月梧欢乐极了，将小脸埋入荷叶下，“先生，你瞧，好好看。”
“月光美景映佳人”
“佳人？先生，什么是佳人啊？”
“好看的人”
“唔，先生的确是好看的人”
男子笑笑不语，拿出琴来，在月光下弹奏着，那一曲：《镜空》
月梧笑得格外开心，在荷塘里，抱抱莲花，摘摘莲蓬，玩玩水波，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平时不开心？”
“哈哈哈，没有啦。只要有先生在，阿月就会很开心啦。”
“嗯”
月光荷塘月中人，满手抱得莲蓬归。一曲镜空花月夜，笙笙入林笙笙醉。
十二岁那年，月梧的琴艺越发优秀。父亲给她买了一把新琴，让她每日勤苦练习。月梧抱着新琴一直不肯放下，每天转悠着告诉身边的人。
“阿姐，你瞧，我有了新琴了。”
“阿娘，你快看，这是我的新琴。”
“先生，这是我的新琴，你觉得怎么样？”
月梧满心欢喜地在男子身边转来转去。
“既然有了新琴，那平日学的琴谱便有用武之地了，不如弹奏一曲？”
“好的，先生。”
月梧开心着跑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在了桌上，麻利的做了上去，轻轻地用手拨弄着琴弦。
也不知是弹的不好，也还是怎么。男子竟坐在了月梧的身旁，握着她的手，准备亲手教她弹琴
“先生？”
“镜空不是这么弹的。为师先带你弹一遍吧”
少女心中荡漾，有着不知名的情悸。
先生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弹《镜空》。少女的心慢慢开始动荡，她觉得自己的手使不出半点力来，平时的琴谱也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任由着先生带着她弹琴。
先生的琴，入木三分，出神入化，那是最为好听的。月梧觉得自己快要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要是，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个一刻该多好？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出现过一次，便转瞬即逝。
一曲毕，先生起身望着她，“可有学会？”
“对不起先生，学生只懂了一点儿”
“不着急，日后再慢慢学吧。你是第一次碰真正的琴，凡事不要太过着急。”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先退下了。”月梧慌忙着抱着琴，飞快离开。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我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难道一接触先生我就会生病？不行，不能多生病，不能让阿娘担心。看来以后还是得和先生保持距离才好。
那几日里，月梧不曾在出屋见先生，甚至见到了只是道一声“先生安好”便立马离开。
府中人不知月梧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她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亲近先生么？
月梧想：不能生病，绝对不能！
一连好几日如此，男子也觉得奇怪，便来到月梧屋门口，“你最近怎么回事？琴也不练，一天到晚在屋里做什么？”
月梧听到是先生的声音，害怕极了。“对不起先生，我不能放你进来。因为一旦接触先生，我就会生病，我不能生病，不能让家人担心。”
“生病？生什么病？”
“就...就是一接触先生，学生的心就会砰砰跳，那就是生病了。”
“谁告诉你这是生病的？”男子扶额，格外无奈，敢情这孩子竟是因为这样才躲着自己的啊。
“书...书上说的啊”
“什么书，谁给你的书？”竟然有人会给他的学生看这种书，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姐给的，名字我忘记了，书已经还回去了。”
“不该看的书不要看！你出来，没事的”
“可...可是，我”
“你连先生的话也不信了？”
月梧一愣，强忍着自己的眼泪，站起来整理衣襟。推开门来，道“我信先生”
男子微微一笑，摸了摸月梧的脑袋，“要好好的，这些日子来，你的琴技又落下不少吧？”
月梧的眼泪似乎变得廉价起来，她一下子拥入男子怀中，“先生”男子回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脑袋，“乖，不要哭。我们家阿月最棒了。”月梧点点头，抬起头来对上那对深邃的眸子，“先生教我，我认真学。”
“好，先生教你”
月梧紧紧地抱着男子，两人在月下相拥着，是那般的美好。月梧心中那一丝砰砰跳也消失不见，却迎来更多的情悸。
月梧想：虽然她不知道那“砰砰跳”是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生病了。但在这一刻，她紧紧地抱住了先生，她觉得格外的美好，格外的开心。
若是，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便好了。
月梧努力练琴，琴技也日益精湛，但凡不懂之处，先生便会慢慢地教她，若实在不会，便会握着她的手带她一起弹，直到她会为止。
先生带着月梧弹琴的时候，月梧甚至能听到先生的息声。她格外的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
后来，月梧为了让先生带她弹琴，每次便假意不会弹，无论怎么讲，都不懂，非要先生带着她一起弹。
男子无奈地笑了，用书卷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我发现你近日的琴技是退步了。怎么说了这么多次都不懂？”
“先生，这首曲子真的好难，阿月练了好久都不会。还是先生带着阿月一起弹吧，搞不好阿月就会弹了呢。”月梧假装委屈的先生，其实心里：这曲子还能难得到我月梧？
“也罢，为师带着你弹吧”
“多谢先生”
在弹琴时，月梧会故意跑调，让曲子中断，又重新弹奏，便可多争取些和先生相处的机会。
少女的琴（情）便在一日又一日中变得浓厚起来。
十五岁那年，月梧及笄。那日家中来了很多客人。正值月梧的父亲升官，许多官宦人家也来不少。大部分的人是来见见这传说中的大小姐月梧，好为自己的儿孙物色儿媳。
“听闻这谢大小姐，从小养在深闺中，会得琴棋书画，亦有才貌双全，当真乃当代杨玉环。”
“何大人过奖，小女不佳。岂敢与杨玉环这等贵妃相提并论。何大人家的幼女才是吧....”
月梧一向是不喜这官场恭维之事的。即便今日是她及笄，她也不浓妆艳抹，一身素衣便拉着先生到夙楼吃酒去。
“先生到我家教学，已有十五年之余。十五年来，先生辛勤教导，学生分外感激。今日学生及笄，还望先生陪学生喝一杯”月梧给先生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来，望着先生。
男子点点头，一口饮尽“及笄快乐”
月梧见先生喝了酒，自己也一饮而尽。
“先生来我家多年，一直不曾知先生大名，敢问先生名为？”
“路冥。大路的路，冥界的冥”
“路冥？真好听。”
路冥不语，拿出琴，弹奏着。
月梧静静地趴在桌上，望着弹琴的路冥，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路冥？真好，路冥。
这一日本该是她的及笄日，可她却偷跑到外面吃酒。后来她也不知她最后是怎样回家的，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人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身上泛出淡淡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