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状元早早就歇息了。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饺子已有大半年没吃过了,至于躺着,随时可以,把牛羊赶到草旺的地方,找一片向阳的山坡,用斗笠盖住脸,一睡就是大半天,梦里有饺子,梦里还有七仙女。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状元从干草堆里爬起来,“谁啊,大晚上也不让清净?”
“咦,你最近怎么不熬油看书了?”来人问道。
“看不看书,管你鸟事?”
“我是盖擒虎,找你谈点事。”
状元点燃油灯,“找我谈事,呼呼哈哈,咱俩有什么好谈的?”
“我要成立一个帮派——龙虎帮,还差一个军师,想要请你来做。”
“你这个帮派有多少人马?”
“截至今晚,算上你一共两人,不过以后会发展壮大的。”
“不错,那我在帮中就是二号人物了。”
“是的。”
“这个买卖值得考虑。子曰:师必有名,你这龙虎帮有无纲领或是口号?”
“替天行道。近期的目标是消灭元亨、元八斗父子。”
这说到了状元的心坎里,他笑道:“你招募军师是假,实则是没人愿意加入,所以只能找那些与元家有仇的人。”
“你真的是军师的不二人选,像你这么智慧渊博的读书人,在咱们村真的首屈一指。”
“你太高看我了。”
“我们大家都十分喜欢你那首《阎家有女名玉宝》。”
“我加入。”一说起这诗,状元立马下定了决心。
“那咱们就成了匪类,你有可能永远登不上金銮殿当状元。”
“我更喜欢江湖而不是庙堂。”
“大好。那么,军师大人,你看咱们下一个招募谁?”
“田三儿。”
“他?”老虎不以为然。
田三儿,座虎庄人士,今年十九岁,他加入龙虎帮的意愿并不强烈,他生在一个小康之家,基本温饱是没有问题的,其人似乎并没有让人称道的地方,状元却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他独特的个性。他爹名叫名叫田金粟,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老大田一顷,老二田二亩,他娘怀他的时候,特别能吃辣,感觉与老大老二不同,以为是个闺女,结果生下来一看又是个带把儿的,些许失望,如果是个闺女,将来老大或老二娶不上媳妇儿,还能用三丫头去换,这下可好,又来一个蠢钝儿。老大老二本来盼妹妹的,又来一个分家产的弟弟,也十分失望,总之,老三不受家里人待见,他自幼身体瘦弱,长得十分秀气,家里人叫他三妹,简称三儿,这个名字起好了,就跟“狗剩”、“狗娃”一样烂贱,他总算是没有夭折,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才给自己起了个大名——田三昧,让人一下想到“三昧真火”,不过这个三昧的阳气、火气十分欠缺,怎么瞧都是满身的脂粉气,金粟老爹起初送他去学唱戏,他欣然答应,教戏老师让他唱青衣而不是武生,他便愤然拒绝。因为身子单薄,他不用下田种地,只负责洗衣做饭,有大把的空余时间。受村里风气影响也想学习武功强身健体,改变自己“青衣”的形象,最主要的是学武功的少年更容易娶到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但是,金粟老爹的独门武功亢龙掌传给了老大老二,以“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为由放弃了对他的培养,他四处求人拜师,别人也不愿意教他,偷学元家的霹雳掌被人家逮住胖揍一顿,此后他完全变了个人,成天趴在田埂上观察刀螂、长虫、蛤蟆之类的,还扬言自创螳螂拳、蛤蟆功。状元特别欣赏那小子的定力,两人年龄相仿,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看半个时辰《千字文》,然后去上树掏个鸟窝,再下河凫水洗澡,然后摸一条嘎鱼用火烤来吃,结果放的羊跑丢了,而那小子看长虫吞蛤蟆两个时辰,打雷下雨一动不动。
十二岁那年八月初五,家人都去收秋了,三儿偷了家里一串钱到县城去买糖吃,刚走到村口,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老道士靠在大树上打盹儿,长得尖嘴猴腮,长颈鸟喙,一头黄鼬毛,两撇老鼠须,身背一个黄皮葫芦和一把拂尘,没有那种神仙飘然出尘的风采,一看就不是好人。三儿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那道人大喝一声,中气十足,“站住!”
三儿吓得一激灵,停下脚步。
“小孩儿,好面相,有福气。”那道人声音又变得虚弱不堪了。
三儿走过去,给他的跟前的木碗里放了一文钱。
“不够。”那道人呻吟道。看起来很可怜,像是有几天不吃饭了。
“你饿了吗?”三儿问,然后又掏出两文钱给他。
“我已经有五天没吃过饭了,快饿死了。”
“这几文钱吃了也不解饿。”三儿从碗里将那几文钱捡出来,“我回家去给你拿点东西吃吧。”
“你不要哄我,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孩可贼呢,光会说不会做。”
三儿一溜烟跑回家,拿了一个馒头、一个烧饼、一个鸡蛋、三个苹果、一碟咸菜、一碟盐豆,用衣服包了送到老道跟前,“道爷,我这也不敢多偷,不然回家挨打,你就将就着吃吧。”
老道瞄了一眼,“没有肉。”
三儿一愣,瞅了一眼他的拂尘,似乎冒出点仙气来,于是又小跑着回家,这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从自家鸡窝里偷了一只鸡出来,再用衣服包住,献给那老道。老道将那只鸡的脑袋一拧,当场结果了它的性命,然后两人到河边将鸡开膛拔毛,然后用荷叶包住,埋到土里,上面架起一堆篝火。
“老神仙,你先吃个馒头垫一垫,鸡肉一时半会熟不了。”
“我可以等,好饭不怕晚。”
一个时辰以后,扒开柴灰,带着荷香的鸡肉熟了,香味飘出去几里远,猫儿狗儿都聚集到河边。老道吧咂了一下嘴,“缺点酒,就是浑的也好。”
“我去打。”三儿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葫芦,奔向元亨的酿酒作坊。这些钱只打了半葫芦劣酒。
老道一见到酒,两只绿豆小眼精光四射,顾不上吃肉,拿起酒葫芦,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连声喝道:“好酒,好酒,真是好酒!”
在三儿和小猫、小狗的注视下,老道如同饿死鬼托生,风卷残云般迅速将整只鸡吃光了,其他的食物也一并消灭了个精光,酒留下了一个底儿,看样子像是舍不得喝,拍拍鼓起来的肚皮,打了一个饱嗝,有了气力,朗声问道:“小孩儿,你这么下本,想干什么?”
“老神仙,我看你像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想请你教我学武功。”三儿跪下磕头。
老道把眼珠子一瞪,“学武有个屁用,还不如学算卦相面,也算是门吃饭的手艺。”
“我不学,我就学武功。”
老道有点无奈,“好吧,好吧,我这儿倒是有几本武功秘笈,你看看想学哪种武功,我教你。”说着拿出一本王重阳的《九阴真经》,一本吕洞宾的《白牡丹摧花手》,一本裴旻的《电光入云剑》,一本法海的《如来神掌》。
三儿看了看,“师父,还有没有其他的?”
“一本就够你练一辈子的了。”他又拿出一本达摩祖师的《洗髓经》,一本白山药王的《存神炼气铭》,一本稚川仙翁的《抱朴归元功》。
“你全拿出来吧。”
老道陆陆续续又拿出来十几本图文并茂的小人书。
三儿挑了几本,藏在怀里。
老道神神秘秘地说:“你要看不懂,每天晚上到石桥底下来找我,我教你,记得带上烧鸡,还有酒,千万不要告诉家长。”
三儿跟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之后,蹦蹦跳跳跑回家。
当天三儿被他爹吊在屋梁上打得屎尿齐流,一个月没能下炕,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授业恩师瓢道人,也不知他的真实姓名,是何方人士,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一个月后,他到村里去炫耀自己的秘笈,发现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人手一本《如来神掌》,他们都是天赋异禀的百年一遇的练功好苗子,得到了高人指点。那本书只收一文钱。
三儿并没有气馁,拿出一本字数最少、图画最真的《抱朴归元功》练起来,日日夜夜,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