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等人在菩萨岭遭到伏击之时,三儿正在县城里晃悠,吃了一副熊瞎子的心肠和两挂花豹子的肝胆,他仍是有些怯,霍狮一人都已很难对付,他身边又总是围着王佗、刁十朋、何振侠、李骏驰等人,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城南龙蛇酒家,刁十朋的势力范围。
这天中午,三儿腹中饥渴,一不留神就走进了这家酒店,掀开门帘,吃那一惊,这家不是黑店却胜于黑店——一家小小的店,里面竟有三个独眼龙,四个刀疤脸,五个缺胳膊少腿的,个个面目凶恶,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要了一碗酸豆角素面、一角酒,扎下头剥起蚕豆来。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三儿瞟了一眼,嘀咕了一句,“你娘,这不是夜叉吗?大哥二哥休矣!”
来人正是温霖,这时已经没有空座了,一个独眼龙立马起身,提上腰刀和酒葫芦,夹起尾巴逃了出去,小二收拾了一下桌子,温霖坐了过去。
另一个独眼龙手里拿着一份《武林传抄》,装作认字的样子,其实在偷瞄温霖,这两天江湖已传遍倩夜叉收拾盖擒虎和孙稻山的事。
半盏茶时间不到,店里的食客都走光了。只剩下三儿还在自顾自吃着面条,形状很是粗鲁,发出震动十里的响声,这成功引起了温霖的注意。温霖并不认识他,他是龙虎帮的散仙,名气不如老虎、大象和火炮,行事时还蒙面,算是神龙见尾不见首,如果让她知道就是这贼子偷的《金丹升仙帖》,明天绝对送他血淋淋地上《江湖野谈》的头条。
那个脂粉气很重的小白脸吃起面条来实在粗豪,她真有点忍不住了,“呔,那厮!”
三儿看了看四周,独眼龙们都已跑光了,打了一个饱嗝,问:“你在叫我?”
“你是几天不吃饭了?”
“早晨吃了一斤油条,一海碗香油豆腐脑,一瓢米汤……”
温霖站了起来,“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不是吃饭的吗?”
“这里的饭你也敢吃?”
“龙蛇酒家,莫非是卖长虫肉的……莫非是黑店?”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三儿一头雾水的样子,“你看我的样子像假不知吗?”
“赶紧滚!”
三儿没有动弹,猛吸溜两口,“还有半碗面,我吃饱了就滚。”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不重要,这绝对是真挑衅,温霖上前就将他的饭碗给打翻在地。
三儿蹲下看了看糟蹋了的面条,嘟囔,“没饱呢,小二,再做一碗面,换个口味,榛蘑腊肉丁的……”
温霖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他嘟囔一句,“长得像仙姑……这是个夜叉啊……”
一波连环脚,他砸坏了三张桌子、一个水缸,从地上捡起一个酒壶,抿了一口,“够劲!”
这厮是真不会武功,但是挺扛打,还是个铁嘴乌鸦,温霖就喜欢对付这种角色。
一炷香之后,店里的桌椅板凳全稀烂了,三儿双手一举,“投降。”
温霖收回穿心莲花脚,对着拳头吹了吹,冷笑一声,走出店门。
店掌柜赶紧走到三儿跟前看看他还能不能活。
三儿从地上爬起来,“损坏的家什我赔……”
“不用你赔。那个是大名鼎鼎的倩夜叉,你招惹她作甚?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可是,你的面真好吃。”
“我给你叫个跌打医生?”
“不用,我还能再吃碗面。”
三儿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店外偷看的恶汉们都变得和善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仰慕,痴痴地目送他离开。
傍晚。灯火点亮了街道。
他一直窝在县衙前的墙角里,满身污渍,一身尿骚,口袋里的钱丢了,晚饭没了着落。
霍狮和李骏驰从他身边经过,他赶紧用破斗笠遮住脸,其实霍狮根本没注意他,再说现在他的脸就像摆在祖先供桌上的卤猪头,就是他亲娘也认不出来。
他悄悄跟上去。
霍狮和李骏驰进了敖家食府,然后王佗和鲁仲孙也来了,四人吃酒吃了一个时辰。
他口水流了一个时辰。
后四人分开,霍狮大摇大摆进了醉月楼。
这应该是袭杀霍狮的一个好机会,这个老贼,吃饱喝足好上黄泉路,死前还能在醉月楼风流快活一番也不算亏。
子时,按理说霍狮应该已经累到虚脱、睡成死狗了。
他像壁虎一样沿墙爬到三楼,然后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钻了进去。本以为自己很引人瞩目呢,进来之后才发现游铁脚正在二楼吆五喝六,还有好几个丐帮子弟倚红偎翠,猜拳行令,好不快活,和尚、道士、官员、衙差、农夫、小贩……各色人等一应俱全,他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挨屋搜寻霍狮。
这时,一个娇俏的粉头走过来问:“你在找相好吗?”
“没有,我在找咱们县的大英雄霍狮霍捕头。”
“她在柳叶那屋,我领你过去。”
三儿傻乎乎地跟着她往前走,七绕八绕,来到一个房间,一进门,粉头就把门一关然后上闩。
大惊失色,“你……想干吗?”
粉头媚媚地一笑,“你说我想干吗?”
“不行……今天不行,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做。”
“霍狮正在和柳叶玩张果老倒骑小毛驴呢,你不想活了?”
“小毛驴……”
“我叫叶莺,今晚留下你了。”
“我不找霍狮了,我要回家。”
“找媳妇儿?”
“不是……是……我媳妇儿叫虞小龙,长得可俊了……”
“老娘不嫌你一身狗尿味已经不错了,不许走!”
“我非走不可……”
“好,算你有种,你一出门,我马上就去告诉霍狮,有人要杀他!”
“谁……谁杀他?”
“你腰上别着一把杀猪刀……”
“我……我是杀猪的不行吗?”
“那你走出这扇门试试?”
三儿没动,想哭,“做买卖讲个你情我愿……”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他吗,又有几个人成功了?”
“我武艺高强。”
“那你是承认了?”
“我……”
“你杀不了他,你眼中没有那种杀人的狠劲。”
“我是不是得先回去杀几口猪练习练习。”
“你这一辈子也杀不死一个人,你适合种谷子、做豆腐、收破烂、卖炊饼……”
“可是师父的仇谁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的意思是让老天爷替我报仇?”
“业有三报,现报,生报,速报……”
“大姐,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尼姑庵才是你的归宿。”
“讨厌。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让你在此时此地遇上我,保你一条小命,所以你得好好报答我。”
“大姐,说实话,我身上一文钱没有,是从后面爬窗户进来的。”
“没钱还敢上醉月楼……妈妈,有贼——”
三儿上前捂住她的嘴,“别叫,楼下那个丐帮的游铁脚是我舅舅,我去借!”
叶莺笑笑,“早说嘛,原来是游大爷的亲戚啊……”说着,挽起三儿的胳膊,“走,下楼去……”
三儿扒住门框,“他会告诉我娘的……”
“那我领你去见妈妈,见霍狮也行。”
三儿从怀里拿出一块佩饰,“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叶莺在灯前照了照,“岫岩玉,值五两银子。”
“给你了。”露出剜肉一样的表情,“过几天我用十两银子来赎,传家宝,定亲用的。”
“定我了?”
“我决定回去卖炊饼了,你跟我?”
格格一笑,“我还是等你那十两银子吧。”
“好,那我现在从窗户里扯呼啊?”
“不可,你的玉能买我两宿。”
“要不然,你找我点银子,我明天早晨还能吃个早餐。”
“你还想从粉头手里拿回银子?”
“好吧,那我还是不浪费这香薰的大床了。”
叶莺赶紧暖床铺褥,待要吹灯,三儿马上制止,“你不能睡。”
“那我干什么?”
“给我唱曲儿,柳永的曲儿,讲鬼故事,那种姥姥讲的能吓尿裤子的故事。”
“你有病。”
“大姐,我正想问问你,就凭你这姿色,就这黄莺一般的声音,就这柳条一样的身段,怎么还得在走廊上抢人呢?”
“我以前是这儿的头牌,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来,一个客人也不找我了……”
“是不是柳叶什么的,给你造谣,说你有花柳……”
“照你这么一说,我得查查。”
……
两人一直聊到天亮,叶莺打开后窗,放三儿逃出。
后窗下此时站着一个人,抱着一口钝黑的刀。
三儿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正要离开,那人低沉地道:“站住!”这声音是从黄泉底下发出来的。
三儿哆嗦着问:“你在叫我,意欲何为?”
那人一张国字脸,卧蚕眉,时风眼,悬胆鼻,四方口,看起来并不危险,但是眼神有点冷,一下就让人感到了瑟瑟的秋意,那把刀漆黑漆黑的,刀刃雪亮,就像天边的新月一样。他把刀在衣襟上鐾了鐾,道:“你昨晚干什么了?”
三儿脸一红,“这个需要跟你呈报吗?”
“你昨晚跟谁在一起?”
三儿眼珠子一转,脑袋迅速理清思路,“我昨晚跟一个叫叶莺的在一起,聊了一宿的天。”
那人的刀往回收了收,“只是聊天?”
“对天发誓,聊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嗓子眼都冒烟了。”
“她的长相与身材如何?”
“盘儿撮,没的说,身材嘛,没仔细看。”
“你给了叶莺多少银两?”
“五两。以至于没有饭钱了。”
“如此甚好,我姓唐,名鲤,给无常会干活。”
三儿暗暗骂了句你娘,“在下姓田,叫三昧,三昧真火。以前是种地的,现在是乌鸡岭龙虎帮的草寇。”
“嗯,那个叶莺是我媳妇儿。”
“你媳妇儿?他本人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我要给她赎身,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估计得个二三百两,现在只需五十两,我目前攒了四十二两了……”
“你是无常会的,按理说挣钱应该容易吧。”
“年头变了,现在读书的都敢出来杀人,一两银子都敢干,而且还干成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像我这种术业有专攻的,不降价没生意,降价吧,坏了名声。”
“其实当山匪也挺难的。”
“这样吧,我替你杀了霍狮,只要一两银子。”
“霍狮……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他?”
“我早就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你这样很容易横尸街头知道吗?”
“你能杀霍狮?”
“易如反掌,我在无常会中排名第六。”
“我现在一个青蚨也没有。”
“那就爱莫能助了,不过我倒是可以请你吃个早饭。”
两人一见如故,勾肩搭背地往“马家板面”走去。
三儿心里想——好险,幸亏昨晚把持住了,不然就这黑漆漆的大刀,有几个脑瓜也不够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