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人间不知道谁要上天。
快过年了,好像各种事情都放下了,连仇恨放下了,乌鸡岭龙虎帮的各项大计都放在了明年开春实施,接下来就准备好好过年吧。
有人准备送别人上天——
元八斗请的杀手到位了。
二更的时候,天地一片宁静,乌鸡岭也逐渐进入了梦乡,各处岗哨都迷糊了。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藏了月亮,正是杀人的好天气。猪崽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便回去睡觉了。这时候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少年人出现了,他的面目也算俊美,但是却没有任何表情,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稚气已脱得干干净净,别指望他能浪漫点,他眼中没有鲜花,心中没有春天,能刺激到他味蕾的只有血腥气,他有时也喜欢晚霞,颜色很红,很艳丽。他脚步很轻,走得不快,避过枯枝、落叶和其他任何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他叫段鸦,杀人很多,名气窜得很快,他给自己琢磨了一个外号——“黑死病”。
两个喽啰一边烤火一边烤狗腿一边聊天,再来点小酒,打发一下漫漫长夜。
“听说醉月楼出事了,老鸨子被人给杀了。”一个小喽啰道。
“谁杀的,把名字说出来,看看盘龙的男人们饶不饶他?”另一个喽啰道。
“敢对鲁家下手的猛人,咱们也惹不起。”
“紧跟大瓢把子,哪个咱们不敢惹?”
“这倒是,跟着大瓢把子干,就是有劲,不愁娶不上媳妇儿,还用去醉月楼浪?”
“嗯,确实,以前跟着霍夔那熊货,山神帮惹不得,通达镖局惹不得,官府更惹不得,一年到头也干不了几桩买卖,汗也流了,血也流了,却分不到钱,别说娶媳妇儿了,连醉月楼也去不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山贼,不就是为了钱和女人吗,一样儿也捞不着……”
“连张二狗都分上媳妇儿了,照这势头,很快就轮到咱们了。”
“把夜叉温霖分给你,你敢要吗?”
“那不是三当家的心头好吗?”
“就三当家那娘里娘气的货,能压得住温霖?”
“嗯,肯定天天跪搓衣板、喝洗脚水……”
此时,三儿已经自己点了穴道,睡得黑甜,猛然打了一个喷嚏。
段鸦从这两个小喽啰身旁两尺远的地方走了过去,他们竟没有察觉到,他走的是上山的正路,这样就不会触碰到那些机关埋伏,他避过了三处岗哨之后,来到山寨的正门,墙高一丈五,旁边是个三丈高的岗楼,岗楼里的两个喽啰虽然两眼睁得像猫头鹰一样大,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天实在太黑了。他一个八步赶蝉,跃上墙头,步子轻得就像见着老鼠的狸花猫,就连看门狗都没有反应,他在墙头上观察了一下形势,用壁虎游墙术下到地面,这就已经深入到山寨的心脏了。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拿着火把巡逻的喽啰走了过来,段鸦迎了上去。
“听说王犊的闺女又又又开始比武招亲了……”矮个子道。
“这是第五年了吧,还没嫁出去,听说长得跟比母夜叉还母夜叉……”高个子道。
“她就是猪八戒的二姨,我也愿意娶,可惜没那本事。”
“听说你本事很大,醉月楼的粉头们都说你本事大。”
“别给我造谣,我从没去过那,请我叫小纯洁。”
“听说你今天给二嫂的丫鬟小红送了一盒胭脂……嘻嘻……”
“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娶王犊的女儿等于娶一棵摇钱树,但是一想到每天搂着一头猪獾睡觉,浑身鸡皮疙瘩。”
“我今天送了小红一个手钏……”
段鸦突然像鬼影一样从前面冒了出来,那两个小喽啰还没反应过来,左右两把刀同时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高个子定睛一看,来人是个生面孔,惊得嘴一张,其实他并不是想叫喊,那刀轻轻一抹,他的咽喉就开了,他用手一捂,血从口鼻翻涌而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段鸦轻轻问道:“盖擒虎在哪?”
矮个子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
段鸦二话不说,刀向回一抽,带出来一缕猩红色的水雾。
他继续往前走,发现了一座比较大的房子,房子门前还有一个微笑打盹的小喽啰,估计正在梦里与邻家小妹拜堂成亲,段鸦走过去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盖擒虎在哪?”
那小喽啰哆嗦着道:“就在里面。”
段鸦的刀流利地一抹,那小喽啰用尽最后的气力向前一冲,将血溅了他一身。他推门而入,发现这个房间分为里外,外间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爬起来,用火折子点着了蜡烛,“日!”他骂了一句,半夜三更的,就是阎王爷看到一个浑身是血、刀上滴血的人兀然站在眼前也得吓一大跳。
段鸦轻轻道:“裸睡啊……”
外间的人正是大象,此时他一丝不挂,乡下农民觉得光着睡觉舒服,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裳。
这时候,老虎从里间出来,抄起铁枪,问道:“老庞,怎么回事?”一看他这姿态,笑了笑,“冷不冷?”
段鸦问:“那么你就是盖擒虎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盖某。”
段鸦也不多话,立刻拿刀扑了上去,老虎赶紧举枪来迎。大象急忙穿裤子。
杀手用的是双刀,身法十分诡异,速度奇快,一片白色的刀光眨眼就在眼前,室内太狭窄,老虎磅礴的枪势施展不开,只能用枪柄一挡,乒乒乓乓一阵响,他感到压在手臂上的力重逾千斤,脚下的地砖陷了下去,缭乱的刀光晃瞎了他的眼,敌人的刀刃崩了,他的枪柄上也留下了密密麻麻的伤疤,第一波攻击逐渐由稠变稀,他手臂上承受力刚一减轻,还没等反击,段鸦已高高跃起,双刀化成剪,直绞向他的脑袋,他稍微向下一伏,头顶上一缕头发就被削调,一股寒意直从百会穴灌入脑中,像个刺猬一般就地一滚,同时长枪回撤,段鸦一落地,铁枪便已朝他戳了过来,双方距离丈五,老虎左手在前虚握,右手在后轻捻,枪头旋转,发出一阵蚱蝉般的鸣叫,段鸦并不躲闪,而是挥起双刀,迎枪而上,一阵刺眼的火花,万兽之王老虎居然被杀得后退了一步。双方你来我往,又杀了四五个回合,段鸦再也没能进入到有利于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后退两步,手中的刀已变成了锯子。
这时,大象已穿好了衣服,只是裤子穿反了,“老大,交给我吧!”
盖擒虎退下,喘了口气,“日,虚,近来有点太沉迷美色了……”
大象对段鸦道:“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当杀手……”
段鸦不说话,将手中的两把锯子一丢,又从肋下抽出两把崭新的刀来。
“趁你象爷没动杀心之前速速退去……”大象道。
段鸦的看似纷乱实则精细的刀光已罩了过来。
大象两脚分开,猛吸一口气,高马步站立,一动不动,并不躲闪。
段鸦虽然有些吃惊,但是下手一点也不软,双刀又重又稳地磔在大象身上各大要害,大象一寸一寸地往后退去,直贴到墙上,墙厚二尺,稳稳地托住了他,他本来是铜筋铁骨钢皮,但是数十刀重复斩在同一位置,他隐隐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段鸦一刻不得停歇,并在中途换了三次刀,直至将怀中的十把刀全部用完。
老虎呆了,只见刀影幢幢,破絮乱飞,大象不一会儿就重新变成裸体了。
终于,段鸦速度变缓,最后一双刀折断,他向后一撤。
大象缓缓说:“你不是砍了我一千零三十三刀就是一千零三十四刀……”话到此处,颈部咻地射出一股血箭,他最终还是被磔伤了,赤裸的乌黑的身体上一道道白印儿,就像蜘蛛网一样,都是被重复的纵横交错的刀光切出来的,他用左手手按住呲血的伤口,切齿道:“你能挡住我一千零三十三拳吗?”
段鸦此时动弹不得,不仅是因为耗尽了气力,更重要的是惊异,他从没遇到过如此强横的对手,虽然他年龄不大,但是短短三年时间,却已杀了四十五个名头很响的高手,还从没有哪个高手逼得他动用第五把刀,十把刀足以将一头大象剁成臊子,而眼前这个黑侏儒居然还是完整无缺的。
大象没有摆花哨的姿势,也没有任何酝酿,金色炮锤闪电般击出,一拳击中了段鸦的胸膛,这个看起来还没有长成的少年人一步步后退,最终被墙壁挡住,然后又是三拳,墙快要塌了,大象才停下手。
段鸦靠在墙上,嘴角沁出血来,“一共十六拳……我叫段鸦……无常会……滴血榜……第十……”停止呼吸,眼睛并没合上,光彩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