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苏平,杨鹏,孙同三人散完步心情很好,仿佛忘记了那次凌侮,恢复了以往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神态,兴冲冲地进了校外学友饭馆。
学友饭馆是个三层小青砖楼,在K研修学院大门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足有30米宽的柏油马路,马路分上下车道,中间设置了一行常青树篱。20世纪末,这里还是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在世纪交换之际,某大人物的亲戚在学校西边不远处圈了几百亩土地,经营了个别墅区,名曰:“颐心园”,因此这条土路也沾了光,不久改头换面,变成了合乎国标的柏油马路了。
“哥们,今儿我们也讲究他一下怎么样?”孙同说着就踏上了楼梯。
“Okay.苏哥,请!”杨鹏驻足,上身前倾,伸出右手作了个请的手势,样子有点滑稽,把孙平都笑了。
他们上了三楼,走进了一间雅间,在一张圆形饭桌旁坐了下来。
这个雅间实际上不雅,南墙右边开着个很窄的门,一般胖子得侧身挤着进:东墙上挂着一条横幅,写着孔子的一句名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大概作者企图冒充草书,简直是对圣人的亵渎:仅有的一扇小窗户朝北开着,站在窗前,学院的一切尽收眼底。
孙同站起来走到窗前,凝望校园的景物,突然大声说:“快来看,马俊这小子又粘上个女的!”
杨鹏应声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俯视下面,看见马俊右手搭在一个女生的肩膀上,正穿越马路,向痴情饭馆走去。那个女生个子到马俊肩头,披肩发,灰蓝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只黑色巴儿狗。因为居高临下,孙同和杨鹏觉得,下面的这一对男女和一只狗看上去好像是个三头六臂四条腿的怪物。
孙同好奇地问:“那个女的是谁?”
“不认识,看不清她的脸。”杨鹏说。
“看样子不是个好东西。好东西谁和他黏糊?”
“你的看法有些武断。照你的说法,马俊将来要么打光棍儿,要么找个坏女人。”
“我看二者都有可能,因为他心术不正。”
苏平没有站起来分享他们的意外收获,默默地翻看女服务员递上的菜单。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礼貌地说:“请二位点菜。”
孙同和杨鹏重新坐下。孙同接过苏平递过来的菜单,看了看,大方地说:“今天我请客。每人点一个菜,主食要大米饭,我点椒盐炸带鱼。”说完将菜单推到杨鹏面前。
“我点个酱牛肉。”杨鹏不加思索地说,把菜单放在一旁,转向苏平,“你选好了吗,苏哥?”
“随便什么都行。”苏平淡淡地说。
“要个酸菜粉条猪肉片怎么样?苏哥是东北人喜欢这个菜。”
苏平点了点头。
“喝点什么?”孙同问道。
“来瓶北京红星二锅头怎么样?”杨鹏兴奋起来了。
孙同用右手拍了一下桌子,豪放地说:“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苏平紧闭的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苏平他们三人关系很友好,可以说是笃友,但除了过生日,很少在一起泡饭馆。这是他们本学期第一次下饭馆。饮酒这码事儿因人而异,不同的人酒量不同:酒进了嗓眼,流进胃里,表现出的形态也有别。这三个哥们酒量都不怎么样,而且酒一下肚,各具形态。苏平一沾酒脸就红,一言不发,只是傻笑:杨鹏至多有一两半酒量的能耐,酒一灌进肚,语无伦次,滔滔不绝:孙同的酒量较大,但超不过三两,一见酒就豪情满怀,诗兴大发。
孙同在三只杯里斟满了酒,体贴地说:“喝酒对伤疼不好,苏哥意思意思就行了。”
杨鹏抢先端起酒杯:“Great!让我们为苏哥早日恢复健康而干杯!”
三人同时举起酒杯:“Cheers!”一仰脖子干了个底朝天,斜着杯子让对方看。
孙同拿起酒瓶给苏平倒了半杯,然后把杨鹏和自己的杯子斟满,兴奋地说:“酒这个东西威力无穷,神通广大。有诗证”,接着吟诵道:狂酒直言我不相信离开枝头的花瓣不能再回到枝头我不相信山泉流出的水不能再回到泉眼我不相信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我不相信钞票由人制造我不相信地球永远呈绿色我不相信坏人终有报应告诉你们吧善良的人们我什么都不相信除了我自己屏息听听吧从历史深处滚来的惊雷那一声没有我的云雾静心看看吧怒号的风穿过的森林那一棵树没有我的根须闭目想想吧天上的群英会那一次没有我们的琴声谁不相信我的话去看看火山的爆发听听海啸的怒吼闻闻露珠的清香孙同吟罢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苏平红着脸直点头,傻笑。
杨鹏说:“这诗不错,气势宏伟,意象新颖。酒这玩意儿自古以来就神得很。刘备、关公、张飞桃源结义,痛饮……”
“有诗词为证。”孙同打断杨鹏的话,“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苏平红着脸,望着孙同傻笑。
孙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到嘴里很快地嚼几下,咕噜一声咽下了肚子,继续说:“苏杨孙三笃友,今在一起又畅饮,以往不快事,都付谈笑中”
“好!我给你们讲个故事,题目是两瓶茅台。”杨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慢腾腾嚼着,品着味儿,说:“As we know,研究研究是一些芝麻官的口头语,听起来很像说烟酒烟酒。你要找他办点事儿,即使合法合情合理的事儿,他也会打着官腔说,研究研究。于是乎,你就会立即悟到,他要让你送来烟酒才能给你办事。如果你送好烟好酒,按理按法不应当办的事也能办成。我说的是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情况,不是现在,而现在只有烟酒不行了,要money!大大的money!他们说,等等,办事得有前钱有后。意思是,先拿钱后办事。”
“这叫什么故事?三岁的小孩都知道。”孙同不以为然地说。
苏平傻笑着说:“继续讲下去。”
“好。”杨鹏清清嗓子,接着说,“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地点是东北的一个小县城。一位工人要把失去劳动力的父亲的户口从农村迁到县城,明明符合政策。可是,他几次去有关部门办理手续,一个副科长总是说,等研究研究再说。那个工人很生气,觉得低三下四送礼是对自己的侮辱,但没有别的招。为此事他伤透了脑筋。最后他找来两个茅台空瓶,装满了马尿,然后封好。这位工人心灵手巧,把瓶盖儿封得很好,即使很专业的人也不宜发现破绽:又买了两条大前门烟,一并送去。结果立竿见影,事情马上办妥。
当时我国物资匮乏,好酒好烟不易买到,因此那个副科长如获至宝,自己舍不得享用,把两瓶茅台和两条大前门送给他顶头上司,作为向上爬的贡品。而那个上司由于政绩需要,又把那两瓶茅台送给了自己的上司。这样一来二去,那两瓶茅台从下到上,一路顺风,最后到了一个正处级干部手里。可巧,这位处级的上级下来视察,他欣然把那两瓶茅台请上酒桌,他熟练地拿起开瓶器,很内行地打开瓶盖儿,随即一股令人窒息的臭臊味从瓶里冒出,瞬间弥漫开来,好像爆炸了一颗氢弹。人人惊慌失措,个个双手捂鼻。……““哇!好!痛快!”孙同惊呼道,“结果呢?”
“可以想象。”苏平替杨鹏回答。
“这不是结果。”孙同端起酒杯又放下,说:“杨哥,还有什么接着讲。”
“我的故事讲完了。结果吗,苏哥替我说了。”
“我给你们讲个关于钱的故事。”孙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即把酒放在面前,用双手护着,若有所思地说:“有钱能买鬼推磨。几乎每一种语言都有类似的说法。”
“Money makes a ghost go.”杨鹏插话用英语说。
“All right.”孙同接着说,“故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末,地点是山西的某个偏僻贫穷的乡间。那个地方的男人很难讨到老婆,因此人犯子常常把拐骗的女人卖到那儿。有的一家弟兄几人和老父亲共买一个女人作****。如果被发现,外面的人去解救不幸的女人,他们像凶恶的野人拿着铁锹木棒顽抗。”
“当地政府为什么不管?要他们干事?”杨鹏义愤填膺。
“道理很简单,Money的作用。”孙同肯定地说,“有一次两个人犯子领去一个柔眉媚眼的女子,美得像朵鲜花,开价2万元,这对那儿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因为一般2千元左右就能买一个。经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一万元。当然一家人买不起,由三家人六条光棍儿决定合伙买。正在交易中从县里来了一个盛气凌人的芝麻官,声色俱厉,声称要立即法办人犯子。”孙同突然停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端详了一阵子,放进嘴里,悠然地细嚼起来,仿佛要卖关子似的。
“结果呢?”这次轮到杨鹏问结果了。
“可想而知。”苏平傻笑着。
“你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果。”孙同接着讲道:“那人犯子把那个芝麻官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票子塞给了他。”
“于是这庄买卖就结束了。”杨鹏下结论。
“你的结论太早。那个芝麻官在回家的路上,迫不及待地拿出钱要数,可是令他惊恐的是,他手里是一把冥钞!”
“啊!”苏平和杨鹏同时惊叫了一声。
“这还没完。那芝麻官吓得半死,跌倒在地,成了植物人了。当天晚上那个美女突然消失了。那六条光棒的一万元,一分不少从门缝儿飞到他们家里。他们吓得昏倒在地,大病了一场,差点呜呼哀哉。”
苏平和杨鹏变了脸色,头皮一阵发麻,脊背感到冷森森的,身上顿然爬满了鸡皮疙瘩。
过了片刻,孙同结论性地说:“暂且不论我讲的故事是真是假,就说它的寓意吧,那些认为钱能买鬼推磨的人,也有可能被鬼作弄,不会有好下场。”
苏平和杨鹏陷入深思。
杨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望着苏平突然说:“有一个情况想让你知道。”
“什么事儿?”苏平激灵了一下,眉梢挑了挑,立即警觉起来。
“听说……算了。不说了。”杨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吞吞吐吐不是你的气质。”孙同望着杨鹏。
“怎么说半截话呢?”苏平说。
杨鹏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仰头灌进了嗓眼儿,放下杯子,望着苏平说:“听说于曼把钱还给了马俊。”
杨鹏知道于曼没钱,苏平也拿不出钱替她还债,因此对于曼的钱产生了怀疑,几次想把这件事和自己的想法告诉苏平,可是又怕给他增加苦恼,今儿趁着酒劲说了出来。
“是吗?”苏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疑,“谁说的?”
“刘宇。是马俊亲自告诉他的。”
“什么时间?”
“刘宇说,马俊说上周五上午和他说的。”
苏平记得很清楚,于曼是上周五早上离开他的。瞬间,应大夫饿狼般贪婪的目光,让他早睡的建议,为他开的安眠药,于曼的纸条上的水痕……像一系列影片镜头在苏平脑海里迅速闪过。
他手里的筷子夹着的一片肉,停在嘴边,微微颤抖着。
孙同和杨鹏对视了一下,然后满脸狐疑地望着他。