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过,天气就热起来。
她养病的时候李婆子来看过一次,只说已经把富贵送到别院去了,不再会在院里伺候。还让李婆子给她带了东西。
是她几日前给他的那个荷包,里面的碎银子分毫不差。
青棉愣愣的接过荷包,拈在指尖,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本来张嘴想哭,李婆子看着她,也只是摇摇头,与她说了几句保重,便说过几日便要出府。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聪颖,却不懂人心,”李婆子与她道别,“我不要你的钱,我在这府上数十载,顾府厚待家仆,路费盘缠我存了些,养老钱也轮不到你来,这次的事情亏得我从哥儿小就一直跟着,还能说得上话,能饶过你这一劫,已经是厚道。若是有下次,便是谁都救不回你。”
“你的路,自己谋划。我明日便走了。”
青棉张张嘴,便是知道,此生许是不会再见。
而后她看着青棉,有些疼惜的对她道:“我知道你心善,终日只想着谋生,但是你谋生的手段这么多,为何偏生来到这府上?你若是活着,嫁给富贵也是活着,你若是活着,除了顾府也是活着,但是你偏生要留下来,这府上腌臜事情你躲不过,富贵前程你又不愿意谋,你嘴上面上皆是一副不争不抢,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青棉,你要记住,”李婆子粗糙的手抚摸这她的发顶,她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就听得她说,“富贵这般下场,都是你害的。”
青棉在床上躺了七日才能起身,小桃也任劳任怨的照顾了她几天。
她能起身之后,就发现,青竹已经重新得到了顾远的宠爱。
哥儿这几日不但带着她出去游玩,院子里还与青竹抚琴画画。顾远好像并没受到青棉此事的影响,他当日的震怒也好像没有发生过。他见到青棉也只是淡淡的叮嘱好好养伤,便不再过问。
青棉又搬回了顾远的房中,这事情虽然青竹明里暗里暗示过很多次,但是顾远却并没有动摇青棉这个“通房丫鬟”的地位。富贵被送走之后,顾远院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人,现在伺候的人又少了一个,他院子里向来清净,现在人少了一个,虽然多了奉先和奉元,但是每个人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青棉每日要整理他的衣物,还要帮着看顾整个内室的卫生,并且从还要跟着婆子学规矩。下午要跟着顾远去书房候着。顾远并不拘着她,却也不再让任何人进书房了。
青竹重新拿到了这院中的主权,却因为青棉还睡在顾远的偏房中,对青棉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每日见了也还是叫上一句青棉姑娘。但是青棉见了她那张笑眯眯的脸,就觉得背脊发凉。
青棉的腰腹还酸疼的厉害,有时候站久了便挨不住,小桃每日还在给她熬药,她胃口不好,整日吃不下什么,她好不容易圆润一点的脸又开始瘦削下去。
时日很快推进,一直到了殿试的前几日。
顾府那一日一早便掌灯,顾之卿一早便要于礼部门外候着,他的马车三更天都在门外备着,那一日太夫人特地免了所有人的请安,几个哥儿姐儿都去送他。
顾远那日也早早的起来,青竹那日腹痛,前去跟着的就是青棉。顾远才发现才半月没认真的看她,青棉已经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的跟锥子似的。
她瘦削的立在顾远身边,在微暗的天色之中送别了顾之卿,青棉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
好不容易挨到众人都散了去,顾远才回头瞧她,就见她一头往地上倒去,顾远心里一跳,伸手揽过她。她穿着的薄薄的外衫,身上几乎没有几两肉,顾远捞过她在臂弯,就看到她一张素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人已经恍惚了过去了。
等青棉再次醒来,人已经到了床上。
她在床上躺着,撑着胳膊起身,就看到顾远坐在旁边,他的目光盯着床头的小几。
小几上面摆着盒子。里面装着零零碎碎的香油,红绳,还有几只细细的玉势和分开放的可疑的药丸。
顾远:……
青棉抬着头看他,紧张的拽着衣角。其实她是有些冷的,中衣单薄,她缩着肩膀有些发抖。
顾远:?
青棉:?
两人对视了良久,青棉察觉到顾远好像有些生气,她有些瑟缩,想着该不该跪下去认错。就见顾远一把抓起那几根呈列开的各式各样的玉势,他数了数,六七根放在皮套子里面,做工并不算太好,这东西上一世他见多了,这几年倒是头一回见到。
“这些都是你的?”
顾远终于跟她说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
“是……一些是青棉的。”青棉答道。
“还有些呢?”
“是……是教规矩的嬷嬷送的……”
“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知道。”
“你又知道了?”
“看了书知道的。”
“谁给你的书?”
院里这些精巧淫具并不罕见,府里二哥儿年少时就精于此道,但是夫人院里的嬷嬷是断不可能送这些东西来的。青棉感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便闭嘴不回答了,一张脸变白,睁着眼睛盯着顾远。
有些东西是小桃给的,还有书也是,但她不敢说,怕他责备。
顾远忍着把她丢出去的想法。
“你今年多大?”
“回哥儿……十四了。”青棉轻轻的说。
“你才十四岁,身子也不好,这事儿过几年再说。”顾远有些气愤的把这些东西叮叮咚咚的扔回箱子,他的前几天的气消了,此时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觉得可怜,偏生这丫鬟还气他。
青棉点点头,心里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本身对这些东西就没什么研究,听到顾远这么说只觉得哥儿思虑妥当。想着,她又是冷的一个哆嗦。
顾远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看她冻得鼻涕都要出来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细细的爪子。
“手怎么这么凉?”
青棉只觉得顾远的手暖烘烘的,想了想便道:“青棉一直是如此的。”
顾远便点点头,“这倒是真的,过几天天气热起来,你便知道这是好事情。你从来不怕热。”
他说着自己笑了,他笑的好看,一双眼睛粹着星河,十分温柔的垂下弧度,青棉一时间看晃了神。
“你在看什么?”顾远笑着问她。
“青棉在看哥儿。”
“好看么?”
“好看。”
顾远变得更是开心,笑她:“我倒是不知道,你与富贵情投意合,还有心思欣赏我的美貌。”
青棉脸色变了一变,“青棉……并无……”
她被褥下的手指细细的掐了自己一下,她露出了一个讨好一些的笑容,对顾远轻声道:“哥儿,青棉和富贵并无私情……”
顾远盯着她,她的神色戚徨间带了些什么,但是他看不懂。
“此事李婆子已经与我说明白,倒是我的不是。”顾远笑了一笑,“本来你且与他一同琴瑟和鸣,但偏偏出了那事,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若是你与我说,我便将你赐给富贵,也算是了却一门好事。”
青棉怔怔的听着,死死的揪着被子,不点头,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顾远。
顾远心里冷笑一声,便站起了身。
“你心里不愿,在我身边伺候便是,你放心,在这院里,你还是我的通房丫鬟,青竹惹不到你头上,也算是补偿。”顾远对她道:“大夫说你体虚的厉害,你且好好的养着,莫说我院里苛刻你。今后你的月钱我也会给你涨一两,你在我身边好好做事,不会亏待你便是。”
青棉看着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但是顾远已经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