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老虎等人才回到乌鸡岭。虽然累得腿肚子抽筋,虽然没能干掉温大眼,但是大家都挺精神的,没有一点睡意,这就已开始谋划第二次复仇。
“我拼尽全力也打不过温大眼。”老虎道,“希望他没病没灾的,健健康康的,我早晚杀了他,报这一眼之仇。”
绰号猪崽的安彘童仍然很亢奋,“通达镖局也不过尔尔,什么四大天王、四大金刚都囔糠的,还号称是盘龙第一势力呢?”
“一眼之仇?”三儿仔细瞅了一眼老虎,“大哥,你的左眼怎么了?”
“被通达镖局的狗贼用暗器射瞎了。”
“你以后不要用什么亮银枪、梨花枪了,用鸟铳子最合适。”
“说说,步穿云老师傅是怎么被杀的?”
三儿一股悲伤涌上来,眼泪啪嗒啪嗒,不再说一句话。
老虎道:“目前咱们有两大仇人,一是温大眼,二是霍狮,霍狮是官府的人,势力盘根错节,需徐图之,而通达镖局,必须真刀真枪地以雷霆万钧之势予以打击,以壮声威,这样才能在江湖上立足。”
火炮道:“同意大瓢意见,但是以目前龙虎帮之实力,恐怕……”
状元道:“孙子云:上兵伐谋。真刀真枪,不一定明刀明枪。收拾温大眼简单,如果是打垮整个镖局,并不是杀他几个镖师那么简单,要从根上予以斩除。我不建议攻击其位于盘龙的总部,而是集中力量游击其镖队,损其招牌,坏其生意,逐渐削弱之,还能壮大龙虎、乌鸡之实力,最后温大眼,还有发暗器的奸人,不愁杀不了。”
火炮道:“这是正经办法,不过大瓢得耐下性子。”
老虎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不差这一两天,而且现在单挑,我也不是温老匹夫的对手。”
当天,状元便下山与丐帮游铁脚取得联系,游铁脚放出几个眼线死死盯住温大眼。三天后传回消息,通达镖局要送一趟镖到山东清河,由四大金刚之一鹿逍林带队,价值相当可观。老虎立马召开会议,决定干这一票,此次由状元挑大梁担任行动总指挥。状元挑选了三儿、火炮、猪崽等十五人下山。
一天后,十五人的匪队在保州追上了通达镖局的镖队。
这晚,镖队住在了凤来客栈。
按照猪崽等人的思路,当晚就要把这家客栈搅个底朝天,而老成持重的火炮则认为不宜在城里动手,以免惊动朝廷,状元则觉得敌情不明,还需要观察观察。
于是,这伙强人也住进了凤来客栈,吃饭时与镖师们混在一起,大家热闹地聊起天来。
猪崽提着一壶酒,坐到镖师的桌子上,“几位壮士,我有酒,你有肉,能否共桌一饮?”镖师们没有理他,他不死心,“怎么,怕有毒?”他举起酒壶,黄色的酒浆像童子尿一样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注进他的嘴里,大呼一声“好酒!”一屁股坐在了马旦东的旁边,“小兄弟,哪里人?”
马旦东瞥了他一眼,“真定,盘龙。”
猪崽猛地抱住他,眼泪汪汪的,“老乡啊!”
旦东问:“你也是盘龙的?”
“盘龙松峪乌鸡岭。”
旦东一愣,“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侠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也!”
旦东冷笑,“怪不得看着面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猪崽上下打量打量,“你是走镖的,通达镖局?”
“正是。”
“这真是缘分啊,当浮一大白!”猪崽给碗里斟满酒,“来来来,我敬各位大哥一碗!”
旦东把碗里的酒干了。
“你不怕我把你扭送官府?”
“我可从来没有打过通达镖局的主意,对温大眼、温霖更是敬若神明,我的兄弟们也是。”猪崽道。猪崽的十几个兄弟同时拱手行礼。
旦东看了看四周,“都来了啊,这是要干哪家?”
猪崽尴尬地笑笑,“去山东清河办点事。我们小帮派都是小打小闹,在盘龙还能勉强当条地头菜花蛇,一出县就是蚍蜉虫豸了,活命要紧,行侠仗义靠边站。话说,旦东兄,你们这次走镖是鹿镖头带队吗?”
“我报过我的名姓了吗?”
“没报过吗?”
猪崽腆着脸地敬了几碗酒,趁着几分醉意,献歌一首——
风高大道月黑黑,松树老鸦回。长刀我手,良驹我有,呼哨犬鹰围。空空妙手飞毛腿,劫富斗民贼。醇酒火炉,香衾暖炕,恰恰美人肥。
第二天一大早,状元还在睡梦中,通达镖局已经开拔。龙虎帮小弟们不紧不慢地吃饱喝足之后,才顺着猎物的脚印追上去,大家摩拳擦掌的,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大干一场,状元作为这次行动的头领,必须将这种势头压一压,他让大队人马放慢脚步,派出猪崽尾随侦查,然后与火炮等人拿着地图反复研究动手的时间地点,此战必须一炮而响。
通达镖局这回押的货物比较贵重,一点不敢怠慢,没日没夜赶路,都有点草木皆兵了,等到了河北山东交界处,有齐威镖局前来接应,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而此时正是龙虎帮下手的时候。
探马来报,此次通达镖局不只鹿逍林一个高手出来,暗地里却是成霸图坐镇指挥,齐威镖局派出的是镖师鲁大鲵,并不是齐威第一档的高手,只是个迎宾的小角色,这虽不是最强阵容,但是比龙虎帮的这群虾蟹强太多了,他们要用鸡蛋死磕石头。
进入山东西路,距离投宿地石珂镇还有四十里,中午时分,镖师们在一个水泊边上吃饭休息,大家围坐一圈,拿出熟牛肉、烧鸡,打开泥封的兰陵酒,开始热闹一番。
状元下令动手。
猪崽的手下有一个叫王细钿的痴汉,天生大嗓门,说话瓮声瓮气,呐喊起来就像撞钟一样,连打呼噜都能震塌房梁,这回派上用场了,他负责升点——
“通达的朋友,瓢把子看上了你们的镖,识相的快扯(跑),不然给你一通飞汽子(箭),那可是吊梭(疼),弄不好土了点啦(死)……”这喊声像是个内力浑厚的高手。
旦东一下子被鸡屁股噎住了,二夯清了清嗓子,喊道:“朋友,你走遍了天下路,交遍了天下朋友,祖师爷留下的这碗饭,天下你都吃遍?留下这一线的饭给我,你下来搬山(喝酒),顺风而去,如若不然,必是青子(刀)相见……”
还没说完,咻地一声,一枝箭便射了过来。
看来真不是闹着玩的,鹿逍林大吼一声,“各抄家伙,鞭虎当风!”
状元也读过一些兵法,知道火攻最好用,他们用荆条和麻绳制作了几个弓,在箭头上绑上油布,点燃了,朝水泊岸边的芦苇荡里射去,熊熊大火迅速燃烧起来。
敌情不明,成霸图老成持重,指挥镖队慢慢后退。
猪崽正要杀出去,被状元制止了。
镖队没有损失人马和财货,一刻不停地小跑一个时辰,后晌的日头像火炭一般烤得大地焦糊,一个个蔫头耷脑的,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沟,大家弃了镖车,一窝蜂似的跑到河沟里喝水,刚刚被火燎过,嗓子都冒烟了,正适合躺在清凌凌的溪水中歇上片刻。
成霸图坐在镖车上,二夯给他端来一瓢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狗日的,可把老夫苦害了……”
鹿逍林来到河沟边,洗了一把脸,看了看水位,“奇怪啊,山东地界这么旱?这河水都落下去这么一大截儿……不对啊……”
这时镖师们都脱得光溜溜的开始戏水了。
鹿逍林自言自语,“不对啊……”走上岸来,正要去跟成霸图报告。
这时从远来传来一阵沉闷的好像是山崩的声音,鹿逍林大喊一声——快跑!
河里的弟兄们脱光了以后都变成了孩童,打打闹闹,正玩得不亦乐乎,哪顾得上龙虎帮的盗贼,哪顾得上山崩地裂、山洪暴发。顷刻间,洪水像老龙一样从狭窄的河沟里冲过,瞬间将洗澡的孩儿们冲出去几里远,幸亏大家基本都习水性,不至于淹死,但是冲到东海的裤衩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原来龙虎帮在上游将这条小河给切断了,续了半个时辰的水,负责尾随的探子看到镖师们下河以后,立马报告,掘开水闸,那帮可怜人瞬间当了鱼鳖。
一阵急切的梆子响声,盗贼们又追杀上来,鹿逍林殿后,成霸图率领着一帮赤条条的汉子继续往东逃去。黄昏的时候,人困马乏,镖队在距离石珂镇不到五里地的地方停下来,这是一片时有大虫和伥鬼出没的黑风林,十分凶险,但是大家都走不动了,鲁大鲵劝了半天也不顶用,这里就是成霸图的麦城。
镖师们点燃篝火,围坐一圈,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也不敢喝酒,囫囵了几口馒头,便席地而卧。到了后半夜,几个守夜的困得支持不住了,便开始讲鬼故事来提神——
“那天夜里,黑灯瞎火的,俺在老鸹崖迷了路,正在树林里转悠,忽然出现了一个天仙般的小娘子……”吞了一口唾沫,“她说‘官人,要是不嫌简陋,今晚到我家去住吧,奴家是这山里的猎户,家里只有老父亲一人……’俺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心里却想——死在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妞手里这辈子也值了,所以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她去了,俺们七扭八拐来到一个山洞前,这时候那娇俏的小娘子突然现了原形——”再咽了口唾沫,“她缺了半边脸,肚子开膛了,肠肚拖在地上——这时,从山洞里跳出来一头吊睛白额大虫,那女子用半边脸冲俺甜甜一笑……”
一个汉子向身后看了一眼,立即转头,眼珠子瞪得牛大,颤颤地说,“哥几个,你看看我背后,是不是有个人?”
讲故事的汉子揉了揉眼睛,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说,“是有个人,大高个,但是没有脑袋,血淋淋的……”他不是在开玩笑,突然诈尸一样跳起来,“伥鬼——”
这一嗓子叫唤,所有的镖师们都吓得弹了起来,发现十丈之外一个无头人伸手摸索着朝这里走来。
“娘哎!”有人大喊一声,镖师们跑了一半。
鹿逍林可不信这个,抽出宝剑,朝着那无头鬼走了过去。
那无头鬼突然嗷呜一声,整个松树林都抖了三抖,一片鸽子、斑鸠飞起。
鹿逍林停下,他的脑瓜骨被震得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这王细钿还扮的无头鬼有模仿老虎吼叫的本事。
这一声吼叫又吓跑了几个镖师,连鲁大鲵都扯呼了。
突然,在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虎啸,就像是回应王细钿一样,这回是真老虎,还是公虎。王细钿怔了一下,脑袋一下从脖子上长了出来,屁股尿流地逃窜而去。
鹿逍林愣了。一阵狂风刮过松林,犹如鬼哭,一股浓烈的腥味飘来,突然从半空跳出一头斑斓猛虎,脑袋足有簸箕那么大,尾巴有碗口粗,估计不下五六百斤。这回镖师们又跑了几个,剩下的都是腿软走不动的。
成霸图举起朴刀,“孽畜,且吃我一……”
那大虫一声怒吼,半空打了一个焦霹雳,满山满岭,尽皆振响。
鹿逍林骂了一句,“狗日的,武松打虎的故事是骗人的……”大吼一声:“成爷,你赶紧带着兄弟们撤,我殿后!”
几个回过神来的镖师立马架起腿软的成爷向山洼里逃去。
一个时辰以后,不见鹿逍林回来,窝在枯树洞的成霸图哇地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