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无雨,无星,无月,只有世上的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惜吟站在酒吧的门前,她不自觉地抬头看这个,三年里她踏进无数次的地方。
酒吧不大,牌匾以灰色为主调,直白地写着“酒吧”两个字,干净而整洁。没有那些浮夸的灯红酒绿的俗气,在伶仃的路灯照耀下,反倒显得几分浅薄,仿佛只是一家冷清无人光顾的晦涩古董店。
惜吟吸了吸鼻子,垂着眸子推来门走进去。
里头并不冷,却也没有特意为雨季的冷漠而开了暖气,温度倒也适中。只是刚走进来,便有各色的酒气混杂在一起,烈的、淡的、热的、冰的,或多或少地占了其中比例,并不难闻到要让人捂鼻前行,只是让人觉得古怪,似乎闻一下便醉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看外头没有人影,这里头倒是热闹得很,鱼龙混杂,嬉笑着,喧嚣着,胡闹着。有人大概是真的人傻钱多,漫天洒了一把钱,只是为了寻寻乐子,涨涨气氛。
惜吟一走进来,也离本来就一心二用地盯着门口动向,便询问了一声身旁的小米能否帮她送送酒。
小米笑了笑,接过酒,眨眨眼睛表示让她放心过去。
酒吧里打工的女大学生大多是家境贫寒的,但也是清高自尊的。虽然这酒吧不如其他酒吧给的工资高,但在这里,老板不会让她们低下身姿去讨好那些所谓的有钱人。老板心态“有人来便有人来,没人来也用不着你们来拉回头客,工资也不会没着落”。
温饱有了,相互之前抱抱,温暖也就有了。也离与惜吟关系好,惜吟来看她的时候也不忘关照其他人,后意外得知她们是自己的书迷,便很是高兴地每人送了一本带有签名的新书,便与她们的关系也都打打闹闹,极其不错。
也离道过谢后,匆匆跑至惜吟身边,惜吟见着了她,惯性地笑着打了声招呼,看着乐观豁达。
“跟我来吧。”
也离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后拉起惜吟的走,轻车熟路地往一处包间走。
她只觉得拉着的手很凉,像是吹了一夜的寒风,僵硬而冷,又似徒手拿起过一块冰,欲要将其融化,哪想自己手里的温热却被悉数卷走。
惜吟跟着她,神色淡淡的,只是没了笑意,倒也没什么不平常。
推开包间的门后,也离带着惜吟走进来。她看了眼满身酒气瘫在沙发上的中年人,只是一瞬,又将目光放回在惜吟身上。
惜吟冲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去工作吧。”
她一个人就好了。
也离略带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意料之外的,那人眼神平淡,像面镜子,静得能反射出自己的影子。
她不禁松了肩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便要走出包间,只是在关门之际,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惜吟姐,需要我帮你打车吗?”
惜吟偏头看她,回答道:“不用了,我待会儿再走。”
也离了然而知趣地只是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轻手轻脚地关了包间的门。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站着一个,躺着一个,两人都不动声色,默不吭声。这并不显大,甚至是有几分狭小的包间内,竟是无端端地生出一股空旷的寒意来。
惜吟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怀了怎样的心思迈步走到沙发前,低头看着中年人,墨色的发顺着她的动作落在身前。
而那躺着的人,醉醺醺的,他似乎睡得很沉,梦着一个现实中追逐不到的妄想,不愿醒来将一切化为泡影。
她手垂在身侧,略微弯曲膝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那人搭在外头的胳膊,淡声道:“没醉吧。”
陈述的语气。
那人好像嫌灯光太亮用手臂挡着脸,依旧自欺欺人地闭着眼睛。惜吟轻轻笑了笑,在不远处落坐。
她大抵明白她爸现在的心思。三年里,她倒也是像他一样逃避,佯装无事,骗人,骗己。倒也没得那个资格,去劝他放下。
毕竟死亡是个漩涡,它卷走的不止是死人,还有活人。
惜吟将手肘架在腿上,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听见了吗?”
似喃喃,像自语。
躺着的人拿来了遮住视线的手,却因为光亮而眯起了眼睛,问道:“什么?”
“风声。”
他嗤笑:“今晚没风,听什么风声。”
夜里无风,醉在空中。
屋内不听风声,世上不寻死人。
“那世上没粟青悠了,找什么人。”
惜吟侧眸看他,眼里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话里淡淡的。似乎在多次撕心裂肺中,这个姑娘,终于学会用无所谓的平淡来伪装那些脆弱。
雨季里,让她多愁善感,也让她想通了很多东西。
“惜叙,我二十六岁了,你也五十了。”
他顿了顿,闷声道:“我知道。”
他都知道,只是不接受而已。他都理解,只是不原谅而已。
如果每个人都看得开,那世界上得少多少烦心事啊。但人类的复杂,是不允许他们自在的。
“三年了,她的骨灰都冷了。”他躺着,却向上伸着手,竭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包间的灯光从他的手指缝里漏出来,洒在他的眼睛上。到头来,摸了一场空,他忽然笑了,无力地垂下手来。
笑着笑着,他哭了。
眼泪落下,湿了他参了零星银白的头发。
很多事情,如果无法在时间里忘却,那就会适得其反,在时间里沉淀。
成了厚厚的一层,撕开时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