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崖是大荒之界里的人，他的脸色要比其他人好一些，但是看起来也绝不乐观。我们四个人双腿被冻在地上，竭力地靠的近一点来抵制寒冷。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而冰碴子依旧蔓延向上。
顾不上那些寒冰有多冷，我们竭力地用手掰掉那些冰，只是大家心里或许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手上结了一层薄冰，慢慢变得僵硬起来。
意识陷入了混沌之中，我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眼前已经被寒冰埋没了。罗崖的手用力地掰开我眼前的碎冰。他喊着我的名字，让我醒一醒。
鲜红的血液从罗崖的指尖渗出，又很快地凝结在碎冰之上。
他问我：“飞蛾扑火，真的值得吗？”
我被冻得呼吸断断续续的，眼前罗崖的脸很模糊，他拉着我向他那边靠拢过去。我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到罗崖宽大的手掌，他的指尖一片血红。
温热的泪水从脸上滑落，很快地又凝结在脸上。
“要闯大荒之界的是我……你不该死在这里……罗崖……”我用尽了剩余的力气来说这一长句话，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你去跟……去跟水域使者说一说……你们走吧……不关你们的事……”
说来也真是讽刺，来了大荒之界，没有被剧毒的虫子腐蚀掉，也没有被巨大的兽人杀死，却是在这冰封水域一点一点地被冻死的。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本来是我的罪孽，却连累了其他三个无辜的人。
恍惚中听到罗崖说：“不，你不会死……”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实在想象不到罗崖会用这种哽咽的语气来说话。
隐约感觉到罗崖尚有一点温存的手掌覆盖在我快被冻僵的手上，那点即将消逝的温暖并不足以支撑我活下去。
脑海里是一片混沌，眼前飞快地掠过那些让我记忆犹新的画面，族人们眼睛里跳动着的微弱希望、梦魇之花散发金芒的绮丽景象……可能人在生命结束的瞬间总会陷入回忆之中。
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象，仿佛是一个混沌虚空的世界，一滴水倒映着微弱而温润的光，掉在地面上，然后那一点点的微光迅速地扩散向四周。
我竟感觉到周身被暖意所包围，就像置身于冰雪消融的春天。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罗崖的眼睛褪去了风沙，眼眶沾染了些许的湿润，他的脸上满是惊诧。
我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向四周看去，周围的冰雪都已经融化了，水草恢复了之前摆动的样子。冉英和兰竺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同我一样惊异地望向周围。
之前我们几个被冰霜覆盖的险境仿佛只是一场噩梦一样，唯有衣服上冰雪消融之后留下的水告诉我们，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冉英揉着脑袋，似乎还没从昏睡中完全恢复过来。
“我们不是被万年玄冰困在这里了吗？”兰竺问。
“是眼泪把万年玄冰融化掉的。”罗崖说。
我惊讶地看着罗崖，他的眼睛此刻不再像以前那样弥漫着风沙，而是褪去了萧瑟，显现出一种琥珀般的温润。大荒之界里的人是不会流眼泪的。可是我看到罗崖的眼眶是湿润的。
“叛徒剑灵，你竟然有了眼泪，你毁了我的冰封水域！”空灵而冷冽的女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不远处的空气扭曲起来，发出晶亮的淡蓝色光芒。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其中走出来，那一身水蓝色的纱衣长裙，仿佛水波一般荡漾着。我知道此时说话的这个正是之前一直没有露面的水域使者沐染。
我看清楚了她的脸，那仿佛天神之手细细雕刻出来的完美无缺的脸。只是那样美丽的脸，却覆盖着一层霜，我不清楚那是真的霜还是饰品，总之一看到她冰冷的脸，我就感觉四周仿佛又能结冰了一样。
“你的冰封水域已经没了，让我们过去。”罗崖说。
“呵，凭什么。”沐染的嘴唇显现出一种在严寒之地被冻久了的灰蓝色。
“你有眼泪吗？你明白什么是生命吗？”罗崖问。
我惊讶地看向罗崖，他好像跟之前彻底地不同了。
沐染蓝色的眼睛中忽然被悲伤填满，迅速地暗了下去。她皱着眉，把脸偏向一边，仿佛不愿意让我们看见她脸上的情绪。沉默了好久，她才说：“我以前也是会流泪的。”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沐染抬起头来望向湛蓝水域外某个遥远的方向：“我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他了。也许几千年，也许更久。久到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久到我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一样。不知道他这些时间过得怎么样。”
说起时间来，在这大荒之界里面，我一度感到时间是混乱的。我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却无端地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多好多怪事。又也许，这里衡量一切的标准并不是时间。有时候一天漫长得像过了好几天。
“你说的是谁？”罗崖不解地看着沐染。
沐染看了罗崖一眼，然后别开了目光，绝美的容颜上如同弥漫着一层悲伤的雾。她垂下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他成了火域使者，我们两个就分开了。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你们过去吧，如果你们遇见了他，帮我转告他……”
沐染的声音轻飘飘得仿佛一层纱：“告诉他，我很想念他。”
我不知道沐染经历过什么。我看着她布满冰霜的绝美脸庞，忽然觉得她不是那个掌控着万年玄冰的水域使者，而是一个深深思念着爱人的小姑娘。她脸上流露出的莫大悲伤，让她仿佛从一个不食烟火的神变成了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沐染抬起手来，浅蓝色的衣袖飘动着，露出手腕上一个火红色的手镯。那样明亮的火红色，看起来像是会发烫一般。她手腕处接触手镯的地方，烫起了一串火红的印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流出鲜血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