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和大象回了乌鸡岭,三儿留了下来,他在县城晃了好几圈没有看到唐鲤。这唐鲤莫非已经死了?
现在想杀唐鲤的可不止无常会一家,至少还有鲁家,龙天傲的徒弟小光和唐鲤分开之后便上了乌鸡岭,靠着三当家这层关系,他做了一个小头领。三儿这阵子十分颓废,虽然听小光说唐鲤把醉月楼的老鸨给杀了,但他并不担心那小子的安危,毕竟他十三岁时就以杀人为生了,一个专业的杀手总有法子避免被杀。
他去醉月楼喝了整宿的花酒,才打听出叶莺已死,叶莺的相好在这里大开杀戒,把鲁仲孙蓄养的家奴杀了个精光,而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野兽现在已不知去向。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开始四处溜达,当走到赵貔貅的宅邸时,听到一阵吵闹,赶紧凑过去一看。
一个老乞丐正在和赵家看门狗斗嘴。
“你再敢敲赵家的大门就把你的手给剁了!”人矬声高。
“为什么?”寒冬腊月,老乞丐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裤子也很时髦,腚沟都露了出来,但是他脸色红润,精神很好。
“为什么?你看看你这刨粪的脏手,还问为什么,一身的骚臭,把这里污染了。”恶狗吠叫着。
“我实在饿极了,我三天没吃饭了,小哥,赏俩肉馒头吃吧。”
“你也配吃馒头,我这儿有桶夜香你吃不吃?”
“小哥,你不要消遣我嘛。”
“不消遣你,你要是吃一瓢夜香,我给你五个馒头,如何?”
老乞丐一脸的挣扎,看来真是饿透了,狠了狠心,“你不要诳我。”
“你睁大狗眼看看,赵府,赵大官人的宅邸,我们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老乞丐哭丧着脸,用力点多了点头。
看门的那厮邪恶地笑笑,“老头儿,乖,你等着,我去拿馒头。”
老头不住地往里面张望,雪白的馒头就像醉月楼的**一样好吃。
三儿远远地看戏,一脸的悲天悯人。
不一会儿,那厮左手提着一桶大粪汤,右手端着一笸箩馒头走出来,笑道:“馒头多的是……”他是身后还跟着一群看戏的恶狗。
老乞丐看了一眼那粪桶,眼泪哗啦哗啦流了下来,不知是被辣到了眼睛,还是心里憋屈。
“吃一瓢换五个馒头,五个馒头啊,刚出锅的暄腾腾的大馒头……”
老乞丐使劲咽了一口唾液,然后舀出一瓢粪汤。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搓着手,满脸期待。
老乞丐的手颤抖着,端着那瓢粪汤,高高举起,在看门狗的头上浇下,带着哭腔道:“五个馒头……”
黄色的汤水顺着那厮的脸往下流,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跳脚大哭起来,“呜呜,给我打死他!”
离得远远的三儿这时才嗖地一下窜过来。
那几条看戏的恶狗愣了一下,还是扑了上来,一下将老乞丐掀翻在地,三儿扑到老乞丐的背上,然后雨点般的拳脚倾泻到他俩身上。
“舅舅你是笑靥如花,花底藏蛇。”三儿道。
老乞丐正是游铁脚,他恶狠狠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赵家这么有钱,他娘的养的猫狗都天天鸡鸭鱼肉,连个馒头都舍不得给我吃,一瓢大粪算是轻的……”
“淋得好,淋得妙,淋得狗子哇哇叫……”
“一会儿咱们去吃酒,我请客,刘伶醉。”
“你是老人家,怎能让你请?”
“那么多废话,你能比我有钱吗?肉包子就酒,不醉不走!”
“听你的话。”
“你让开点,别一个人享受,让他们也给我踩踩背。”
“日,别踢我潘安般的俊脸!”
此时,赵貔貅闻声赶过来,一看家丁正在打人,挨打的人竟是游铁脚,大喝一声,“住手,都他娘的瞎了狗眼,这位是丐帮的游铁脚长老,都不想活了是吧?!”
唬得那几人立马跪成一圈,不停磕头,“游爷爷,饶了小的狗命吧!”
游铁脚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腚沟露得更大了,笑道:“小三儿,练武就得这么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外带厚皮老脸。”
三儿摸了摸遭到重创的臀尖,“舅舅,刘伶醉。”
赵貔貅提起那桶粪汤朝着那圈跪着的人身上一泼,“游老爷子,稍待,酒我请!”
游铁脚看了看那几个湿淋淋的倒霉鬼,内心很满意,道:“行,派人到城隍庙汤小六那给我取身衣裳,我要到贵妃澡堂子洗个澡,鸳鸯浴,加上我这个小兄弟,搓背的一定得是十五六岁的处子……”
赵貔貅道:“我也一起,赤诚相见!”
那看门狗依旧杵在原地,粪汤还在流着,游铁脚从他端着的笸箩里拿出一个馒头塞进嘴里,三个人大笑着一起朝澡堂子走去。
一个时辰以后,洗完澡出来,三人一起到龙蛇酒家吃饭。
三人边吃边聊,赵貔貅道:“游老前辈,你大人有大量,不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蠢货一般见识,换成其他长老,估计他们早就小命玩完了。”
“不至于,不至于。”游铁脚道。
“我在这盘龙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里也算有几个钱,但是从未请游老前辈吃过一顿酒,甚是惭愧,今日也是机缘巧合,终于逮住这么个机会,来孝敬您一回,还结识了您的忘年小友——龙虎帮的少年俊髦田三昧,真是三生有幸,快哉快哉,当浮一大白!”赵貔貅端起碗,一饮而尽。
“嗯,你确实有钱,经营药材、布匹、瓷器生意,还跟北边的人做互市买卖,倒腾马匹和铁器,有时候还干点无本的勾当,替撒山神帮销销赃什么的……”游铁脚笑道。
赵貔貅尴尬地笑笑,“游老爷子果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我们丐帮也就是人多,消息灵……”
“承蒙游老爷子关照,晚辈感激不尽,要换做是他人,在顾炯之那告我一状,那得换多少赏钱?这位顾大人对山神帮可是格外照顾……”
“那是,你们山神帮灭了他全家,他当官以后不报仇才怪,这回他马上要升任真定知府了,你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原来如此……”赵貔貅脑门上的已沁出汗珠。
“龙虎帮的田三昧、盖擒虎、高金殿这仨是我的小兄弟,初生牛犊老是想跟老虎打架,你以后得多照顾他们点。”
“从前不知道这层关系,这回了解了,保证不跟他们过不去。”
“大好,大好,来,再浮一大白!”
两人频频举碗,喝得十分痛快。
三儿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住地往其他地方瞅。
游铁脚笑问:“小三儿,你在找谁,莫非是夜叉温霖,听说你俩在这儿恩爱过好几场了。”
三儿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现在很惦念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唐鲤。”
“唐鲤?就是那个无常会的小子,把我的老相好鲁仲花给干掉了……真是个愣头青。”
“就是他。”
“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你都结识,满世界都是要杀他的人……”
“他死了吗?”
“不清楚。”
赵貔貅插嘴道:“应该是没死,血洗醉月楼之后,鲁仲孙、何振侠全城搜捕,也没找到他……”
“嗯,我本来也想杀他的,既然是你的朋友,我放他一马。他受伤不轻,杀出埋伏之后,被一辆马车接走,送到乡下去了,应该还活着,杀手这种玩意,很耐活的。”
“那我想去看望他,现在就去。”
“嗯,我吃的也差不多了。”游铁脚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牌,递给赵貔貅。
赵貔貅一看上面写着“格杀令”,惊问:“老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今天要杀你的,看你表现不错,让你过了这个年!”
赵貔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前辈,这是为什么?”眼泪鼻涕终于挤出来了。
“为什么……”游铁脚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昨天早上,有个小乞丐冻死在我家门口。”
“嗯,他才十四岁。”
“老前辈救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冻死在我那,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把他请进府里,哪怕是让他睡在马厩里,也不至于冻死啊,街上的野狗我还往家里领,何况一个活人,让他在我家做个下人也比死了强啊!”
“是啊,可怜……”
“老前辈,能不能将格杀令撤回去?”
“能。”
“怎样才能撤回去?”
游铁脚站起身,拉起三儿,“走,咱们去找唐鲤。”说完,二人向外走去。
赵貔貅嚎啕了半天,然后抹了一把鼻涕,一掌将饭桌拍了个粉碎,“你娘!”满眼杀气,吓得其他吃饭的人离他远远的。
当天下午,赵貔貅给那个死去的小乞丐买了一口楠木棺材,然后给他患痨病的娘送了二百两银子。
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六,赵貔貅每天蒸十锅馒头、熬十锅粥,并亲自拉到城隍庙和法华寺门口招待那群乞丐。
这样,他躲过了初一又躲过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